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窪村一共有一百來戶人家,約四百多人口。這裡地處偏僻,離縣城都還有七八十公里,這裡的衛生所以前倒是有一名醫生,可也不是專業出身,只是以前給牲口看看病,據說治死了好多人,後來村裡的人都不願意再見到他,把他轟走了。
自那以後,村裡的人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都要步行好久才能去鎮上的衛生院看病,來回不便,而且花費也高。久而久之,這裡的人都不敢再生病。當然,他們更盼着能有一位專業技術強的醫生能到他們這裡來,可是這裡窮鄉僻壤,誰會願意來呢?
所以,當葉涼煙他們三人來到這裡時,全村人都是歡欣鼓舞的。
他們到來的第二天,村裡大多數人都涌入了這個小小的簡陋的衛生所裡,有來看病的,也有來瞧熱鬧的。
當葉涼煙打開大門的時候,外面已經擠滿了人,把她嚇了一大跳。
徐麗跟着出來,看到這幅場景,懵了好一會。
“涼煙,這……怎麼回事啊?”
村長這時候從人羣裡出來,他一路小跑着過來,“兩位女大夫,這些人都是來瞧病的,我們村已經三年都沒有大夫了,他們也都是得知你們過來了,趕着來看病呢!”
邢子游這時也剛換好白大褂走出來,看到這陣仗,他微微凝眉,“還愣這幹嘛?快點看病啊。”
葉涼煙和徐麗對看一眼,兩人當下也沒有時間考慮了,把門大開,村民們一鬨而入,把小小的衛生所瞬間擠滿了。
邢子游坐在唯一的一張辦公桌上,面前圍滿了村民,衆人爭先恐後,七嘴八舌地說着,把他也說的頭大,不知道聽哪一個纔好。
葉涼煙這時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們,我知道你們都想看病,但請你們先排隊,按照病情的輕重緩急來,我們讓老人,婦女和孩子優先,大家都排好隊……”
村民們聽到這話,陸陸續續地開始排起了長隊來。
徐麗是護士,負責接收病人,初步判斷一下病情的緩急,讓那些不太嚴重的先在一旁等一等,給那些嚴重的先看,還是按照在醫院裡的規矩,一個個先登記名字再叫號。另外,一些打針,發配藥品,收費等等雜事,全都是她一個人包攬。
邢子游是主治醫生,他在這裡也是技術最強,就由他看那些較爲重症的病情。葉涼煙的資歷尚淺,她就負責那些稍微病情較輕一點的,遇到什麼不懂的,她再問邢子游。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三個人都沒吃早飯,可卻沒人感覺到餓。
徐麗看了一眼門外,還有很長的隊伍。
她走進去屋內,對葉涼煙和邢子游說,“不行了,外面還有那麼多人,我們要看到什麼時候?還有,我們帶來的藥品和注射器等等,都不夠用了。”
旁邊有正在等待看病的村民,聽到她這樣說,有些不高興了,“嘿,我說你這個女大夫,我們大家來看病的,我們都等得,你倒受不了了?”
徐麗也忙了一上午,在醫院的時候,哪怕就算再忙,她是護士,只需要做好她自己的事就行了,哪像現在這樣,什麼事都是她一個人在忙,而且她這一上午,連腰都沒直起來一下,嗓子也早就說冒煙了,她連抱怨一句還不可以了?
她轉過身就忍不住想替自己辯解幾句,葉涼煙及時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別計較。她走出門外,看了一眼還排成長隊的隊伍,又轉回身,走到邢子游的身邊,跟他說了幾句,邢子游點點頭,同意了。
葉涼煙揚聲道:“各位鄉親,我們理解你們急切想要看病的心情,但是你們也看到了,今天來的人太多了,我們一時肯定也看不完,我建議有一些病情較輕的村民還是先回家,讓病重的病人先看,等明天或後天再過來。你們放心,我們在這也不會走的,大家也省的耽誤時間,你們說對嗎?”
她語意懇切,村民們聽了,有的人不由得理解地點點頭,轉身離去,也有很多執着的,繼續排隊。
葉涼煙也沒再說什麼,她對徐麗道:“先忙完今天的再說吧,我估計過兩天病人就會來的少點了。”
“嗯。那好吧。”
徐麗剛走出去沒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快快快——”
她走出去,“發生什麼事了?”
