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桐神色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在昏暗的燈光下,卻顯得無比柔和,脈脈溫情、縱容甘願。
“你……”
江卓寧看着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混賬。
第一次,明知道她深愛自己的情況下,因爲和孟佳嫵爭執鬧彆扭,二話不說拉過她吻了下去,那個吻,應該是她的初吻吧。
這一次,又在她捨命救她之後,自私求婚,讓她陷入眼下這種境地。
她原本無辜,他卻一直傷害她。
江卓寧突然覺得懊惱了,偏偏已經覆水難收。
他能愛上童桐嗎?
他希望自己愛上她,皆大歡喜。
“我都是心甘情願的。”童桐看着他目光深沉,低聲又道,“你別有壓力,趙大哥雖然對我好,我也感激喜歡他,可和他在一起其實也不輕鬆,他也值得更適合他,更好的女人……”
她話未說完,江卓寧突然傾身吻上她。
童桐“唔”一聲,整個人都愣了。
江卓寧的脣齒間帶着淡淡的菸草味,和她記憶之中很久之前那個吻不一樣,卻在第一時間讓她思緒翻飛,不知怎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太親密了,這樣的親密卻突然讓她難過。
他不愛她,她話也說得清楚,他到底爲何有此舉動呢。
他前面那樣帶着怒氣一個吻,讓她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回神,如今再這樣,她只會淪陷得越來越深,那,以後要怎麼捨得離開他呢?
淚水鹹鹹的,流到了江卓寧的脣上。
他一愣,放開了她。
童桐別過臉,抖着聲音道:“別……別這樣好嗎?”
她看上去有點委屈,江卓寧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半晌,擡起手指幫她擦了眼淚,“對不起。”
童桐慌亂地搖了兩下頭,側身背對他躺下。
事情和她想象中有點不一樣。
她願意爲他奉獻一切,可,她也是一個正常的女孩子呀,還很保守。
孟佳嫵在她心裡腦海裡的烙印太深了,她在宿舍裡向來無所顧忌,時間久了,她知道他們兩人之間以往的所有事,包括他們徹夜不眠的歡愛。
那樣的江卓寧是她無法想象的。
她介意嗎?
她其實沒資格介意,可,她卻沒辦法不介意。
她無法說服自己,在眼下這樣的情況下,和江卓寧發生關係。
他在補償在愧疚在施捨,她心明如鏡,如何能真得做到毫不介意,和他做那種事?
那樣的事情,應該是相愛的人在一起才能行。
這段婚姻已經在她意料之外了,她心裡有很強烈的預感,早晚有一天,江卓寧走出了孟佳嫵的陰影,就會覺得後悔,她要給他留有餘地,也給自己留有餘地,便無法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永遠對她好?
她其實不需要江卓寧永遠對她好,她只希望他好而已。
可——
她這樣複雜不安的心思,江卓寧又怎麼會明白呢?
他以爲童桐已經喜歡了趙安民。
她爲自己擋刀,是因爲她足夠正直善良,也許當天被砍的是姜衿、李敏、趙安民,這樣任何一個和她關係不錯的人,她都會撲上去見義勇爲。
又或許只是一種習慣,讓她下意識爲他奉獻。
他意識到自己好像錯了,卻晚了。
江卓寧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在牀上坐了半晌,輕聲道:“謝謝你對我這麼好,明白了,以後不會強迫你,我們好好相處,若是你另有了喜歡的人,記得開口。”
“嗯。”童桐聲音低低。
“睡吧。”江卓寧淡笑了一下,關了牀頭燈。
關了燈,卻睡不着。
他最近總是失眠,即便一直閉着眼,神智仍是非常清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了均勻清淺的呼吸聲,童桐已經睡着了。
江卓寧又起身,穿了拖鞋去陽臺。
夜幕深深,遠處有星星點點的亮光,四下很安靜,他只覺得整顆心都是荒蕪冰冷的,好像衣衫不整的旅人,獨自走在看不見前路的冰天雪地裡。
江卓寧立在陽臺上抽了兩根菸,折回去睡覺。
他睡得很晚,起來卻早。
熹微的晨光透過薄薄一層窗簾投映進來,房間便亮了。
他睜開眼,正對上近在咫尺一張臉。
