蘇小格沒有想到,顏鈺這次對她的要繼續留在越南一段時間的任性決定,一點異議都沒有的就很爽快的表示答應了,雖然,有附加條件,讓達語陪同一起留下來。但這已經叫小格感覺十分意外了。
清晨,蘇小格站在鏡子前,一點一點的往自己臉上塗面霜。
臉上的那些疤痕,雖然掉了痂,痕跡也漸漸變淡了不少,但是細看的話,依舊能夠看到,覺得突兀可怕。
是不是需要個遮瑕膏什麼的蓋一蓋呢?她這些天來,第一次這麼認真的考慮了一下‘面子’問題。
大概是太久沒有站在鏡子前這麼認真的注視過自己,此刻浮現在鏡子裡的這張臉,突然叫她感覺微微陌生。
頭髮是修剪過的,因爲之前自己剪的實在太過糟糕,連美髮廳裡的號稱是首席的理髮師都是一臉無奈的表情,拿了工具爲難的在她身後站了許久,才說,“姑娘你這頭髮被誰剪的狗啃了一樣,已經無所謂髮型不髮型的了。”蘇小格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腦袋,只好叫人家幫她略略打短,修剪的整齊一點。
此刻,這一頭短簇簇的頭髮,只堪堪遮住頭皮,那額上的美人尖兒凸顯,一雙丹鳳眼格外的醒目。只是太過乾瘦,背面看的時候,就像個營養不良的小少年。
腦袋上有些涼颼颼的,蘇小格想一想,又回身溜到達語的房間裡,順了他的一頂黑色棒球帽來帶上。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頓時覺得順眼了不少。
身上的衣服也是達語說看不過去她叫花子一樣的打扮,將她拎進商場給新買的。一打款式相同、顏色清新鮮豔的運動休閒衫褲。沒想到他的眼光還不錯,只是順手拿到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到也顯得別緻又活力。
等一切收拾停當了,出了洗浴間的門,就看到顏鈺正低頭和妮娜兩人擺弄着清晨剛剛自早市買來的新鮮花束。
帶露的粉嫩花束,在那個拿慣了槍支的冷酷男人手上,讓蘇小格忍不住一驚,立住腳。
看他半蹲着身體,陽光自窗外照射進來,包裹住他拿着剪刀幫小姑娘修剪花枝的側影。褐色盤扣的粗麻對襟開衫,衣襟隨意的落在木質地板上。一張被歲月雕刻到極致俊帥的臉,帶着暖暖的笑意,那樣謙和溫暖的樣子,脫去了往日裡的那一點點惡質的陰邪感,讓蘇小格微微失神想起了已經逝去多年了的父親蘇易陽……
越南人的春節,很喜歡在家裡擺上各色豔麗的花朵和水果,妮娜也不例外。
大約在往年的這個時候,尼桑都會和她一起做這些事情,所以,自昨晚開始,一直微微顯得悲傷的她,此刻在顏鈺的陪伴下,一張小臉上漸漸有了雀躍的笑意。不一會兒工夫,整個房子裡都充盈着喜氣的清甜味道。
九歲的妮娜,因爲小時候營養不良的關係,比和自己同齡的孩子要矮小許多,蹲在地上撿了保鮮袋裡又大又漂亮的果子來盛了盤,踮腳要放到正對門的櫃子上做供果。
櫃子有點高,她踮腳試一試,再試一試,還是夠不着。微微撅着嘴巴,顯得氣惱。
顏鈺蹲在地上側着臉,看着妮娜小猴子一樣的,踮腳試了幾次,賭氣的鼓起包子臉。脣角微微上翹,起身一把將她給抱起來。妮娜先是一驚,續而發出銀鈴一樣的笑聲。
顏鈺將雙手將盤子放在櫃子上擺正了,雙腳開始騰空亂蹬的妮娜放下來,寵溺的點一點她的鼻子,不知道兩人用越南話聊着什麼,都是滿臉喜氣開心的樣子。
