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陽光很好。
窗戶開了一條縫,微風吹進來,淺藍色的窗簾都跟着輕輕晃動。
房間安靜極了。
滴答、滴答……吊針的聲音落在人耳邊。
頎長挺秀的少年立在牀邊,目光在女孩蒼白的臉頰上蕩了一圈,側身輕聲問,“我妹妹怎麼樣了?”
“幸虧發現的及時,已經沒有大礙了無限之角色扮演。”年輕的班主任驚嚇過度,這會也總算回過神來,小心翼翼道,“不過婉清這孩子一向都挺乖的,學校也想不到她會在洗手間裡,這實在……”
實在怪不到學校頭上。
孟明宣不用回頭也曉得她是何意,擡手擋了後面那些話,淡聲道:“嗯,您去忙,我留下陪陪她。”
喬遠的電話打到學校,老師自然第一時間找到了孟婉清,送到了校內醫院。
救治及時,姓名自然是無憂的。
只喬遠和顧啓雲離得都遠了些,第一個趕到學校的反而是年僅十四歲的孟明宣。
可——
即便是個少年,學校也絲毫不敢怠慢。
都說外甥像舅舅,孟明宣的相貌和喬遠像了七八分,年紀尚小,已經可以窺見日後令人驚歎的俊美清豔了。
偏偏——
喬遠性格不羈,少年時期更是囂張肆意,氣質反映在相貌上,怎麼看都讓人覺得風流邪氣,孟明宣卻不一樣,他是孟慶和喬晞的大兒子,從小被當做孟家接班人培養,所受到的待遇自然非孟家其他人可比。
眼下年僅十四歲,雖說尚未當家,少主的威視也已經樹立了起來。
和自己舅舅一樣,過分俊美的相貌也讓他深受其擾。
畢竟,黑道少主漂亮到雌雄難辨實在算不得什麼得意事。
喬遠少年時期就喜歡戴帽子,長長的帽檐往往能將長相隱去個三四分,孟明宣不怎麼戴帽子,他只是甚少流露出笑意,一雙瀲灩清輝的眼眸常年斂着,花瓣似的薄脣常年抿着,硬生生讓秀麗的相貌增添了幾分凜冽涼薄之感,時間一長,倒也讓人望而生畏了。
此刻——
孟婉清的班主任立在這秀逸冰冷的少年身邊,也有點無所適從。
這孩子剛纔這句話,算是默認了這事情和學校無關?
老師縱然覺得慶幸,也有點不敢走。
她正是左右爲難,孟明宣突然側頭瞥了她一眼,蹙着遠山一樣的墨眉發問道:“您還有事?”
“啊!”
班主任倏然回神,忙道:“沒,那您……嗯,你留下看着她,要是有什麼事,隨時讓人來班上找我。”
孟明宣神色淡淡,看着她點了一下頭。
班主任如釋重負地離開了。
失血過多暈了過去,孟婉清此刻尚未清醒。
孟明宣拉了椅子順勢坐在牀邊,目光又靜靜地落在她臉上。
割腕?
自己這妹妹從小活潑可愛,即便父母意外離世,她有顧啓雲、喬遠和孟家一衆人呵護,原本也並不自怨自艾,只是更乖巧了一些而已。
眼下發生什麼事了?
一個九歲的孩子,竟是會有輕生這樣的念頭?
孟明宣百思不解,眉頭緊蹙,想了一會,覺得自己仍是琢磨不透,甚至,最近這段日子好像對她的關心都很少,一時又自責起來末世穿古的孩紙乃傷不起。
父母剛死那一會,他和喬遠的生命都隨時飽受威脅。
眼下孟家算是基本穩住了,可作爲當家少主,他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學習打理。
時間一長,竟是對這唯一的妹妹都知之甚少。
孟明宣在心裡無聲地嘆口氣,擡起了孟婉清扎着針的一隻手,輕輕地摩挲着,希望能讓她冰涼的手指略微暖和些。
“四爺。”
門外保鏢的問候聲突然傳來。
喬遠來了。
孟明宣下意識起身,點頭問好道:“舅舅。”
“婉清怎麼樣了?”
