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沒有動態更新的微博大V鹿女郎,在中午的時候終於有了一條微博更新:
一葉片舟飄蕩在水波浩淼的江心。拍照的人因爲在岸邊,隔得太遠,所以看不清舟上的情形,但照片卻意境悠遠,因被調成了深色調,便透出一股索然與哀傷。
只配了一句話:奶奶一路走好,下輩子我還要做您的孫女兒。
不過五分鐘,評論已近五百條,多是安慰之語:
節哀順便。
奶奶永遠活在你心裡……
抱抱女郎,女郎不哭。奶奶會在天上一直陪着你的。
逝者已矣,女郎要節哀啊。珍惜所有,不要讓自己留遺憾……
……
一個小時後,微博上一條名爲“網紅大V鹿女郎與攝影師合夥人鬧掰真相”的話題被頂上了熱門:
鹿女郎無故失蹤四天,原來竟是奶奶仙逝,回家奔喪。並非傳言中的與視覺總監兼合夥人鬧掰……
如是等等云云。
那是呂悠悠趁任家人在江中撒骨灰時,站在岸邊拍的照片,再傳回公司,由運營總監孫果然坐陣鹿羽,趁機造勢。
大打同情牌,竟令粉絲又漲了一大波。
半個月前才上架、由鹿女郎親手設計、以“兒時奶奶爲我縫的小裙子”作標題的手工勾花半身裙,三個小時內,售罄!
任安秋縮在自己房中的角落裡,雙手抱膝,發呆。
其實也知道自己心裡不應該有那些亂七八遭的想法,只是呂悠悠與孫果然此舉,到底還是令她心裡覺得有些膈應。
或許還是因爲前幾天在那個極具風情的咖啡館裡,當着那麼多人的面那樣數落她、又在背後使計逼她籤合同的緣故。
wωω⊙ TTKдN⊙ ℃ O
回想當初,自己一個人,剛開始做鹿羽的時候,實在艱辛。一直到半年後,呂悠悠拿着八萬塊錢說要來入股。
那時候她看中呂悠悠的能令她砰然心動、又極具天賦的視覺設計,兩個人又是好友,呂悠悠能主動提出,她自是欣然應允。
那時是創業初期,因爲什麼都沒有,所以同患然、共成長。每天找貨、做貨、拍照、學運營,呂悠悠則在拍完照後趴在電腦前修圖做視覺,餓了叫個盒飯,邊吃邊聊,共賞未來,每天能說好幾個小時的話。
那時呂悠悠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說任安秋是她的貴人,是有一天能助她呂悠悠實現財務自由的貴人!
任安秋卻覺得呂悠悠這話不對。
她覺得自己是她的貴人,其實呂悠悠又何償不是她任安秋的貴人?
如果沒有她的加油打氣,如果沒有那些經她手,調色後瞧來令人驚心動魄的外景照片、視覺設計,自己只怕根本堅持不下來。
這些年走得辛苦,但卻樂在其中。
只是沒有想到兩個人會在多年後的今天,因爲五千萬的風投幾乎鬧崩。
利是試心石。
多少至交好友、患然夫妻,因爲利之一事,最後分崩離析、分道揚飆,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一起共事這麼久,任安秋第一次害怕她與呂悠悠之間的關係,有朝一日,也會應了這讖言。
她閉了閉眼,關於發微博之事,其實也沒什麼好難過的,都是爲了營銷而已。
不管如何,這份事業得來不易,總還是要做下去的。
或許是她想多了呢?
也或許,是因爲奶奶的突然離世,讓她對一切關係都猛
然看淡、看得悲觀。
人固有一死,不知如此汲汲營營,又是爲了什麼?
手機的音樂播放器裡,一直在單曲循環,戴荃的《老神仙》,好像就是專門爲她而唱的:
……
滴滴答的,停停走的
匆匆的人彷彿一瞬間
嘰嘰喳的,忙忙亂的
一轉眼來不及想念
當我正想親吻你的時候
你說你要變神仙
……
然後她就看到放在牀頭櫃上,幼年時奶奶親手縫給她的布娃娃。
眼淚一下子又滾下來了。
奶奶是不是也去做神仙去了?
俞漠立在門口,滿目哀傷的看着她。
任安秋的一隻手攔住了自己的臉頰,然後俞漠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將她的手機從她另一隻手裡,給奪了過來。
她猛的一顫,就想來搶,被他按住了手,擰着眉毛說道:“不要聽了!你不能再聽了!”
任安秋擡手猛的抹了抹臉,
還想來伸手搶自己手機,被俞漠直接按掉了音樂,抓在手裡,舉得高高的,擰着眉毛朝她說道:“聽一次哭一次,爲什麼還要聽!”
