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籠罩了整片大地,這個時候往外看去,卻依然燈火通明。小區裡很多個房子裡的燈依然亮着,是睡不着,還是在徹夜趕工作?人生的每一階段總要那麼多無可奈何的時候。
她站在陽臺裡,感受着迎面吹來的晚風,暖暖的,並不覺得冷。房間裡的每一盞燈也都被她打開了,她實在是害怕。沒有光的感覺,讓她的心陷入一陣黑暗。
她害怕一個人的感覺。
“還沒有睡嗎?”
樓一一聽見身後的聲音,像是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急忙轉頭,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防衛性地護主胸口,看清來人後,才微微放鬆了些。
李承炫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緊張,解釋道:“我敲了門,你沒有聽見,我從外面看見燈亮着,就開門進來了。嚇到你了嗎?”
樓一一搖搖頭,有些牽強:“你呢?怎麼沒睡?”
“可能是天氣太熱了,睡不着。”這個理由有些拙劣,畢竟這房子雖然來得倉促,該有的東西一樣都沒有少,像空調這種夏天的必備品,自然更不會少了。
他走過來,往這邊走,和她並肩站在陽臺上。一同感受着夜色的靜謐。
過了良久,他纔開口問道:“想不想聽一個故事?關於我的故事。”
樓一一點點頭,她不知道他會講些什麼,但是她會認真地聽,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大一樣,至少和平時比起來,感覺少了一層僞裝。
“我小的時候,曾經殺過一個人。”樓一一已經準備好了傾聽,但是沒有想到第一句話會是這麼語出驚人,她不免側臉看着他,眼裡滿滿的都是震驚。
李承炫也不介意,他笑笑:“很奇怪吧。我記得那個時候我才只有七歲,纔是剛剛上小學的年紀,照理說應該是揹着書包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可是同齡的小朋友該有的幸福童年,我一次都沒有享受過,不是說沒有同伴,而是一直很寂寞。你知道的,我是軍人家庭出生的,所以從一開始,我就被軍事化了。不過因爲是第一個男孩兒,老爺子疼着,纔沒有被送進軍隊。不然我可能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在部隊了。”
樓一一有些難以想象。她雖然沒有之前的記憶,但是並不是白癡,該有的常識她都有。孩子在童年的時候就應該是個活潑好動的年紀。該有的都該有。可是他卻已經開始受訓練了。
心裡有些同情和憐惜。不過很快就被她藏起來了,像他這樣的男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但是最終還是沒有逃過那一套。七歲那年,我被人綁架了,綁架我的那個人是個戀童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孌童。一開始他是想要錢,但是看見我長得不錯,就動起了歪心思。我到現在爲止,還是記得他那張猥瑣的臉,依然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如果我能夠等到有人來
救我的話,當然是安全的,以爺爺的勢力,要找到我不難,難的是,過來需要時間。而我等不起。因爲他動歪心思的時間只不過在一瞬間。”
樓一一握住他的手,搖搖頭,祈求他別說下去了,接下來的事情,他不說,她也能夠想象出來。他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人來救,所以只能主動出擊。或許在他還沒有被傷害的時候就把人殺了,或許已經被傷害了,再奮起反抗,總之,那是一段灰色的記憶。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他不以爲意地笑道:“沒事,都已經那麼多年了,我早就不在意了。那之後我殺了人,爺爺他們來不及救我,我自己逃出來了。後來因爲這件事情,不得不把我送到國外,國內的消息也全部被封鎖。我去國外第一年,完全就是在精神病院度過的。不管是心理暗示還是精神治療,對我都沒有,一到晚上,我就沒有辦法入睡,必須靠安眠藥才能睡着。一年後我離開了那裡,去了非洲的原始森林,那裡有一個青年集中營,還有一個說法是地獄集中營。在那裡,度過了三年。”
精神病院,地獄集中營。這些詞聽起來都讓人感覺毛骨悚然,真的難以想象,這樣一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皇城腳下的太子爺,竟然曾經進過精神病院。不僅如此,他還進了集中營,就算沒有前面兩個形容詞,一想到集中營,就足夠令人毛骨悚然了。
在他身上是發生了什麼變故,就僅僅是因爲那一次的事情嗎?
