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弈的聲音很輕很淡,風一吹,就不知道要飄去哪兒了。
顧以安聽得很清楚,很分明。
“不要,不要……”她不斷地搖頭,伸手去抓薄弈的手。
可是薄弈的右臂吊在下面,她抓不到。
她就只能去抓薄弈的左手。
但是就在她的手即將抓到薄弈的左手時,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手上的動作立刻就僵硬了!
是的,她不能就這麼去抓他的左手的。
他的左手,手腕和手臂之間的腕關節縫隙,已經被他完全切開了,這會兒之所以手掌還沒掉,完全是因爲一些細小的血管神經以及筋膜之類的東西還黏連着。
可是這些東西非常非常脆弱,只需要輕輕地拉扯,就會斷掉的。
她不能去抓他的左手掌,因爲她會硬生生地把他的左手掌給扯掉的!
此時此刻,顧以安的大腦裡,已經亂作一團了,什麼都亂七八糟的,甚至,她都完全無法思考了!
而薄弈,還在笑,他笑着看着她。
然後,緩緩地挪動自己的手臂……
原本,薄弈是用左臂的胳膊肘夾住那截樹幹的,這會兒,他的右臂完全無法使上勁兒,左臂則是緩緩地往外移動,很快,他的胳膊肘挪了過來,再然後,他的左手手掌,握住了樹幹……
其實,這並不是握住。因爲他的最受手掌,神經已經全都斷了,所以他的手指也是完全不可能調動的。等於說,他這會兒就是左手放在樹幹上,左臂的小臂,也還平放在樹幹上……
“再見,安安,不要想我。”
薄弈微笑着說了這句話,就把小臂往外面挪……
“不——”
顧以安大叫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她那嘶啞的嗓子,這會兒甚至已經被拉傷了,可是她卻沒有任何感覺。
她快速伸手,猛然地伸向薄弈,試圖抓住他的左臂。
可是,他的手臂已經掉下去了……
顧以安沒有其他選擇,只能抓住他的左手掌。
她抓住了。
她抓住了他的左手掌,可他的身體,只是稍稍停頓了一瞬,緊接着,顧以安就感覺到自己的手上傳來的一陣震顫……
“咔嚓。”
然後……
顧以安眼睜睜地看着薄弈整個人,朝懸崖之下掉落。
他一直都擡着頭,沒有一點兒驚恐,目光直直地盯着顧以安,就好像是要用生命最後的幾秒鐘,記住顧以安的臉,再多看她幾秒鐘……直到生命的盡頭。
“不——”
顧以安尖叫着,瘋狂地尖叫着,“薄弈——”
“薄弈——”
“薄弈——”
她拼盡了全力,她的聲音在山間迴盪,回聲一陣陣,可是很快,一切就全部都歸於虛無。
他已經掉下了這無底的深淵,隨風,輕去。
他的身影已經徹底從她的視線中消失,被下面那茫茫的白霧吞噬,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而她,右手上掛着一副手銬,手銬的另外一邊,那銀色的金屬上,還帶着斑駁的血跡,而她的左手之中,緊緊地攥着的,赫然是……一隻手掌!
那手掌,手腕部斷口處,還在往外滴血。
她緊緊地攥着那隻手掌,她的溫度也很低,這隻手掌更是已經冰涼得沒有溫度,可是她卻緊緊地攥着這隻手掌,整個人低着頭,看向那被濃霧籠罩的山崖之下……
宛如雕塑一般!
她一動也不動,就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也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她知道她身下的樹,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
所以,雖然非常非常不甘,可是她也已經做好準備,樹斷了,她跟薄弈一同墜落山崖。
她真的已經做好了去死的準備了。
可是……
可是,可是薄弈,卻用這種方式,留下了她!
不該的,不該的。
顧以安緊緊地咬着脣,下脣已經被她咬出血了,她卻還毫無所覺,完全感受不到疼。
手中的斷掌,因爲血液流盡,已經變得完全慘白起來,沒有一點兒血色了。
可是她卻緊緊地握着,緊緊地……
薄弈,薄弈。
顧以安這會兒總算是明白了他說那些話的原因。
他居然還跟她打賭,說他死了,她一定會記得他,一定不會忘記他。當時,她多麼信誓旦旦,多麼言辭鑿鑿地說,她絕對不會記得他,他的生死都跟她沒有一點兒關係!
他還跟她說,不疼,不疼。
一陣風吹過,顧以安手腕上的手銬晃來晃去,金屬摩擦的聲音很是清脆。
顧以安很努力地試圖聽着山崖下面會傳來什麼聲音,可是,什麼都沒有。
聽不到他墜地的聲音,大概是山崖太深了吧。
也聽不到他的慘叫,他的呼喊,他的恐懼……
他被眼鏡蛇咬中,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蛇毒已經擴散了。再加上從這麼高的位置掉下去……
顧以安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表情什麼心情看這件事。
他必死無疑。
是的,他必死,無疑!
曾經,她真的很討厭他,甚至是恨他。她甚至也想過,如果他這個變︶態死了就好了!
可是現在,她覺得感受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的一顆心,彷彿被揉碎了一般,疼得讓她幾乎都無法呼吸。
那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情緒,就好像是有人在主導着她的情緒,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一定不會是她的,不會的!
顧以安的腦子萌萌的,疼痛的感覺,不斷地侵襲着她的神經。
“顧念,是你嗎?”顧以安忽然低聲叫道,“顧念,是你嗎?是你對不對?是你在難受,不是我,對不對?顧念!你出來啊顧念,你愛他,你在爲他的死難受,對不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會爲他難過的,我一定不會爲他難過的。是你在左右我的情緒左右我的心情,是你在讓我難受,是不是?”
顧以安大叫着,可是什麼迴應都沒有。
而她內心的疼痛和痛苦,也分毫不曾減少……
“啊——”
顧以安好像是崩潰了一般,大叫着。
山中的回聲很悠遠,反反覆覆。
在她還沒有察覺的時候,她已然淚流滿面,只不過,此時此刻,她眼中流出來的不是清澈的淚,而是血。
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