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翊出了教學樓看見老劉已經將車停在了門口的一角,黑色的轎車並不扎眼。
陸翊快步走過去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的位置,霍亦風已經在車上了。陸翊正奇怪今天怎麼這麼安靜,才發現霍亦風靠在後座上閉着眼睡着了。
這個傢伙還真愛睡覺,在哪都能睡着。
“陸先生。”老劉瞅了瞅後座睡得香甜的霍亦風,爲難的看着陸翊低聲喊道。
陸翊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慢慢開,儘量輕些,不要把少爺吵醒了。”又伸手把空調打開,調了調溫度。
老劉是老司機了,開車很穩。陸翊放心的坐在座位上,偶爾回頭看一看霍亦風。
今天遇見的那些人。
那個杜宣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但是現在還不確定他到底是哪一邊的人。
霍一清,外強中乾,只不過是個小角色,就是不知道他背後到底站着誰。
還有,霍亦琛,那個像狼一樣的男人。
陸翊不禁眼睛眯了眯,擡起手來看了看被掐得紅腫的手腕。
他今天突然出現難道就是爲了說那麼一番警告的話?爲了他的大哥霍亦風?既然如此爲什麼以前不出現,現在纔來出頭?
陸翊突然意識到,必須要改變這種敵暗我明的形勢。
現在的他和霍亦風就像是被狙擊槍瞄準的目標,完全暴露在敵人的面前,而他們卻完全不知道子彈會從哪裡飛來,甚至不知道有哪些人在朝他們開槍。
而且,也許下一槍瞄準的就是心臟。
陸翊握緊了手,回頭看着睡得安靜的霍亦風。不管對手是誰,都絕對不可以輸。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人要保護。
而霍亦風在這時候就像有心靈感應一樣,突然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
霍亦風剛剛睡醒,眼神還有些朦朧,但是他看到了陸翊的眼中在那一瞬間閃發的光芒,奪目而耀眼,這樣的陸翊幾乎讓他挪不開眼。
霍亦風下意識的喊道:“媳婦兒?”
“醒了?”
霍亦風點點頭,揉着眼睛把身子坐直。
“餓了吧?就要到家了,彆着急。”
霍亦風撅着嘴嘟囔道:“小風又不是豬,一天只知道吃。”
陸翊對着霍亦風寵溺地笑了笑道:“把安全帶繫好了,別亂動。”
車子很快就駛進了小別墅的院子,霍伯一如既往的站在門口迎接着他們。不,準確來說,迎接的只有霍亦風而已,這點自知之明陸翊還是有的。
霍伯站在門口走上前將車門打開,霍亦風高興的鑽出車來和霍伯打招呼。
霍伯慈愛的笑了笑對霍亦風道:“小風,老爺過來了。”然後又隨意地看了陸翊一眼,眼神中意味深長。
陸翊心裡咯噔一下,腦海裡不禁回想起了那天陰暗的祠堂,冰涼刺骨的地板和隱隱作痛的膝蓋,還有那根泛着詭異黑光的藤杖。
不得不說,重生第一天的經歷給陸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霍家的家主來了。
霍政。霍家的現任家主,在家族同輩裡排行老二,原本只是第二順位繼承人。在他正值青年的大哥霍啓病逝後,頂替了繼承人的位置,後來就成爲霍家現任的家主。
陸翊明白,這一次可能要面臨的是他重生以來的最大的危機。
霍家的家主,不是別人,是霍亦風的父親,這樁婚事就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對“陸翊”的瞭解說不定比“陸翊”本人還要多,畢竟這樁聯姻背後到底有什麼陰謀和利益糾葛是“陸翊”所不知道的,更不要說現在自己這個一無所知的冒牌貨。
而且這個身爲父親的家主,將自己這個因爲身份衆之矢的,卻又毫無防禦心的兒子散養在外,一個月來不聞不問,現在卻突然造訪到底是什麼意思。
陸翊有些感到無力,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讓他無法適應。不同於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至少那個時候你知道對手是是誰,他想要的是什麼,至少還有同伴和你一起並肩戰鬥。
同伴,陸翊突然頓住了,肖然嗎?
陸翊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這個人了。那些痛苦與絕望彷彿真的是是上輩子的事了。
就在陸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的時候,霍亦風已經拉着陸翊快速的朝裡屋走去。
霍伯則在一邊引路。
“媳婦兒,你怎麼了?”霍亦風雖然很興奮,但還是注意到了陸翊的心不在焉。
“嗯?沒怎麼。”陸翊回過神來,勉強衝霍亦風笑了笑。
“媳婦兒,你的手好涼啊。”霍亦風握緊了陸翊的手。
陸翊感覺到火熱的溫度包裹了他的手,他擡頭看了看霍亦風,對上了霍亦風擔心的眼神,由手到心的一股熱流瞬間將心底的陰霾衝散。
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好害怕的。
而且,這一輩子,不再是一個人了。
陸翊的腳步變得踏實而堅定,他正了正衣襟,衝着霍亦風笑了笑,伸手挽着霍亦風走進了別墅。
從始至終,霍亦風都沒有鬆開他的手。
隨着霍伯的指引,霍亦風和陸翊一起上樓到了二樓的書房。
客廳和會客室並不是給霍成這樣身份的人用的,更不用說霍政還是霍亦風的父親,這層血緣是無論如何不能抹剎的。
陸翊深吸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敲了敲門。
過了半響,裡面才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進來。”
霍伯走上前躬身爲他們打開門。
陸翊側身讓霍亦風先進去,然後退後一小步不緊不慢的跟在霍亦風身後。
霍政揹着手站在窗邊看着風景,他的身姿依舊挺拔,有些滄桑成熟卻不見半分蒼老頹然。
陸翊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個背影,像一棵勁鬆屹立在雪地中,剛勁有力。
霍亦風按捺不住的喊道:“爸”,聲音中充滿了喜悅。
霍政轉過身來,雖然還是不苟言笑的面容,眼神卻是溫和而慈愛。
陸翊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測,難道說霍政對霍亦風的父子之情是發自內心的,不來探望兒子只是因爲一些其他的原因?
