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跟幾個孩子生這麼大氣呢?”一把清凌凌沁心的聲音,讓沙發裡惴惴不安的小格突然豎起了耳朵。
“是妮娜的家庭老師。”達語看她那豎着耳朵聆聽的樣子,就彎腰附耳小聲跟她說了一聲。
“漂亮嗎?”小格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脣角突然揚起一抹俏皮的笑,空茫着一雙眼,側着臉興奮的問他。
“不知道!”達語老實回答。皺眉想了想,又想了想,乾脆抿起了嘴巴。說實話他真心不懂得別人眼裡的美醜,反正人長的不同,能辨認出你我就行。
“笨……”小格低聲罵了一句,扭頭又朝着薛伶俐的方向問“伶俐,剛纔的女人漂亮嗎?長什麼樣子?”
薛伶俐還望着顏鈺和那女人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發呆,突然聽小格這樣問,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小格,看樣子,你要有個後媽了。”
“是呀,是呀,漂亮不?什麼樣子的人,聽聲音覺得很不錯。”小格顯得很是興奮的樣子,拽了薛伶俐的衣袖搖着,側着臉像是在聆聽已經離開的那人的腳步聲。
達語和薛伶俐卻是不由而同的微微一怔,互相對視了一眼。
這麼久,小格還是第一次這麼正面的默認她和顏鈺之間的父女關係。
薛伶俐留心打量着小格的表情,看她那麼喜悅平和,漸漸放下心來。
“嗯……怎麼說呢,很優雅很溫柔,在顏叔叔面前,很有四兩拔千斤的感覺。妮娜好像也被她給收服了。”薛伶俐扭頭,看着屋門虛掩着的房子裡,那個正在埋頭學習的,頭髮微卷的小姑娘。剛剛還在小格跟前偎着撒懶,一聽到那女人的聲音,立馬小老鼠似的竄回書房裡裝模作樣的寫字去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小格雙手交握着,突然放下心來似的,落在自己的膝蓋上。脣角上揚着,帶着一點點高山遠水似的靜笑,隔一會兒,才說:“他這一輩子,過的也實在是太孤獨了。”
那種仿若安排身後事的表情,讓薛伶俐身上一冷“小格……”
“我們進去吧。”小格說,“有些困了。”果然,她真的已經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懨懨的垂着頭。
這些天,她雖然毒癮很少發作了,但精神越來越差,睡着着的時間越來越長……
“達語?”薛伶俐扶着小格的胳膊,往屋裡走着,手撫在小格的額頭上,驚叫了一聲。
“小格發燒了!”那麼燙……
“那藥只能減輕她身體的痛楚,對身體的恢復,作用不大。更何況,她這些天根本就不接受治療,連抗生素都沒打……”
被摘了助聽器躺在牀上的小格,在那昏昏的燥熱中,就如同跌入另一個黑暗的世界。
沒有聲音沒有光亮,唯有鼻息間隱約的氣息,以及雙手緊緊攥在掌心的大手的溫熱,才叫她稍稍安心不那麼恐懼。
其實那日自醫院回來,小格就越加的清楚了自己的身體狀況,那種幾乎虛空了的軀體,只有自己能夠體會到的枯竭感。那種在生命盡頭掙扎着的疲憊恐懼,讓她感覺厭煩。可是因爲身邊的人,這些愛她的人,她不敢輕易做出放棄的表情來。
有時候太累,她幾乎覺得自己會在某次的昏睡中離開這個世界,可是心底依舊有所牽掛,精神力就會顯得格外
柔韌。在漸沉的睡夢中突然看到那個人的臉,窒息中、遺憾中驚起。
對於穆啓然的選擇和做法,她能理解是真的,不怪他也是真的。可是心底的遺憾和悲傷也是真的。
大約是她對感情的需索太過強烈,以至於,總覺得他給予的那份感情怎麼都不夠。而那卻是他唯一能給的起的。她明白,他並不是不愛她,只是,那份愛,在他心裡總是排在一個其次的位置上,尷尬而淒涼。
漸漸的,她也覺得失望。
躺在牀上,意識被昏沉的低燒給劫持了一樣,零碎飄渺。
手臂上突來的刺疼,讓她思維突然清醒,放聲驚叫着,掙扎而起。那些穆卓軒帶給她的噩夢,其實一直都在,藏在內心的最深處,沒有消散。
黑暗中,有人一把抱住她的肩膀,安撫的拍着她的背。那帶着清冽藥味的氣息,是達語。
她在恐懼掙扎之後的喘息中脫力的想,自己的生命如果還有明天,那麼希望以後的人生能和穆啓然互不相欠,各走各路。自此能夠過的瑣碎平凡,體會到安然落定的幸福。
……
顏鈺還在氣頭上,一走進書房,就擡手哐的一聲。早晨才教妮娜寫毛筆字用過的那盞硯臺,裡面還碧幽幽一彎濃墨,就應聲劃出一道弧度,潑在了雪白的牆壁上,一時墨汁四濺着,整面牆壁都花了。
妮娜的家庭教師,三十二歲的倪裳,生的白淨高挑,着一身長身擴袖的中式服裝,顯得端莊秀麗。隨後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顏鈺一張被墨水濺花了的臉。
“嗤……”她就像沒看到顏鈺那張暴怒中顯得格外恐怖的臉,伸手上去,手絹在他臉的幾公分處停下來“擦一擦吧。”她脣角彎着一抹溫柔的笑說:“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般見識。”
“誰讓你進來的?”顏鈺突的扭頭瞪大一雙眼怒視着她“誰準你不敲門進我的房間的?”