童桐還沒醒,柔軟的頭髮披散在枕頭上,眼眸緊閉着,睫毛低垂,映着白嫩嫩的臉頰,看上去還有點米分嘟嘟的感覺,睡覺還嘟着嘴,看上去有點可愛,小孩子似的。
從來不化妝,營養又好,童桐其實有着不錯的皮膚,自然而健康。
眼下分明一點也不胖,一張臉卻總讓人產生肉肉的錯覺,應該是和臉型有點關係。
早上起來有點懶散,江卓寧看着她,罕見地胡思亂想了起來。
他沒來得及起身,童桐一條胳膊突然伸了過來,摟住了他的脖子,臉蛋就下意識往他頸窩裡鑽。
童百善和趙雅文對這唯一的寶貝十分疼愛,童桐在童家的房間非常大,牀也是,牀上還常年擺着一人高的毛絨玩具,以至於她睡覺並不安分。
原本是背朝江卓寧睡在牀邊,一晚上過去,就蓋着個被角朝向江卓寧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又沒醒,哪裡知道自己在江家,只以爲還在她自己牀上,近在咫尺的江卓寧突然就成了她的毛絨玩具了。
一隻手摟着他脖子,臉蛋就埋在他脖頸處,她甚至擡起一隻腳搭了過去,整個人側着身,毫無形象地纏在了江卓寧的身上。
兩人中間雖然有被子,江卓寧一時間也懵了。
他不是沒被人這麼糾纏過。
可這突如其來的感覺,和孟佳嫵給他的感覺還完全不一樣。
孟佳嫵嫵媚性感,在牀上最多穿一件絲質吊帶裙,又有美豔的臉蛋和大波浪捲髮,雖然年輕,卻有着成年女人妖嬈成熟的一面。
童桐這動作就像個孩子。
摟着他,糊里糊塗地往他脖頸蹭,不會讓他產生難堪的慾望,只覺得哭笑不得。
她的呼吸噴在他裸露的肌膚上,他一時間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江卓寧很僵硬,又怕動作起來驚擾她睡覺,反正時間還早,他也就一直沒動,任由童桐動作不雅地抱着他,耐心地等着她醒來。
抱着一個人的感覺自然和抱毛絨玩具的感覺不一樣。
說起來不舒服。
不過人卻有溫度。
十月底,臨江的早晨其實有點冷的。
童桐抱着江卓寧,只覺得臉蛋貼到的地方溫溫熱熱,下意識地就往他懷裡鑽,蹭着蹭着突然就醒了。
她動作突然停下,仰起頭就睜開眼了,正好和江卓寧四目相對。
“……”
童桐直接懵了。
略帶迷惘的眼睛盯着江卓寧深沉卻平靜的眼眸,她條件反射地抽離了手臂。
抽了手才發現一條腿還搭在他身上,連忙又抽了腿。
童桐不敢看他,尷尬無措得不得了,結結巴巴開口道:“我……我睡糊塗了,對……對不起。”
“沒事。”
江卓寧坐起身了。
不知怎的,心頭泛起了極清淺的漣漪。
他剛纔見到的那個童桐,和清醒狀態下的童桐有點不一樣。
她平時總是軟弱畏縮的樣子,倒沒想到,睡熟了倒有幾分討人喜歡的可愛,可,這眼下醒了吧,看上去又變成了那個小心翼翼的姑娘。
江卓寧胡亂想了一下,覺得自己躺在牀上只能讓她緊張,側個身下牀去衣帽間。
聽他走遠,童桐驀地鬆了一口氣。
她擡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只覺得一張臉滾燙滾燙的,她從來不怎麼敢直視江卓寧,這一天多下來,兩個人卻因爲各種狀況屢屢對視。
江卓寧的目光哪怕平靜,都會讓她心跳加速。
這種輕易就能被撩撥被點燃的感覺,和她從趙安民那裡得到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她昨晚其實撒了謊。
面對江卓寧,她連自己都會忘了,怎麼還會記掛趙安民呢。
感情騙不了人了。
不能得到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多半人會退而求其次,在相處的過程中,覺得第二選擇其實也不錯,可如果第一選擇回頭看一眼,很多人都會飛蛾撲火一般地撲過去,哪怕受傷。
看,愛情其實最殘酷。
多情的人其實也最無情。
她對江卓寧的愛有多麼深刻纏綿悸動,對旁的人,便越是無情冰冷寡淡。
這種深刻的體會,騙騙別人可以,騙自己卻是不行的。
世間安得兩全法呢?
童桐一隻手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只覺得那顆滾燙的心,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她恍惚覺得,不如就在這一刻死掉吧。
能和他在一張牀上共度一晚,早上還在他的目光裡醒來,於她而言,這一生似乎都無憾了。
“要起嗎?”