喬遠大跨步走到牀邊,一邊問,一邊俯身打量。
“失血過多導致昏迷,生命無礙。”孟明宣言簡意賅說完,看着他深秋時節也出了一額頭的汗,開口寬慰道,“您也別太擔心了。”
“能不擔心嗎?”喬遠看他一眼,呼出一口氣,在房間裡轉了兩圈。
割腕?
他前幾天大晚上過去接婉清,就覺得她不對勁,失魂落魄的。
問了好幾回,偏偏小丫頭就是閉嘴不吭聲。
眼下鬧到這一步,他卻連個原因都不知道,不擔心不着急,怎麼可能呢?
說起來,整個孟家自己就和這小外甥女最親,從她出生後就喜歡粘着自己,長大了會說話了更是幾天不見他就叫嚷着要找小舅舅,從小到大,他也是沒少疼她。
眼下這丫頭有什麼想不開的,竟是連命也不要了。
心疼、焦急、惱怒……
種種情緒徘徊在胸口,喬遠只覺得憋悶難言,停了步子又問,“顧啓雲還沒來嗎?”
他話音剛落,孟明宣還沒回答呢,外面就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顧啓雲和他先前一樣,跨大步進了病房。
“婉清如何了?”
幾乎在他進門的一瞬間,開口發問。
問完了,沒等其他人給個答案,他又第一時間走到了病牀跟前,眼看孟婉清掛着吊瓶,總算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這一路上,他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小丫頭一向乖巧可愛,怎麼就能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呢。
顧啓雲想起來還覺得心有餘悸。
他探手將頸間的領帶扯了扯,就聽到邊上喬遠發問道:“婉清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顧啓雲擡眸看向他,蹙眉道,“她回去這幾日不開心?你是哪天將她送到學校的?是不是在學校裡受了什麼委屈?”
先前他讓喬遠將人接走,自然曉得孟婉清情緒低落拍下賣身老公。
可——
他根本不相信婉清是因爲他割腕。
這不太匪夷所思了嗎?
他說話間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邊上的喬遠也跟着沉思了起來。
小丫頭受了委屈,可,爲什麼要割腕給這人看?
他當然想不到情呀愛呀那一層,只覺得因爲自己太忙太疏忽,以至於這丫頭和顧啓雲更親密了,有什麼事情都先找他才行。
喬遠無奈地嘆了一聲,朝邊上保鏢道:“請班主任過來一趟。”
保鏢應聲而去。
房間裡三個人也沒怎麼說話,目光齊齊落在孟婉清身上。
孟婉清躺了有一會,意識也慢慢恢復了,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三道視線,緊閉的眼睛也就慢慢睜開了。
醒了?
三個人自然都看見,擡步圍到了跟前。
孟婉清的目光最先落在顧啓雲擔憂的神色上,而後看向了喬遠和孟明宣,小聲問好,“舅舅,哥。”
“感覺怎麼樣?”喬遠問她。
又一次死而復生,孟婉清只覺得人生如夢。
割腕的那一刻其實帶着必死的決心了。
可——
怎麼會不害怕呢?
她也就九歲而已,平時手指被小刀割破一點都覺得疼,更何況清醒狀態下割腕了。
她實在無計可施了。
她只知道,如果不以性命相比,她根本無法讓顧啓雲重視。
他會結婚,不過是又一次重複悲劇而已。
她必須阻止。
此刻看見他,又看見喬遠和孟明宣,又覺得有些羞愧。
她讓他們擔心了。
孟婉清擡眸對上喬遠關懷的眼神,努力扯出一個微笑來,“我沒事。”
“那好好地怎麼去割腕?”喬遠蹙眉問。
“真沒事。”孟婉清想了想,扁着嘴小聲道,“上課的時候突然想到顧叔叔吼我,不開心,才……,一割就後悔了,我……我……”
孟婉清其實也不知道怎麼說。
喬遠臉色難看了幾分,“你這不是用生命開玩笑麼?”
