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博遠杵着柺杖的手揮了揮,“曉若,是我辜負了你,你沒必要說這些話來刺激我。”
葉一南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插話,好像什麼話都插不上。
這些都是和她沒有關係的事情。
“顧博遠,你把你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以前的你是這樣,沒想到已經二十多年了,你還是這樣,一點改變都沒有。”
顧博遠不解,“曉若,我不能再失去你和小霆了,我失去的已經太多了。我這一生,活到現在,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易曉若只覺得好笑,從前她也總是喋喋不休,吵着鬧着問顧博遠:“你愛不愛我?”
年輕的時候顧博遠總是會耐着性子說:“愛!怎麼可能不愛。”
結果一晃,趙美雲出現了。
什麼愛與不愛都成了一句空談。
易曉若偷偷去找顧博遠,顧博遠怕被趙家的小姐看到,忙把易曉若拉的遠遠的,確定趙美雲看不到了,才悄悄說:“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易曉若一愣,“你是我男朋友,我不能來找你嗎?”
“胡鬧!”顧博遠兇她,“這要是被美雲看到了,該翻了天了。”
易曉若噤聲,一行淚簌簌的落下,她當時那麼的無助,爲了和顧博遠在一起,從家裡逃了出來。
年紀輕輕的學人私奔,這下到好,什麼都不剩了。
又不敢回家。
易曉若的父親當時那樣義正言辭的說:“曉若,你要是跟着這個男人走了,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易曉若哭,但是一想到顧博遠熱切的目光,和深情溫柔,一切都忍了下來。
出走的那晚,易曉若的母親偷偷塞給易曉若一張存摺,“曉若,這是媽媽存了半輩子的積蓄,你別虧待自己,你被爸媽嬌縱壞了,出門在外,有什麼想吃想要的,都要盡力的滿足自己。記住,不管和誰在一起都要有一些保留。不然,受傷害的最終是你自己。”
易曉若那一晚哭得特別的慘,手心裡拽着母親給的存摺,揹着一個包,裡面全是高端的衣服和首飾。
當年,那個一直還過得不錯的大小姐,腦子一熱就跑了。
沒曾想,易曉若所有的積蓄不到半年就被顧博遠揮霍一空。
顧博遠跪在易曉若的面前,一下一下的扇自己的耳光,“曉若,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和孩子過的好一點。”
沒錯,易曉若懷孕了。
顧博遠卻身無分文,易曉若從高端的小區搬了出來。
結果一眨眼,顧博遠又攀上了趙家大小姐。
t市赫赫有名的生意人的女兒,趙美雲。
那一晚,很冷,易曉若記得,那時已經是深冬了,她還穿着破舊的大衣,已經不保暖了。
跟着顧博遠的這半年,她能變賣的都變賣了。
也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變得雙手都是繭子。
毫無懸念的,易曉若流產了,一個人靜靜的在破舊的房屋裡,眼睜睜的看着鮮血打溼了棉褲。
易曉若絕望的流淚,想着和自己的孩子一起死了算了。
痛感已經讓她麻木了。
彌留之際,易曉若想起了母親那張流淚看着她離開的臉。
易曉若掙扎着爬起來,從屋子裡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馬路上,想要攔一輛車去醫院。
那個時候,大街上汽車不是隨處可見的,倒是人力三輪很普遍。
易曉若連續叫了幾個車伕,人一聽她沒錢,都連連招手,“不走,不走。”
人情冷暖,易曉若大概是在那個時候看透的。
易曉若遇到易鈞霆的親生父親,也是那個時候。
她孤立無援,望着天空,無聲的眼淚往下掉。
那時候,她就明白,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
易鈞霆的親身父親,就像是一個天神一般,穿着一身西裝從汽車上下來。
在那個年代,汽車是多麼稀有的東西啊。
還有西裝,大家都明白,這人一定非富即貴。
他沒有多餘的話,走到易曉若身邊,朝她伸出手,溫文爾雅的說:“小姐,需要幫忙嗎?”