只見有一位長的五大三粗的壯漢抱着一個嗷嗷直叫的女人過來,他滿頭大汗,急的有些語無倫次的,“快!快!大夫,我我……媳婦要生了……她疼……你們快幫幫她,她生不出來……”
在他身邊,還跟着一位中年婦女,也是一臉着急道:“你們快幫我兒媳婦看看,她都生一天一夜了……”
徐麗一眼看去,女人的肚子很大,她穿的那身衣服已經被血染紅了,血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她也很少遇到這樣的場面,頓時也有點慌了,連忙跑進屋內,“邢醫生,涼煙,你們快來!有個孕婦難產!”
兩人一聽,立刻起身過去。
徐麗指揮着男人把女人放在衛生所的病牀上,邢子游正要上前去檢查,男人卻突然一把攔住了他,“你要幹什麼?!”
邢子游眉頭皺起來,“我要給她檢查啊。”
男人臉色怪異,看了一眼葉涼煙,堆上笑臉,“這位女大夫,麻煩你幫我媳婦檢查一下。”
中年婦女,也就是產婦的婆婆也在一旁連聲道:“是,是,女大夫你快看看。”
葉涼煙有些愣了,她雖然也在婦產科呆過,可是她一直是副手,還沒有真正幫人接生過呢,而且這女人的樣子,很有可能是難產。
“不好意思,我……”
“你不是醫生嗎?你快看看啊!”男人急的吼起來,女人躺在病牀上,滿頭大汗,痛的快暈厥過去了,下身的血水一直在流。
邢子游臉色沉下來,朝徐麗示意一下,“把他趕出去!”
徐麗明白過來,連忙推攘着讓男人出去,可是男人卻堅持不讓,他一把護在病牀前,“不行!你是男大夫,女人生孩子……哪有讓男大夫看的道理?”
“是啊,這可是作孽的啊!”女人的婆婆臉色也難看起來,哭腔不止。
葉涼煙,邢子游還有徐麗三人都非常震驚地看着他,想不到這裡還有這麼封建的想法。
女人喊叫的痛聲明顯弱小了,她雙目微闔,快要昏迷了。
三人都明白,再不搶救,大人和孩子說不定都危險了。
葉涼煙冷下臉,“我問你,是你的老婆孩子的命重要還是讓大夫看一眼的名聲重要?如果你要不在乎你老婆孩子的命,那你現在就把他們抱走,我們這裡看不了。”
“你——”男人面如灰色,“你這個大夫,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旁人也有很多村民都沒走,都聽到了葉涼煙這樣說,也有人開始嘀咕起來。
葉涼煙卻沒管他們,她見男人猶豫不決,毫不遲疑地把他推開了,一把拉上了遮擋的簾子。
“徐麗,過來幫忙……”
……
四十多分鐘後,一聲“哇”地哭音,驚動了所有人。
守在外面的男人蹭地一下起身,滿臉驚喜表露無遺,旁邊的村民也在開始給他道喜。
他咧嘴嘿嘿笑起來,在門口探頭望去。
徐麗抱着包裹好的孩子先出來,而葉涼煙和邢子游還在裡面爲產婦縫合。
女人的婆婆聽到孩子的哭聲後,一臉笑色地趕忙迎上去,“是不是男孩啊?”
徐麗笑盈盈地道:“恭喜你,是個女孩兒。”
然而,女人臉上的笑容立刻冷下去,徐麗當護士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這麼深刻體會到接生,所以抱着孩子,她也很激動,滿臉喜悅,她沒注意到女人的臉色變化,眼睛裡都是孩子,抱着孩子湊過去,“噯,你快看看,她多可愛啊。”
“哼,又一個丫頭片子!有什麼好看的?”
徐麗這才驚詫地擡起頭,發現女人已經自顧走出去了。
“哎,你這……”
這都什麼人啊?!
她抱着孩子出去,男人在外面等的焦急,這時候也進來了,看到孩子,激動地上前:“孩子出來了?”
“嗯。”徐麗覺得他肯定也是重男輕女的,所以就沒說性別。
男人湊上前看了一會,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大夫,這是小子還是閨女啊?”
徐麗瞟他一眼,“你希望是兒子還是女兒?”