“我錯了。”孟婉清緊緊抿着脣。
她臉色蒼白,喬遠也不好過度責備她,眼見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一時間也不忍心說重話了。
他邊上,孟明宣抿着脣一言不發,眼神卻極冷。
孟婉清看着他,流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意,小心翼翼道:“哥。”
“你沒事就好[七夜金光]幽情。”
孟明宣話音落地,直接轉身出了病房。
父母已經不在了,唯一的妹妹卻如此這般將生命當兒戲。
弄清原因,他難免覺得生氣。
他不是沒有過九死一生的時候,幾乎在父母出事的當天,他時刻處在朝不保夕的危險之中。
最嚴重那一次,腦袋出了血,身上中了槍,甚至……
他一隻腳到現在都不能靈活動彈,哪怕天天晚上用藥草泡腳,恢復如初都不可能,一開始復健的時候瘸得厲害,眼下慢慢輕一些,仍舊是有後遺症。
他一開始走路很慢,因爲一快,看上去就好像輕度殘疾。
眼下看上去基本挺正常,可天知道,爲了讓自己的走姿和一般人看上去差不多,他私底下做了多少訓練,又咬牙吃了多少苦。
他得活着。
活着纔可以報仇、把控孟家、照顧妹妹。
雖然他才十四歲,心智上早已經遠遠超越了同齡人,變得冷硬堅定。
眼下這妹妹卻因爲別人幾句重話就要放棄生命,對他來說,簡直是可笑又可氣。
他直接走了,孟婉清也覺得心裡一苦。
她神色怔怔地收回視線,看着喬遠,聲音小小地請求道:“小舅舅,你去陪哥哥好不好?讓我和顧叔叔說幾句話。”
有什麼好說的?
喬遠也有點鬱悶,看着她,好半晌才點點頭。
他一走,房間裡就剩下孟婉清和顧啓雲兩個人,四目相對。
孟婉清用那種毫不掩飾情意的目光注視着他,輕輕喚道:“顧叔叔。”
顧啓雲身子僵了一下。
他看着孟婉清的眼神,只覺得不敢置信。
這孩子,說將來想嫁給他爲妻,說不讓他娶別的女人,是認真的?
“爲什麼割腕?”他突然發問。
孟婉清神色定定地看着他,“你訂婚成功了嗎?”
顧啓雲和許諾買了訂婚戒指,同時,帶着許諾見了顧家長輩,可,因爲時間關係,再多的事情尚未來得及準備,記者會也未曾召開,如此一來,自然不算正式訂婚了。
可此刻看着孟婉清,他卻不想開口。
他俯身盯着她的眼睛,心情複雜道:“你知道這樣會死嗎?”
“我知道。”
“知道你還割!”
顧啓雲心裡的怒氣突然冒出來,看着虛弱的孟婉清,就像呵斥一個女兒一般大聲道:“我看你是日子過得太舒坦,當真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我不想你訂婚。”孟婉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咬着脣,一字一頓道:“顧啓雲,我不想你訂婚。”
顧啓雲?
竟是連叔叔也不叫了?
顧啓雲簡直被她氣死了,咬牙切齒道:“胡鬧!”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任性也該有個度!”顧啓雲一隻手掐住了她的臉,一字一頓道,“你這樣,考慮過其他人嗎?”
他只覺得挫敗。
難道是因爲他寵過頭了,讓這丫頭有了這麼偏激的佔有慾?
她此刻這倔強執拗的神色,也不知道隨了誰!
孟婉清第一次被他掐臉,有點疼,她原本就虛弱,蒼白的臉蛋在他手下,就和輕飄飄一塊破布似的,隨時能被他給揉碎了。
顧啓雲冷着臉放開了她。
“以後還割嗎?”他坐在牀邊,神色不悅問。
孟婉清反問,“你還訂婚嗎?”
“呵,呵呵。”顧啓雲直接被氣笑了,“你這意思,我訂婚一次,你就割一次?”