易曉若不知道什麼是愛情,直到很多年以後,她仍舊沒有想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在那之後的好幾年,易曉若還總是會夢到半年之後的那場盛大的婚禮。
顧博遠迎娶了趙美雲,t市所有的報紙上,都在說這件事情。
趙美雲很瘦,穿着婚紗的樣子,美的像畫裡面走出來的女子,身旁是她深愛着的男人。
趙美雲癡情的望着顧博遠,那股愛意,隔着報紙,還是深深的將易曉若刺傷。
易鈞霆的父親沒有過問那次大出血失去的孩子是誰的,他就默默的陪在易曉若的身邊。
陪她哭陪她笑。
易鈞霆的父親是t市一所大學裡最年輕的教授。
那次遇到易曉若,正好是他從國外交流回來,學校派車將他接回來。
他不是有富家子弟,不是官二代,他只是一個溫文爾雅的書生。
身上那股淡然儒雅的氣息深深的吸引着易曉若。
他教易曉若彈琴,詩詞歌賦,教易曉若跳舞和賞畫。
所有的那些風雅之事,全部做了一個遍。
本以爲,以後會是幸福。
可是,命運總是會給人致命的一擊。
當易曉若從醫院出來,喜悅的拽着一紙化驗紙,高興的終於奢侈了一把,坐了一個三輪車回到愛巢,卻遇上易鈞霆的父親正一箱箱的搬出自己的物件。
易曉若將化驗紙慌亂的塞進包裡,跑上去,拉着男人的手,問:“你要去哪兒?”
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曉若……”顧博遠遞上手帕,“你怎麼哭了?”
易曉若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陷入了會議的牢,又傷心來。
易曉若推開顧博遠的手,“我和你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你走吧!”
易曉若越過顧博遠走到客廳的鋼琴旁,手輕輕撫-摸着鋼琴的琴鍵。
易鈞霆父親最喜歡的一首鋼琴曲是肖邦的《幻像即興曲》,易曉若也學會了。
她總是說,她的前半生,就如同幻像一般,所謂的美好幸福,全都是她的幻想。
從回憶拉回到現實,易曉若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交握在小腹處。
現在的她,過的很好,很知足很幸福。
如果說,有什麼是令她遺憾的,那大概就是易鈞霆了。
易曉若曾對葉一南說過,她失敗了一輩子,沒想到,就連最在意的也沒有守住。
“曉若。”顧博遠踉蹌着跟着易曉若的步伐。
膝蓋的疼痛越來越頻繁,顧博遠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要癱瘓了。
他艱難的餓杵着柺杖,額頭上全是密汗。
易曉若一把甩開顧博遠的手,“顧博遠,你夠了!我和你之間,早就結束了,在你選擇了趙美雲之後,在我們的孩子死掉之後,我和你之間一切都結束了。”
易曉若說的十分的平靜,顧博遠聽着,卻如同驚濤駭浪一般,讓人無法平靜。
“曉若,你如果不愛我了,爲什麼獨身一個人這麼多年。我已經老了,我真的和過去不一樣了,我現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顧博遠說着,竟然跟着聲淚俱下。
葉一南在一旁冷眼看着這一切,只覺得無名的想笑。
她想,如果此時在t市的趙美雲聽到顧博遠說的這一番話,估計會一口氣上不來,掛掉吧!
趙美雲又能怎麼去接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個笑話呢。
“你可真是薄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趙小姐還尚在人士吧,你現在來對我說這樣一番話,真的合適嗎?”
易曉若收拾好心情,過去真的早就已經遙不可及了。
如果可以回到最初遇到顧博遠的年紀,她一定會在父母極力反對的時候,就理性的和顧博遠分手。
那樣也不至於父親死的時候仍然不願意原諒她。
也不至於,父親留下的唯一遺言就是不準易曉若參加他的葬禮,不允許易家的任何人告訴易曉若父親的墓地在哪裡。
他爲了一個男人放棄了一切,最終,所有的一切也都放棄了她。
傻過,也後悔過。
顧博遠,喚作任何一個女人,接連受到兩次相同的打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了。
你問她,爲什麼你還單身。
你讓她怎麼回答你?
愛恨早已放下,如果不是易鈞霆,她甚至不會有勇氣,活到現在。
“正是因爲你已經老了,你還能拿什麼來彌補過去對我造成的傷害?錢嗎,我早已經過了需要錢財來裝裱我的年紀。還是情?你這樣子的男人,憑什麼談感情?”
顧博遠被易曉若的話,問的啞口無言。
他愣了足足一分鐘,才緩緩的杵着柺杖往門口的方向走。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易曉若,“你不用騙我,我認定了易鈞霆是我的孩子,沒有錯!”
易曉若只是冷冷的笑着,對着葉一南說,“他簡直頑固的無可救藥。”
屋子裡終於又安靜了下來,葉一南這才壯着膽子問:“曉若姨,易鈞霆怎麼沒有回來過嗎?”
易曉若微笑着搖頭,“又或許回來過吧!”
她的目光落在那隻折耳貓上,內心裡泛起陣陣苦澀,“他已經決定了和我永生不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