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威,成御凡,以及幾個高層經理人,還有蘇筱蔓的父母都擡起頭來看着她,她禮貌的微微笑着向大家點頭,目光在觸及夏之恆的目光時,透過他薄薄的鏡片,她也不知是她多心還是真的,她竟捕捉到了一絲訝異之色,雖然那只是連幾分之一秒可能都不到,甚至根本察覺不出的情緒,她竟看得真切。
蘇筱蔓拉過她坐在自己身邊,扭頭看着夏之恆和蘇綺雯,“爸,媽,這位就是我和你們提起的夏姐姐,是御凡哥的秘書,是不是很漂亮?”她笑着。
夏之恆向她淺笑着點了點頭,蘇綺雯只是微微頷首以示打過招呼,那一副貴太太居高臨下的疏離,讓夏若塵心裡很不舒服,而對面成御凡看向自己那熱切的目光,更是讓她連頭都不敢擡,唯恐自己的眼睛泄露出自己的情緒。
如坐鍼氈間,蘇綺雯淡淡的開了口,“夏小姐父母是做什麼的?”
是不是有錢人都喜歡談論家世背景,彷彿一開口便先要把對方品個高下,甚至,最好踩在腳下。
夏若塵強壓住心頭的反感,不卑不亢的微笑着,“我父母都是海運公司的普通職員,不過都已經過世。”
蘇綺雯連忙接道,“哦,對不起,夏小姐,實在抱歉。”
“沒關係。”她依舊笑着,餘光卻瞥見身旁夏之恆的臉色稍微變了變。
“那你,還有沒有什麼親人,難道是孤身一人嗎?”蘇綺雯的眼裡露出幾分憐憫之情。
“沒有,我父親本就是孤兒院長大,外公外婆都不在A市,也在幾年前相繼去世,這些年裡和外婆家其餘的親戚也就再沒什麼走動。”
蘇綺雯的話她本來沒有必要答這麼仔細,可是就在看到夏之恆神色有異的那一瞬間,她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忽然就想把這一切說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是爲了回答而回答,還是爲了證實什麼而回答。
果然,蘇綺雯唏噓着輕聲嘆着,而夏之恆則面色微恙的拿起筷子,想夾起面前的菜,就在他拿起筷子的一瞬間,夏若塵的眼睛忽然就模糊了起來。
因爲夏若塵清清楚楚的看到,夏之恆是用左手執筷。
她記得小時候剛剛學會用筷子,她就喜歡用左手,而且很多大家用右手做的事情她都習慣左手去做,媽媽曾經一再的糾正她,可是後來除了寫字把她糾正回了用右手,其他的也就只能隨她去了。
她記得媽媽常常在吃飯的時候似笑似嘆的對她說,“什麼都能遺傳,你爸爸就是左撇子,如今你也一樣……”
媽媽每次這樣說的時候,話裡滿滿都是思念和苦澀。
而她們母女苦苦想念了二十多年的那個男人,她們母女以爲已經早就和她們天人永隔的那個男人,此刻竟好端端的坐在她身邊,還嬌妻相伴,兒女成雙……
這讓她如何去接受!
她強忍住即將奪眶的淚水,拿出一張紙巾,扭過身去,佯裝輕輕打了個噴嚏,掩飾着自己的失態。
她正想着找個什麼藉口離席,蘇筱蔓又跑到了成威身邊,撒嬌的摟住成威的脖子,“爺爺,不如讓夏姐姐給我們唱首歌吧,夏姐姐唱歌很好聽的,她以前在很多酒吧裡都唱過歌,簡直和明星不相上下。”
她的話一出口,滿桌的人都有些愣,夏若塵一臉的尷尬,而成御凡則鐵青着臉看着蘇筱蔓,“筱蔓,回你座位上去!”