男人嘿嘿笑地摸着頭,“都好,都好。”
見他這樣,徐麗倒是有點意外,臉上的笑意也多了些,“恭喜你,是個閨女。”
“啊……哦,閨女好,閨女好。”男人嘴中說着,也笑着,只是眼底還是藏不住一點失望。
徐麗冷哼一聲,直接抱着孩子又進去了。
屋內,產婦已經縫合好,只是她難產過後,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現在已經昏睡過去了。
徐麗把剛纔的事忍不住說了出來,葉涼煙和邢子游看她一眼,三人忍不住都嘆口氣,已經沒力氣再說什麼。
可以想象到的是——他們在這未來一年內,將會遇到的事情和磨難更多更奇葩。
就這樣,從他們到來的第二天開始,就在搶救一個產婦和看了將近百人的病患中度過。
而在接下來的日子,這樣的情況還持續了好多天。
一直到半個月後,前來看病的村民纔算是漸漸穩定下來。
而他們帶過來的物質已經消耗無幾了,還有很多需要的東西也必須採買,好在這些事宜只要跟醫院聯繫就行了,會有專門負責的人送過來。
葉涼煙除了把工作上需要的東西列出來之後,又把他們需要的私人物品也列了一些出來,讓負責送過來的人一起帶過來。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送過來的人還另外給了她一個箱子,說是她的家人讓帶過來了。
葉涼煙接過來,打開一看,都是她愛吃的一些零食以及一些衣物,而在箱子底部,還靜靜地躺着一封書信。
看到那上面熟悉的字體時,葉涼煙心情顫動。
她拿起信,仔細看了許久,徐麗湊過來,“呦,還有情書啊——給我看看!”
“不給!”葉涼煙躲過她的“魔爪”,自己躲在房間裡看了起來。
她也沒想到,在這個網絡信息的時代,居然有一天還能收到江煜棠親手寫給她的書信。
她臉頰微燙,逐字逐句地讀着,連個標點符號都不捨得放過。
男人的字蒼勁有力,那些溢滿了思念的話語,讀起來彷彿是他在她耳邊醉人的呢喃。
此後,每月她都會收到一封,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並沒有離開他一樣。
而在這裡呆的時間越長,他們遇到的病例越多,就連專業技術上也提高了不少。包括徐麗,她雖然是護士,可是一些基礎的看珍也都會了,而葉涼煙和邢子游是醫生,卻連護士的打針輸液也都會了。
三個月後,眼看着就到了年關了。
最近衛生所裡清閒下來,村民們都在準備過年了,一般不是特別重症的病都不會朝衛生所來了。
葉涼煙把飯菜出鍋,徐麗負責擺盤,不一會兒,三個人一起坐下吃飯。
衛生所裡什麼都要自己來,好在有燒飯的地方,葉涼煙負責做飯,徐麗幫忙,邢子游就負責外出採買。
今天的天空陰沉沉的,聽說下午就要下雪了,山裡的氣溫更低一些,三個人圍着一個爐子吃火鍋。
邊吃邊聊着。
徐麗嘆口氣道:“感覺好像一轉眼的功夫,沒想到都已經來了三個月了。”
葉涼煙輕笑,“是啊,時間過的好快。”
“對了,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去了?”
邢子游開口道:“按照規定,我們是可以都回去過年的,只是……”
他聲音微頓,話沒說完。
葉涼煙知道他想說什麼,李大爺的腿一個月前受傷了,還沒有痊癒,他要複查,還有山那邊的張大娘家的兒媳婦,預產期就在年前,她有妊娠高血壓,隨時都可能會有危險,還有村長的舊疾一到冬天就會復發,疼起來滿地打滾……
這裡還有很多病患等着他們來醫治,他們三個人如果都走了,萬一村民們有什麼事,他們該去找誰?
“我留下來,你們兩個回去,等過幾天,有車要出去時,你們就跟着一起走。”邢子游忽然這樣說道。
葉涼煙和徐麗都看着他,沒說話。
他們都明白,這個時候,誰不想回家與親人團聚,開開心心地過個年呢?