“哦……”倪裳臉上沒有一絲懼怕,施施然後退着到了門口,才說:“那孩子突然發燒,我想問問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隨便她,愛怎樣怎樣,威脅我,居然用那樣的辦法威脅我!一個兩個的,都那麼沒良心!”顏鈺氣沖沖一屁股重重坐在沙發裡,看着女人優雅的自他屋裡退出去,擡手掩上門的時候,才又說:“那孩子好像被燒糊塗了,在睡夢中哭着找爸爸呢!”
顏鈺聞言,心疼的抽了一下子。想着方纔對他說話還像丟飛鏢似的,現在卻在病痛中軟弱可憐的小格,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強撐着,等着女人多說一點關於小格現在狀況的話,誰知道她卻吱呀一聲,拉上了門,瀟灑的走了。
顏鈺在書房裡點了一支菸,還沒吸兩口,就煩躁的擡手湮滅了。皺着眉在地上來回兩圈子,嘆氣到“養個姑娘真可悲,眼見着長大了懂事了,溫柔、知禮卻全給了別的男人……”
嘴巴里低聲咕噥嘆息着,擡腳徑直往小格的房間走。
牀上的小格皺着眉,在被子底下打着哆嗦蜷縮着。達語和薛伶俐一臉凝重的束手站在一側。
“快想辦法退燒啊,還站着幹什麼?”顏鈺皺眉,擡手一把撥開達語,才見小格的手臂上還端端留着半截注射器上的針頭。一時驚駭的瞪大了眼。
“我要給她強
行注射,她在抗拒中針頭就扭斷在了裡面了。”達語手上還握着個壞了的注射器,看着迷糊中依舊一副高級警戒的樣子的小格,眉頭緊緊的擰着。
顏鈺眸光慢慢的凝起,又無奈的放鬆了下來。嘆息着,擡手小心的將小格撈起來抱在懷裡,握着她細瘦的手臂,伸向達語“把這東西快給拔了吧。”
達語俯身將那斷在皮肉裡的針頭拔出來時,小格疼的在顏鈺的懷裡縮了一下。
“爸爸……”她是真的燒糊塗了,突然腦袋在顏鈺懷裡蹭一蹭,軟軟的輕輕叫了一聲。
驚訝中,三個人突然就靜默了,過一會兒,顏鈺口氣才無比柔軟的抱怨到“誰是你的爸爸啊,我怎麼可能有你這樣笨的女兒。”
擡手輕輕落在她的額頭上貼一貼,眉頭又皺了一下,看向達語。
“她現在身體機能太差,一天不打抗生素就會變成這個樣子。”顏鈺依舊坐在牀頭,欠身抱着小格。
那薄薄瘦瘦的身體,骨骼突出,這樣抱着,他都覺得疼。
顏鈺在小格牀頭守了一夜,也將各種情況認真在腦海裡過了一夜。思前想後,無奈的想要找出那種,可以讓小格再任性一回的可能性。
將穆企如今的各種狀況,在他的腦海裡推演一遍,得出的結論是,按照小格的方式,雖然情況會比較危險,但好在穆啓然依舊持有絕對的股權,還是穆企現今的決策者,按照這樣的狀況來看,小格到是承擔不了太大的責任。如果有自己在她背後儘快處理修補的話……
“好吧,我答應你。”顏鈺大手覆蓋在小格的額頭上,拍一拍。雖然心裡依舊覺得不甘心,但有什麼辦法,女兒的命比他和穆卓軒的那些恩怨重要的多了!
第二天一早,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都是穆晰然無罪釋放的新聞消息。
消息稱,真正的罪犯已被抓獲,是賓館內部剛剛應聘上崗的保潔大姐,三十幾歲,丈夫幾年前因爲販毒被抓,處了死刑。
因爲和穆晰然的父親穆卓軒有些私仇,所以才故意設計陷害她。
下午,穆卓軒被捕的事情也隨之曝光……
蘇小格起身準備前往穆企大樓,已是隔天早晨。
顏鈺終於拗不過小格,而做出妥協。卻又在她準備動身前往穆企大樓的同時,急急召集了全員嚴陣以待,準備再一次的全力以赴……
車子還在去往穆企大樓的路上,達語就接到了一通電話,臉色瞬時難看。
“小格,剛剛從先生那邊得到消息,穆啓然他,他今天早晨也已做了股份轉讓。現在,你成了穆企真正的最大持股人……”
小格顯然也有些意外,突然的僵了一樣,許久才輕輕“哦……”了一聲。臉上的笑有些苦澀,說:“這樣,也就簡單了。”
“小格……”達語擰了眉,還沒有接着說下去,就被小格突然出聲給打斷了“這樣就簡單了。”
“他已放棄了你!小格,他根本就拿你當了工具!”達語擡手就要打轉車子的方向。
“如果我還有明天,那麼我想借此還清穆啓然的救命之恩,自此各走各路,互不相欠。如果我活不了多久,那還有什麼害怕的呢,乘此還清他的恩情,只求下輩子不要再碰到他。”小格聲音平靜,顯得有些灰暗的死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