“一一,所以我不想你把自己逼瘋了,然後被迫送進精神病院。”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認真地道,“當孟煥之說你很有可能會進去那個地方之後,我心裡一直有一種後怕,我怕你承受不了,也不想你去承受,但是我也知道要忘記是很難的,一一,我不強迫你去忘記,因爲我曾經花了四年時間才讓自己的心變得冷酷起來。十一歲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完全變了,像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精神病院嗎?原來她已經被扣上這樣的重擔了呢?孟醫生原來說過這樣的話,怪不得她說是不是可以不吃藥不檢查的時候,他的反應那麼奇怪,原來如此。
身體上的傷痕,很快就能痊癒,就算不能痊癒,現在的醫術那麼發達,也可以隨便動個小手術就能解決了。可是心上被拉了一道口子怎麼辦呢?難道還能把心縫起來。在裡面,就算是動手術也沒有辦法消除了。
可是他至少能夠把傷害他的人殺了,不管後果是多麼嚴重,至少永遠不用再害怕了。不像她,就算是開着所有的燈,就算是有人站在她身邊,她依然會害怕,因爲那些人和她一樣,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出現在她的視線裡。最可怕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幕後操縱的那個人。那些人就像是她手中的木偶一樣,木偶壞了,她還能夠換一批。
但偏偏,那個
人,她動不得。那個人身後有那麼強大的勢力,就算是他說會把她送進警察局,她也害怕。憑着身後的勢力,不需要幾天,她就能離開了。離開後的她只會更加憤怒,只會加倍報復,而她要承受的就是雙倍的苦痛。
她把一隻手放在欄杆上,另一手伸出去,在空氣裡晃盪。“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你能毫無顧忌做的事情,我卻不能動分毫。”她的聲音冷冷淡淡,聽不出情緒。
李承炫的心卻陡然一驚,他這晚上的談心還是沒有讓她釋懷,他並不是想要包庇誰,只是不想她陷入自己的迷霧裡,迷失了自己。那樣他會心痛。不管如何,他都不希望她走他的老路。精神病院,不管何種手段,他都不會讓她進去的。
“你若想做,我便奉陪。”他看着他,在夜色裡的眸子顯得特別亮,像是天上的星星,璀璨得有些耀眼。晚風拂起他耳邊的碎髮,夜色的暈染下,他變得格外溫柔。
不知道爲什麼,毫無依據的,她就是想相信他,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會不會後悔?”她問。
他不說話,錚亮的眸子這麼直直地看着她,坦誠相見,絲毫沒有掩飾。
“那是你的家人,和你身體裡流的是一樣的血,而我只是一個外人,沒有記憶,沒有身份的外人。爲了我這麼一個女人,值得和你的家人翻臉嗎?”
他不說話,但是愉悅地笑了起來,低低的笑聲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清脆,他這麼一笑,倒是把之前的那種沉重的氛圍給打破了,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樓一一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不自然地紅了。在燈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極其好看。
“原來你一直記着今天的那些話啊,就這麼在意嗎?”他的眼裡滿是笑意,樓一一氣氣哼哼不說話,她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說她就是在意,她就是小氣麼?
“那雖然是我的家人,但是我並沒有從那裡得到真正的溫暖,即使物質條件再好,即使他們再怎麼寵我。而你,雖然和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是多麼慶幸,你和我沒有血緣關係,這樣,我就可以一輩子守護你。”在我最需要人守護的時候,是你守護着我。而現在,輪到我守護你了。當年那個拿着望遠鏡看星星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長大到已經足夠爲你撐起一片天空。
說不感動是假的,這麼一個俊男在你面前深情款款,對你訴說着他的承諾,樓一一有心動。但是她更多的是理智,他們相差太多了,不管是從哪一方面,就連唯一干淨的身體,她都給不了,她還有什麼呢?
而且,那不是她的第一次。她的過去是什麼樣的,她都不知道,他又爲何要承擔?
“我已經不乾淨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她說的是實話。而且她也不希望他是爲了責任,爲了他妹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