邊上突然傳來一道清冽的詢問聲。
她一轉頭,就看到站在牀邊的江卓寧,他換了件淺米色毛衫,仍舊配着黑色長褲,背光站着,熹微淺淡的晨光籠着他的側臉,清俊挺拔好像一幅畫。
童桐下意識坐起身了,看着他,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她覺得他真好看。
腦海裡便只有這麼一個念頭,竟是根本沒想到要回答他的問題。
江卓寧垂眸看着她,眼見她有點呆,只以爲她還沒有清醒,想了想又道:“要不你再睡一會?”
“不用了。”童桐總算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剛纔犯花癡的樣子,又覺得尷尬,側身就下牀,開口說道,“我也去換衣服了。”
她說話間就在邊上抱起衣服往衣帽間走,江卓寧看着她的背影。
童桐忘了穿拖鞋。
衣帽間換了衣服,童桐自己也察覺了。
感覺起來又在江卓寧跟前丟了臉,她侷促不安地往出走,這才發現自己的鞋子已經放在衣帽間外面了。
是江卓寧嗎?
這房間裡除了他,也沒其他人了。
童桐穿了自己鞋子,也說不清是個什麼感覺,心情複雜地往洗手間而去。
江卓寧在裡面洗漱,她暫時沒進去,將牀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牀頭一側,又將兩個枕頭摞在一起,小心地扯平了枕巾,彎腰下去,單腿跪在牀沿邊,仔細地撫平牀單上每一個褶皺。
她神色認真又專注,鋪牀這麼一件小事,做起來都好像一個儀式,江卓寧一出來就看見了。
童桐正好也直起身,看着他清俊乾淨一張臉,紅着臉問,“你洗完了?”
“嗯。”
江卓寧應了一聲。
童桐握了一下手,又說,“那我洗漱了?”語帶徵詢。
江卓寧安撫地笑了一下,開口道:“不着急,你慢慢來,我等你洗漱完一起下樓。”
“好。”童桐鬆了一口氣。
她去了洗手間洗漱,看着成雙成對的洗漱用具又覺得侷促,動作都小心翼翼的,卻忍不住從鏡子裡瞧自己一張臉,只覺得一切都不怎麼真實。
外面——
江卓寧看着她鋪的牀,又在失神。
童桐家境好,童百善和趙雅文對她的疼愛更是昭然若揭,在他的想象裡,童桐在家務這方面應該不怎麼樣的,不至於不會,卻也不該這麼擅長。
鋪個牀而已,鋪的這麼好,讓人都不忍心躺上去。
他目光掃過,眉頭突然輕輕蹙了一下,抿脣站在牀邊,半晌,俯身揭了牀單。
童桐再出來,牀單已經卷成一團在他臂彎裡了。
“怎麼了?”
童桐自然不解,看着他下意識問了一句。
江卓寧卻沒接話,只問她,“好了。”
“嗯。”
“那下樓吧。”
江卓寧話音落地,率先一步往房門外走去了。
時間還很早,臨近八點而已。
客廳裡江致遠卻已經在看早間節目了,廚房裡卓婭在準備早餐,江卓寧去了一樓洗手間,將牀單扔進洗衣機,隨便倒了點洗衣液,洗衣機就自動運轉起來。
童桐在外面等他,突然就有點明白了。
卓婭讓他們回來住的目的不言而喻,江卓寧大清早洗牀單,基本上等同於暗示了。
她後知後覺,竟覺得沒辦法面對他,和江致遠問了好,先一步去了廚房,幫着卓婭準備早餐了。
江家平時沒有幫傭,四個人一起吃了早餐,在家裡逗留了一會而已,江卓寧就收拾好東西,和童桐一起又回了一趟童家,在童家用過午飯後,兩個人坐下午的飛機返回雲京。
機場打了車,直接去楓林香舍。
江家購置的這套小別墅距離華夏臺辦公大樓也不遠,卻和江卓寧先前購置的小區完全在反方向。
別墅是精裝修,傢俱都已經擺放安置得妥妥當當,日常用品卓婭都提前買好了,基本上拎個包就直接可以住進去,時間不長,家裡連打掃都不需要,足見用心了。
不在江家,兩個人自然不會想着住一個房間了。
童桐留了主臥給江卓寧,自己將邊上的次臥收拾了一下,放了東西。
偌大一個家,他們兩個人自然顯得空了,時間剛到傍晚,便想着再去超市裡添置一些吃的用的。
買完東西都到了下午七點,江卓寧提議在外面吃了晚飯回家。
熟料——
超市下面兩個餐廳都需要等位。
星期六這個點,不錯的餐廳基本上都熱鬧非凡。
也就等了兩分鐘的工夫,江卓寧略微想了一下,朝童桐道:“回家吃吧,剛纔買了菜,做起來也挺快的。”
回家吃?