那溫馨美好的畫面,到像是真正的父女……
蘇小格靜靜站在門口,凝視了一陣,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似乎一時間,懷念和悲傷襲擊了上來,許久不曾這樣想念過逝去的父親了。她想着,扭頭輕輕走到門口。
達語已等在門口,百無聊賴的樣子,丟着手上的車鑰匙玩兒。目光亦淡淡在那對‘父女’身上停留着,看蘇小格出來,才慢慢收回了視線,擡腳往外走。
走了幾步,突然開口,說“別難過。他現在對這女孩的所有溫柔,都是因爲錯過了你的童年。他想要對你做的事情,都想要在這女孩的身上體驗一遍。先生最近好像對做父親這樣的事情,突然變得很感興趣。”
蘇小格愣了一下,才知道達語是在安慰她。以爲她在爲剛纔的那一幕難過吃味。
“我只是突然有點想念我爸爸。”她低着頭,跟着他往樓下走,又怕他沒有明白,她說的是已經逝去多年的蘇易陽,擡頭靜靜看他一眼。
“他走了已經十幾年了,可我還記得,每次過年的時候,他都會帶我騎自行車去郊外折臘梅回來。養在瓷瓶裡,滿屋子都是香味……”
“爸爸是個很浪漫,很會享受生活的人。也要我學會對生活感恩。”
達語走在前面的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想起顏鈺說的話。“小格從生下來,有蘇易陽這樣一個父親金玉在前,大約之後都不會在叫另外一個人爸爸。可是,就算她這一輩子不願意承認我是她的父親都沒關係,我是她父親的事實永遠都無法改變,而我也不可能放着她不管!”回頭看看她微微執拗的,抿緊的嘴巴,微微嘆息一聲。
清晨的陽光有格外清冽的穿透力。在路邊坍塌的建築上落下微微躍動的光影。
這個城市,有着巨大的包容力和恢復能力,只隔了一個日夜,人們似乎早已忘記了昨日因爲四處爆炸的各種動亂恐懼。
一切在這新年的喜氣中,顯出別樣的生機。
車子滑行着,越過那些爆竹碎屑四散的坍塌廢墟,來到了醫院。
走進去,就像突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節日裡,醫院的患者很少,冷冷清清的,陷入這鋪天蓋地的青白色當中。
穆啓然依舊面色蒼白的,靜靜躺在ICU室裡。穆晰然臉色也很難看,大約是整夜未睡,面色憔悴,雙眼紅腫,隔着一層玻璃呆呆的坐在外面。
這個高智商的女孩子,在這將近二十年的人生裡,被自己的哥哥保護的太好,心思反而顯得單純稚嫩,分明還是個喜歡撒嬌的孩子。
而如今,父親穆卓軒突然被捕,哥哥躺在醫院的病牀上生死一線。這一連多日的相續打擊,叫她瞬間成長起來一樣,臉上有了些成人才有的沉靜表情。眉頭冷冷凝着。
蘇小格隔着一段距離打量着她。
想着陪她來到越南的晰然,想着抓着她的胳膊明明害怕的瑟瑟發抖的晰然,想着撲上來抱住她帶着泣聲的晰然,想着咬牙要繼續陪着她繼續尋找達語的晰然……
蘇小格慢慢的走上去,輕輕拍拍她的肩。
晰然那一雙原本帶着幾分疏冷戒備的大眼,突的閃出一絲幸喜“小……”
忽的又有幾分茫然,那雙原本緊緊擰着的眼睛閃一閃,有了淚光。“姐姐,”聲音顫巍巍的,“我以爲你再也回不來了。”
端着的冷硬姿態一時鬆懈下來,眼淚在眼眶裡蓄着,懸懸欲滴。目光在蘇小格那張臉上停留一陣,“臉……小格,你的臉?”