“你又不愛她,不訂婚不行嗎?”孟婉清語調裡帶上了乞求。
顧啓雲喘着粗氣看她。
半晌,他似乎是覺得無可奈何,自言自語道:“我真他媽給自己找了一個祖宗!”
他語調古怪,摻雜着無奈和憤怒,孟婉清也好久沒說話。
她躺着,顧啓雲坐着,兩個人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待了半晌,孟婉清冰涼涼一隻手去碰他的手。
顧啓雲想躲開,她卻執拗地往前伸,以至於鮮血突然迴旋在針管裡,又將顧啓雲嚇了一大跳,直接反手握住她的手,呵斥道:“別動。”
“等等我好嗎?”
孟婉清看着他眉眼間涌出的一抹擔憂心疼,眼淚猝不及防掉了下來,喃喃道:“反正你又不愛她,想個理由不娶她不行嗎?顧叔叔,求求你了,等我幾年好不好,不用很久的,最多九年就行了。到時候你也才三十幾歲,我就長大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不想娶我,再結婚也可以啊。很多大老闆都是過了三十歲才結婚的。”
“等你九年?”
顧啓雲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她。
孟婉清一本正經點頭。
真是,這真是……
顧啓雲心情複雜地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有理講不通。
他將這丫頭當成一個孩子,別說九年,就十九年,二十九年,她長大了成熟了,他也根本不可能動她。
隻眼下她這麼執着,自己也不能視若無睹了。
不就九年麼?
九年過去他也就三十七歲,在男人裡不算老,結婚生子也並非不可。
索性再等等,過個幾年結婚?
說不定不到十八歲,這丫頭就看上哪個毛頭小子早戀去了,這約定自然而然也就沒了。
他總不能拿她的性命開玩笑寵物小精靈之變身迪路獸,淡定點。
顧啓雲這樣想着,也就慢慢妥協了,他看着孟婉清一臉期待的樣子,想了想,同樣一本正經道:“也不是不能答應你。不過也有條件。”
“嗯?”孟婉清示意她在聽。
顧啓雲淡淡道:“這九年我可以不結婚,不過這已經是底線,除此之外你不得再提出任何無理要求來。我們不見面最好,你年齡還小,應該以學業爲主,整天想這些事也不像話,明白嗎?”
不見面?
孟婉清一瞬間神色黯然。
她如何能不明白顧啓雲的意思。
他說不能再提出任何無理要求,顯然是希望她不要干涉他私生活,他說不見面,自然是覺得如此一來,時間一長,她會將他拋諸腦後的,說起來還是在哄她。
可——
他能讓步已經難能可貴了。
其他的,她還能有權利去要求嗎?
孟婉清看着他的臉,突然覺得累,她不是孩子,如何能面對他卻無動於衷呢。
若是他和以往一樣,接二連三地換女伴?
她該怎麼辦?
孟婉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只能流露出一個妥協般無可奈何的微笑來,“好。”
顧啓雲鬆口氣,微笑着揉揉她頭髮。
“拉鉤。”
孟婉清溫柔地看着他的眼睛,又道。
孩子氣的動作將顧啓雲給逗得笑出聲來,伸出小拇指,以哄孩子的方式和她定下約定,如釋重負。
孟婉清勾着他的手,只覺得甜蜜、苦澀、憂傷。
手機鈴聲突然打擾了兩人之間的安靜。
顧啓雲掏出手機看一眼,蹙着眉出去接電話了。
饒是他聲音很低,孟婉清還是聽見了那一聲,“媽……”
她微微閉了一下眼鏡,再睜開,便看到喬遠又去而復返了,站在她牀邊。
“小舅舅,”孟婉清微微彎了一下脣,看着他,笑着開口道,“我想去國外讀書好不好?我想學畫畫,就是那種顏色特別鮮豔漂亮的畫,你派人陪我去國外讀書吧。”
“婉清……”
喬遠看了她良久,似乎想從她神色裡發現什麼東西。
孟婉清只是笑,等着他答應。
良久之後,總算聽見那一句,“我幫你安排。”
似乎含着無奈和挫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