蘇筱蔓扁了扁嘴,“哦,對不起,我也只是想讓大家聽聽夏姐姐的歌聲,真的很美的。”她一臉委屈的走回座位,氣氛有些尷尬,成威先打破了僵局,“原來夏秘書還很是多才多藝。”
“成董過獎了,只是因爲我媽媽愛唱歌的緣故,我從小也便喜歡上了唱歌,又因爲家境不好所以纔會想着去唱歌貼補家用。”
“那就去爲大家唱一首好了,剛好今天也有不少員工一展歌喉,我們也都來聽聽夏秘書的天籟之音。”成威淡淡笑着。
夏若塵還不等推辭,成御凡立刻冷冷說道,“不必了,我不習慣我的秘書在這種場合出風頭。”
他的話一出口,別人都不好再說什麼,成威瞟了他一眼,也沒再說話。
“那,我就不打擾大家了,我還有點事就先告辭了,各位慢用。”她欠了欠身,和在座的人打着招呼,便逃也似的向外走去,誰知慌忙中腳下沒有留意,不知誰的餐巾掉在了地上,她不小心踩到了餐巾的一角,另一隻腳一擡的時候便被絆倒在地。
“夏姐姐,你沒事吧!”蘇筱蔓驚呼着站起來去扶她,成御凡眉頭一緊,推開椅子大步走向了她,大手把她一拉,低聲說道,“小心點,莽莽撞撞的,哪有點穩重的樣子。”
他表面上是責備的語氣,背對大家面向她的眼神裡卻滿是關切,他手心傳來的溫暖暖着她有些冰冷的手,她多想撲到他懷裡大哭一場……
她強忍住情緒,點點頭,“對不起成總,我以後會多小心。謝謝。”
她隨後便快步向外走去,進了電梯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
出了酒店,她神思恍惚的沿着馬路向前走着。從天而降的父親讓她手足無措,她相信她故意說出的那些細節,如果夏之恆不是失去記憶的話,就一定聽的懂。
她倒真希望他是因爲失去了記憶,纔會拋棄她們母女,那樣她還可以給自己一個原諒他的理由,可是他那些微的異常反應,都在告訴着她,他是正常的,越是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心就越痛。
夏若塵停住腳步,忽然調轉方向返回酒店。她徑直走向了停車場,找到一個陰暗的角落,依着牆,坐了下來。
她抱着雙膝,盯着
遠處的車子,雙目開始漸漸的放空。
她似乎想守在這裡,再看一看夏之恆會不會因爲自己的出現而心存內疚,想看一看那個拋妻棄女的僞善的父親,在親眼見到他從未謀面的另一個女兒之後,會作何反應。
秋風漸涼,她緊着自己的領口,麻木的看着前方。
不知道多久以後,她終於等到了她想看到的人。
可是,那個人卻被蘇綺雯緊緊的挽着臂膀,藉着夜色,看着那個人面對蘇綺雯那一臉的柔情,她的牙都快要咬碎。
她看着他爲她打開車門,手還伏在車門上方,怕她磕着了頭頂一樣的仔細呵護着,等着她上了車,他才坐了上去,很快車子就緩緩開出了停車場。
淚光模糊中,她呆呆的看着車子離去的方向,大腦還沒有清醒過來,就又看到了緊緊相攜而出的成御凡和蘇筱蔓。蘇筱蔓一臉的開心,晚風送過來她低低的笑語,雖然聽不太清,可是卻分明聽得出那聲音裡的愉悅,到了車子前,她忽然抱住成御凡,踮起腳尖就向他的脣吻去,他先是閃了一下,可是她纏緊他的身體,固執的繼續,他於是便低下頭去,也吻向了她……
夏若塵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想看那副畫面。雖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猜測過無數種他們親熱的場景,卻還是在親眼看到的這一刻,堅定的信念被徹底的摧毀。
男人,男人全是如此……
這世上還有什麼男人可以相信……
她不由掩面痛哭。
從此後,她失去了所有的信仰,她心底那個高大的父親的形象,她心底堅持等待的忠貞的愛情,從這個晚上起,就全都變了顏色,變了味道,變成了她心頭的兩道疤,碰都不想再碰。
她坐在那裡,直到車子一輛接一輛的離去,她才慢慢的起身。
她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去了永安公墓。
她撲倒在媽媽的墓碑前,終於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悲緒,放聲的大哭起來。
媽媽,你可知道,你傻傻守了二十幾年的愛情,到頭來竟是一場騙局,你癡癡想着念着,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傻傻的以爲終於可以去陪伴在那個世界孤獨了二十幾年的那個男人,其實早就已經出人頭地,過着富貴奢華的生活。
媽媽,你好傻,你爲什麼要生下我,爲那個男人犧牲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而他全然不念舊情全然不顧你的艱辛掙扎,安然享受着妻兒環繞的幸福。
媽媽啊,你早就該在當年狠心的把我打掉,重新尋找你的幸福,那樣的話,也就不會一個人孤單的苦了這一輩子……
夏若塵越哭越傷心,墓園裡悽悽的晚風吹動起柏枝,應和着她哀婉的哭聲,偶有烏鴉掠過幾聲淒厲的尖叫,攪得這個慘淡月光下的秋夜,備顯荒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