“嗯,已經沒事了。”蘇小格莫名的生出一絲恐懼,向後微微退開了一
步,“已經沒事了。”
她喃喃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晰然。
這突兀生出的恐懼,就像橫在她心口的一枚硬刺,讓兩人的對話一時難以繼續下去。
穆晰然說不上來,此刻在這裡看到蘇小格的那一瞬的矛盾心情。又是欣喜又是懷疑又是恐懼……
而蘇小格在這裡,再次看到晰然的時候依舊,也是帶着一份矛盾的心思,又是心疼她,又是從內心深處慢慢滋生出的一種疏遠……
穆晰然靜靜的看着蘇小格眼底慢慢生出的一絲冷意,突的覺得不安。
回頭看到跟在蘇小格身後的一張撲克臉,面色微冷的達語時,嘴邊的那一點點不確定的親和表情,迅速冷卻凝結起來。像是發怒的小貓,有些張牙舞爪的戒備樣子。目光緊緊盯着蘇小格,看她一步一步的靠近病房。忽的展開雙臂,擋在蘇小格前往穆啓然病房的過道上。
“哥哥什麼錯都沒有,要怪你就怪我,是我明知你來越南會有危險卻沒有出言攔着你。蘇小格這一切怪我。”她突的咬着下脣,語速十分急迫。
蘇小格立住了腳靜靜凝視着晰然那雙紅腫的眼睛,明明還是一臉稚嫩,卻要端出這樣大人一樣的沉着姿態。
又想起兩人一起走過樹叢的時,她分明嚇的發抖卻非要陪她一起走下去的豎定神情,那些原本在那地獄一樣的地下室,生出的種種懷疑便也隨之慢慢消散了。綬步走上前去輕輕的擁一擁她“你非要跟來越南是想要保護我的吧?”又擡手輕輕拍拍她的背說“謝謝你。”
穆晰然有那麼一瞬的驚訝,身體僵僵的被蘇小格熊抱着,忽而眼裡急速儲滿淚水,忍了多日的眼淚終於決堤,伏在蘇小格肩頭“哇一”一聲大哭出聲“我很害怕啊,在這裡誰都不在,只有我。”她哽哽咽咽的哭的像是個孩子。
“爸……”穆晰然剛一開口,就感覺到靜靜抱住她的蘇小格身體猛然一抖。緩緩的緩緩的將她自自己身邊推開,神情裡有了幾分疏冷的距離,“在醫院不要太大聲音”。說着已自穆晰然的身邊走開,靜靜的站在穆啓然的病房外。
蘇小格知道自己這突然的情緒來的豪無道理,可是依舊忍不住。她不是聖母,她也無法轉身就能原諒一個人,雖然說冤有頭債有主,可是,那份深刻在骨子裡的恐懼卻無法掩飾。
回頭看到晰然那一雙惶惶的眼睛,不覺又有幾分後悔,有些愧疚的拍拍晰然的肩低聲說“抱歉”。又是長長的一段尷尬的沉默。
突然病房裡的電子儀器滴滴響起來,兩人才自各懷心事的沉默中驚醒過來。
“哥哥。”
“啓然。”
兩人幾乎同時一驚而起,還末來及叫醫生就見達語巳帶着一個滿頭銀髮的醫生匆匆跑過來。緊接着,是護士和醫師助理推着移動病牀過來。
“準備搶救。”白髮醫聲大聲喊了一句,就將穆啓然快速推進搶救窒裡。
“噠噠,”四周雜亂的腳步聲一點點跑遠,蘇小格臉色慘白着,擡手緊緊握了晰然的手,慢慢說,“他會好起來的,他會沒事的,一定!”
那顫顫的聲音卻顯得異常堅定,眼看着手術室的門“咚……”一聲關上,蘇小格才擡了擡腳慢慢移動過去。想,走過去,離他近點,再近一點。可是雙腿沉的如同灌鉛。
“他一定會好起來的,他答應過我的,要保護我一輩子。他還沒做到,他還沒有做到,他還沒有做到……”忽的有液體滴落在手背上,蘇小格這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