“我奶奶都沒有了……嗚嗚嗚……”任安秋哭着說道,“爲什麼連歌都不能聽……還給我,嗚嗚嗚……”
俞漠的眼眶也紅了,張開手臂想來擁抱她,被她重重推開。
然後房門口就突然傳來母親有些清淡而哀傷的聲音:
“安秋,不要躲在房裡,出來陪悠悠、小煙和小霖,說說話……”
任安秋痛苦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一走出來,就見客廳的老式紅木沙發上,坐着陸霖、蕭煙和呂悠悠。
見她一出來,三人就齊齊望向了她。
陸霖的眉頭擰成一團,眼睛裡神色難測;蕭煙則一臉擔憂;而呂悠悠一看到她,那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地往下掉,委屈裡又帶了一絲怏求:“安秋……”
任安秋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她並不想理她。
但其實轉念想一想,也沒有什麼好生氣的。
如果她與呂悠悠的角色對換,或許她也會這樣做?
說到底,她是因爲自己心底那點不可對人言的秘密在作祟,因爲覺得五年前的那段時光是個恥辱,所以不想任何人知道。
但哪個正常人,會對唾手可得的五千萬說拒絕?
何況是她不給任何理由的一意孤行、恣意妄爲!
可能人就是這樣子的,總是在問別人爲什麼這麼對我?你爲什麼離開我?你怎麼忍心這樣傷害我?
說到底其實只是在可憐自己,同情自己。
因爲太愛自己,容不得別人給自己帶來丁點的傷害。
於是所有的痛苦與糾結都變得那麼理所當然。
她不可能生她的氣一輩子,但無論如何,現在還是不想理她。
哪怕她已經想通了,她現在也還是不想理她。
她沒有多看呂悠悠一眼,走出來,坐在沙發上,接過蕭煙遞來的紙巾,道了謝,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謝謝你們能來。現在喪事辦完了,不如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再在家裡呆幾天,陪陪我爸媽……”
“你這孩子……”
任母雖然也傷心,但因爲任父傷心過度,眼下都已經躺在了牀上,只剩任安秋的哥哥,
任安正這一根頂樑柱,還有許多人情往來要處理,家裡的這幾位客人就只留得她來招待。
看任安秋面對幾人的神色異常,明顯是發生了什麼事。
做子女的可以任性,做父母的卻任性不得。
“現在喪事也辦完了,你奶奶的骨灰也撒了。真正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但她走得安詳,所以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知道你公司事忙,再休息一天,你就跟悠悠她們回深圳去,家裡的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我現在不想去。”任安秋抹着淚說道。
“安秋,聽話。不要任性。”母親說。
如果是奶奶還在,肯定會慈祥的俯下身,笑着捧起她的臉,溫和地說道:“好好好,安安說怎麼樣,我們就怎麼樣。奶奶都聽安安的……”
任安秋眼中的淚一瞬間又滾了下來。
再也沒有人,會像奶奶那樣容忍她了,再也不會有了。
包括連父母,都不會這樣容忍她。
何況是個好友,何況是那個俞漠。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卻聽俞漠說道:“沒事,阿姨。深圳的事我們都已經安排好了,讓安秋在家裡再休息幾天,我們在這裡陪她。酒店也已經續房了,不會麻煩……”
任母臉上浮起了笑來,深深打量了俞漠一眼,點點頭說道:“好,也好。你們別跟安秋一般見識。她因爲奶奶沒了,心裡不舒服。”
“我們都理解的,阿姨。”蕭煙已經坐到了任安秋旁邊,將她的肩摟着,說道,“當初我奶奶沒了的時候,也跟安秋一樣,好像天都要塌了。”
任母輕輕的嘆息了一聲,點了點頭。
衆人一時都沉默下來。
“節哀,阿姨。”俞漠又說了一句。
任母又點點頭,默了一默,又嘆息一聲,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去準備午飯。下午我們去橘子洲頭走一走,吹吹風,散散心……”
……
如此到了下午,任家人便全家出動,開了兩輛車,一齊去橘子洲頭。
吹吹風,看看水,又在青年毛.澤.東雕像面前留了影。而陸霖竟還附擁風雅,站在風口擡頭挺胸,自認風流倜儻地,吟起了主席的那首膾炙人口的詞:
……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恰同學少年,
風華正茂;
書生意氣,
揮斥方遒。
……
呂悠悠聽得忍不住發笑,只惹得陸霖怒目視:“你笑什麼?”
“我笑你把我們偉大領袖好好的一首詞給念毀了。一點氣勢都沒有,白瞎了這麼好的詞!你說是吧,安秋?”呂悠悠一直都在不遺餘力的逗任安秋開心。
任安秋被蕭煙挽着手,臉上浮起的笑意,隨着呂悠悠的話,又漸漸隱了去,只惹得她又委屈的撅起了嘴。
陸霖在一旁有些得意,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活該!”
呂悠悠頓時大怒,握着拳就朝他身上揮了過去。
陸霖自是不會如她所願,哈哈笑着就給跑開了。
一時兩人你追我趕,笑料不斷,到底也是漸漸將任家人頭頂的陰霾給驅散了不少,又隨意吃了些小吃食,便開始啓程回家。
而回程的路上,俞漠的胃卻開始又不行了。
人弓成一團,臉色蒼白,呼吸困難,哇的一聲,又想忍住,竟是從嘴角溢出了鮮紅的血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