邢子游笑了笑,一臉輕鬆:“你們都這樣看着我幹嘛?我一個男人,不回家也沒什麼,你們兩個女孩子,在這裡吃苦受累了這麼久,回去好好跟家人聚聚,回來的時候幫我帶點好吃的就行。”
“再說了,實不相瞞,我每次回家去吧,我媽都跟我嘮叨着什麼時候找女朋友,我都聽煩了,今年正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耳根子清靜清靜。”
徐麗忍不住笑起來,“哈哈,邢醫生,原來你也怕過年回家啊。”
“是啊,不僅我媽問,我家幾個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問,煩都煩死了。”
葉涼煙微微彎脣,沒有說什麼。
距離過年的時間越近,徐麗臉上的笑容也多起來,她盼着回家盼了好久,早不早地就在開始收拾東西了。她問葉涼煙怎麼不收拾,葉涼煙道:“還早着呢,回頭再收拾也不遲。”
葉涼煙站在山頭上給媽媽打電話,她也在問她過年什麼時候回來,葉涼煙遲疑着,很快轉移了話題。
她掛了電話後,卻沒有馬上下去,而是在山頂上坐了一會。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她正準備回去的時候,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
她嚇了一跳,正要藏起來時,聽到邢子游的聲音焦灼地道:“什麼?奶奶病了?病的怎麼樣?”
“……”
“醫生怎麼說?”
“……”
邢子游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聲音也有點哽咽起來,“好,我知道了。媽,那個……哦,沒,沒什麼,你們好好照顧奶奶,我……會抽空回去看她的。”
掛了電話後,邢子游有些頹然地坐在地上,望着暗下來的天空和山野發呆。
葉涼煙輕輕走過去,邢子游一驚,“誰?!”
“是我,師兄。”
“你怎麼在這?”
“我也來打電話回家的。”
邢子游微微垂眸,“你都聽到了?”
“嗯。”
“我奶奶病重,醫生說,恐怕……撐不過這個年了。”
靜了一會,葉涼煙淡聲道:“師兄,你回去看看奶奶吧,我留下來。”
“什麼?”邢子游驚訝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跟奶奶的感情很好,說不定這是看她老人家的最後一面了,我不想你留有遺憾。”
“那你呢?”
“我沒事,我留在這裡你還不放心啊?徐麗畢竟是護士,很多專業上的她也不懂,讓她跟你一起回去,等過完年,你們來了,如果不忙的話,我再回去一趟不就行了?”
邢子游看她說的一臉輕鬆樣,心底微微動容。
最終,在葉涼煙的堅持之下,邢子游和徐麗兩個人回了盛京過年,而她留了下來。
這一次,她卻是事先徵得了江煜棠同意的。
當她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可能要留在這裡過年時,他沉默了一會,便道:“好。”
“好?”這下倒是讓葉涼煙有點吃驚了,“你……不希望我回去嗎?”
“天這麼冷,路上也折騰的夠嗆,算了吧。”
葉涼煙:“……”
於是,當邢子游和徐麗兩個人走後,這衛生所裡也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後天就要過年了,雖然就她一個人在這裡,但她也想熱鬧喜慶一下,把該準備的也都準備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她起來後,看到外面已經白茫茫的一片。
原來昨夜竟然下雪了。
她高興地彎起脣,拿着手機,拍了很多雪景和自拍照,然後朝後山上走去,她把這些照片都傳上了朋友圈,並且也文藝了一把,配上了一段文字:“一個人的雪景,一個人的過年。祝大家新年快樂!”
很快,點贊和評論的人越來越多,她看了一會,然後給江煜棠打電話,然而電話卻是關機的,她微微蹙眉,江煜棠的電話很少關機,按照往年的習俗,他這個時候應該帶着小槿一起回江家纔對,爲什麼手機卻關機了?
葉涼煙又等了一會,再次打過去還是關機。
時間不早了,她也沒再等下去,慢慢朝山下走去。
晚上,她一個人吃飯,弄的也就比較簡單。
吃完飯後,天色已經暗下來,她燒了熱水泡泡腳,很快就躺在被窩裡了。
在這裡,沒有網絡,沒有信號,她的手機和電腦雖然都帶過來了,可是壓根沒有用,她在這裡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反而是看書。
葉涼煙靠在牀頭,打開一本醫學書慢慢看着,屋內實在太安靜了,她不免有點心悸。伸出手點開手機,很快,屋內響起了音樂聲。
沒過一會,她隱約聽到了有一陣敲門聲傳來。
一開始她還以爲是自己幻聽了,再仔細一聽,確實有人敲門。
她立刻起身穿好衣服,這麼晚了來敲門,肯定是急診。
“來了來了。”
葉涼煙邊穿白大褂邊去開門,大門一開,她看到一個修長玉立的身影,男人穿着黑色大衣,戴着皮手套的手裡提了一個行李包,見到她,微微一笑。
他清冷的嗓音夾裹着寒風低沉傳來:“葉醫生,你好,我來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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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不會很長的,很快就結束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