這話縱然尋常,落在童桐耳邊卻滿是暖意。
她一笑,點頭答應了。
江卓寧廚藝不錯,留學期間關係差不多的華人同學都喜歡去他那蹭飯,他原本買了不少菜,也是打算這幾天有時間在家裡做飯的。
童桐廚藝也不錯,卻是專門學的。
她興趣不在編導,專業課成績也就保持在中上而已,這幾年學會了不少東西。
想到一會有機會做飯給江卓寧吃,心情有點激動。
兩個人都不是話多的人,走路回家,話題基本上圍繞着接下來的國考,江卓寧問問題,童桐邊想邊回答他,權當複習備考了。
雖然沒有情侶間的甜蜜恩愛,一路氣氛也算得上融洽友好了。
可——
到了門口,江卓寧的臉色卻突然變了。
“阿姨。”
他猶豫了一下,終歸是開口問候。
劉櫻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定定地看了他兩眼,又一臉嫌惡地看了邊上的童桐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看着他問,“小嫵呢?”
江卓寧臉色一僵,“不清楚。”
“不清楚?”劉櫻擰着美豔的眉,一臉不滿地看着他,上下打量,半晌,鄙夷道,“呵。我說這天下烏鴉一般黑呢,小嫵失蹤了你倒是一點不關心,轉個眼就勾搭上別的了,嘖,口味都變了哈。”
“我和她已經分手了,再無瓜葛。阿姨要是沒事的話,我們進門了。”
“小嫵她人呢?!”劉櫻厲聲問。
“說了不清楚。”江卓寧怒氣也上來,看着她的眼睛,忍耐道,“只聽說她和其他男人出去散心了,具體和誰去了哪,我不知道。”
“哈,弄了半天那丫頭甩了你?”
江卓寧別開臉不說話。
他對劉櫻毫無好感,自知話不投機三句多,偏偏劉櫻算得上長輩,他又沒辦法和她吵,聽着她冷言譏諷,也只能忍了,盼着她早點走。
哪曾想——
劉櫻突然擡手掐住了童桐的臉。
她做了指甲,細長的甲片上染色又想鑽,活脫脫像宮廷劇裡那些跋扈的女人,兩指掐着童桐的臉,那目光簡直像猝了毒,滿含嘲諷和譏誚。
江卓寧擡手去阻攔她,就見她突然又撤了手,冷笑着看他。
江卓寧臉色也冷到了極致,和她對視。
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劉櫻突然發出極低一聲嗤笑,擡步走了。
她身後兩個保鏢連忙跟上。
江卓寧原本尚算不錯的心情徹底沒了,薄脣抿成一條線站在原地,半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側頭去看童桐。
童桐看着他慘白的臉色,小聲問,“你沒事吧?”
劉櫻已經有五十歲,在他們跟前都是長輩,童桐和江卓寧對上她,根本沒辦法惡語相向,尤其,劉櫻的行事作風,原本就讓兩人有點不知如何應對,一點委屈只能受着。
童桐其實覺得無所謂,她第一時間擔心的,也就是江卓寧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提起孟佳嫵,她也沒見到,原來孟佳嫵跟人離開雲京了?
許輝嗎?
童桐覺得可能是他,又覺得好像不太可能。
畢竟——
孟佳嫵很明顯看不上許輝,怎麼會和他一起離開呢?
也許是別的人?
她一時間胡思亂想,都完全沒感覺到臉蛋疼。
劉櫻的指甲在她兩邊臉頰上都留上了掐痕,不深,細細短短,像兩道月牙。
江卓寧看着她關切的神色,心裡涌上的陰鬱冰冷慢慢淡了下去,輕聲道:“我沒事,委屈你了。”
“沒事的。”童桐鬆口氣,笑道,“她以爲孟佳嫵丟了,肯定很着急吧。生氣是肯定的,說話不好聽也很正常,我不在心上。”
“嗯。”江卓寧低嘆一聲,“進屋吧。”
兩個人進了家門,換了鞋就一起往廚房裡去了。
江卓寧將廚房裡要用的東西挑出來,拎着購物袋又去了客廳,再回來,童桐已經圍上了圍裙,低頭站着洗菜了,眼見他進來,笑着道:“我不知道米在哪,你取一下吧。”
“你會做飯?”江卓寧又有點意外了。
看着她的樣子,似乎很熟悉廚房裡的這些事。
童桐存心逗他輕鬆,歪着頭就道:“對啊,我是家務十項全能,你就洗手等吃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