霍政對着霍亦風招手,“來,到爸爸這裡來。”
霍亦風起步準備走過去,發現大手還握着陸翊的冰涼的手掌,媳婦兒的手太涼了,怎麼會這麼冰呢?
陸翊見霍成喊霍亦風過去,下意識的就想將手從霍亦風手裡抽出來,誰知霍亦風卻握得更緊了。
陸翊有些着急,邊掙扎邊低聲道:“亦風,父親喊你過去呢。”霍亦風聽罷不僅沒有放手反而牽着陸翊一起向前走去。
霍政看着他們交握的雙手,一雙銳利的眼睛若有所思。
陸翊被那考究打量的眼光看得心裡發毛,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
霍政卻在這個時候移開了意味深長的目光,轉而繼續和藹的對霍亦風說:“小風,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霍亦風發自內心的咧開了嘴,“爸爸,小風很好。”又溫柔的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陸翊補充了一句,“媳婦兒也對小風很好。”
霍政又將視線轉到一旁正在儘量降低存在感的陸翊,冷笑着哼了一聲,似是不屑。
霍亦風雖然不懂,但他能感覺到爸爸對自己媳婦兒的敵意。他雖然傻,但是卻能分辨出人內心真實的喜惡。有些人對他阿諛奉承百般討好,但是他明白這些人並不是真心的對他好。有些人雖然面子上冷冷的,可是卻沒有壞心,比如說以前的媳婦兒。
而現在的媳婦兒,霍亦風在心裡笑了笑,很溫柔對他很好。
可是他不明白屋子裡這麼暖和,媳婦兒的手怎麼還是這麼涼呢?是因爲害怕嗎?
霍亦風揚起陽光的笑臉,“爸爸,你最近都沒有來看小風,小風很想你。”
果然,霍政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愧疚,“我也很想你孩子,抱歉現在纔來看你。”又伸手摸了摸霍亦風的頭。
“爸爸,小風會長不高的。”霍亦風撅着嘴不滿的甩了甩頭。
聞言,霍政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刀鋒似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裂縫。
陸翊儘量把自己裝成鴕鳥蜷縮在一邊,看着他們父子倆的互動。
現在看來,霍政的眼神不像是作僞。愛這種東西是沒有辦法僞裝的,更何況是父母之愛這種深沉如海的感情。
看着霍政看着霍亦風的眼神,陸翊的心中是羨慕的。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從來沒有感受過到這種目光,嚴厲但是又深沉慈祥。
小的時候在孤兒院,他最羨慕的就是小西瓜頭。長得虎頭虎腦,笨手笨腳,總愛炫耀和說大話,還頂着一個傻透了的西瓜頭。
可是陸翊就是羨慕他。
他總是會說起他因車禍而亡的父母,在生前是多麼的愛他。
他說他們一家三口會一起去海底世界看從來沒見過的超級大魚,會一起去遊樂場吃甜甜的爆米花,會一起到郊外野炊搭帳篷捅馬蜂窩。
他說累了的時候他爸爸會把他架在肩膀上帶着他到處走。
他說他不聽話的時候他爸爸會把他翻過來扒開他的褲子狠狠打他的屁股。
這些小西瓜頭講過不知道多少遍了,每次他開始講的時候,其他的小朋友都會跑開,只有陸翊是最忠實的聽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聽。
這些,他甚至都沒有經歷過。
有些人是得到過,最後卻不幸的失去。
但是這樣至少在午夜夢迴裡有一個回憶的念想,可以再無數個夜晚裡慢慢品味。
而他,卻連得都從來沒有得到過。
“媳婦兒媳婦兒。”霍亦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陸翊才從回憶裡走出來,怔怔的看着霍亦風。
“和長輩說話你也能走神。”霍政的聲音不大也沒有什麼語氣,但卻自有一股威嚴在。
陸翊握緊了霍亦風的手,低着頭:“對不起,父親。我……我只是想起了我的父親。”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身體的父親就在一年前出意外而身亡。
霍政聞言,見他面色蒼白,倒也沒在爲難他,只是淡淡道:“有時間喊老劉開着車去看看你父親。”
陸翊微微點頭,“謝謝父親關心。”
霍政又對霍亦風說道:“小風,你先去洗個澡,一身的臭汗。”
霍亦風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牽着陸翊的轉身往浴室走去。
陸翊卻從這句話聽出了不同的意思。
果然,還沒出門口,就聽到霍政低沉的嗓音:“陸翊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