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火從點頭,眸光中含着一抹深切的擔憂之色看着夏桐,道:“我剛從醫院出來,你姐姐身體已經痊癒。我原本是想着去湘江大橋上吹吹風看看星星,沒有想到卻順路撿到了一個林妹妹。天氣預報說明天豔陽天,想着最近發生這麼多事情,你心情一定很低沉,所以帶你來山頂吸取日月精華。”
“怎麼樣,要不要爬到山頂上去?約莫二十分鐘的路程。”莫火從朝夏桐揚了揚眉頭,熱情邀約道。
夏桐推開車門,一股濃郁的草木氣息撲鼻而來,瞬間驅散了方纔在夢魘當中所帶來的不適感,當下點了點頭。
莫火從抓起背山包大步往前帶路,不時回過頭叮囑道:“小心腳下。”
兩人手裡各拿着一支小手電筒,穿梭在山道上,猶如尋寶一般。
夏桐走着走着,忽然間想起了自己讀書那會兒,也曾經跟同學們一起爬山遊玩。
還記得那是一個秋天,天高氣爽,山上的楓葉紅遍了整座山。
在班長的組織下,大家一起結伴去遊玩。
孩子們玩心都重,到最後,夏桐與另外一個女生因爲追逐一隻色彩斑斕的花蝴蝶而誤入迷途。兩人與其他同學失去聯繫,在山中迷了路。最後,是夏梧親自上山,千辛萬苦地找到了她。
夏桐看見夏梧的那一刻,就猶如在黑暗當中看到一盞燈般欣喜。
她飛一般投進了夏梧的懷抱,哽咽着,感動着;而夏梧從頭到尾,都默默地將她抱緊,沒有譴責她一言半語。
“你看,這是含羞草。”
耳畔突然傳來莫火從有些驚喜的聲音。
夏桐低頭一看,只見好幾株矮小的植物傲然挺立着,葉片細長,長得像羽毛。
想起含羞草的典故,夏桐蹲下身,伸出手指頭輕輕碰了碰含羞草的葉片。
夏桐小心翼翼,含羞草卻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當下心中不由狐疑,擡頭看向莫火從。
莫火從哈哈大笑起來:“你太溫柔了,比含羞草還要害羞,它自然不會有什麼反應。”
說着,他用充滿鼓勵的眼神看着夏桐,示意夏桐繼續。
夏桐半信半疑,這回直接重重地戳了含羞草葉片。
含羞草葉片竟然還當真立即捲曲蜷縮起來。
反應迅速,讓夏桐被小小地驚到了,她捂着嘴扭頭望着莫火從笑了起來。
神情當中,不由自主染上了一抹小女孩兒的天真。
這抹天真,落在莫火從的心頭,讓他的心跳一瞬間都停滯了。
“如果你喜歡含羞草的話,等回去了我們去挑個盆栽養着吧。”莫火從熱情建議道。
夏桐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直起身,神情淡淡的,道:“到時再說吧。”
心中的喜悅冷了下來。
想起如今面對的一切,姐姐,闕耀城,木桶……
她只覺得人生充滿了變數,許多事情都令人始料未及。她提不起任何興趣去暢想未來。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照顧好,她哪裡有資格,哪裡有能力照顧其他?
“我們還是快點走吧,一會兒看完日出就去接我姐姐,一起吃早餐吧。”
夏桐說完,轉身就走。
晨光微熹,距離日出已經很快了。
夏桐提着手電筒走在前面,步履很快,思緒卻是雜亂得很。
過去與現在,猶如冰火一般在她腦海裡衝撞着。
過去的姐姐,現在的闕耀城與小萌娃,是比冰火更讓人爲難痛苦的抉擇
。
莫火從明瞭夏桐此刻內心的糾結,他之所以提議帶着她來登山看日出,原意就是爲了讓她心裡好過一點,所以此刻她默默無言,他便也就一言不發地陪着她。
山路崎嶇,好在灌木叢較少,多是筆直挺秀的林木,所以非常便於攀登。
當夏桐終於爬到山頂,此時,東方正好露出魚肚白,紅霞猶如潑墨一般往四周渲染,一輪紅日從這紅霞當中沖天而出。紅日光線柔和,猶如情人的目光一樣繾綣。
夏桐擡眼與紅日對視着,只覺得眼前一片祥和的色彩,無數條彩色的光線,猶如七絃譜一樣在眼前跳躍着,美不勝收。
莫火從默默地站在夏桐身側,與她並肩而立。
初升的陽光爲兩人灑下一陣淡淡的金色光輝,讓兩人的面孔看起來乾淨而又聖潔。
夏桐癡癡地盯着紅日看,只覺得內心無比激動,那些一直叫囂的情緒,這一刻似乎都被悄然隱藏起來了。
陽光漸漸地開始刺眼,夏桐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知道是因爲光線刺激的緣故,還是因爲內心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缺口,眼淚竟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往下滑落。
晶瑩剔透的淚珠,猶如山頭灌木叢葉片上滾動的露珠,美得令人窒息。
莫火從站在一旁看着,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感覺不到了,天地萬物於此刻盡毀。
唯有她,如此清晰而又醒目地存在於他的眼中、心頭。
“小桐……”
此情此景,美好得令他感動,他輕聲呼喚着她的名字。
那一顆孤獨而又美麗的淚珠,沿着夏桐飽滿的面頰往下滑落,最後掉到了地上,很快就消失在碧綠的草地上。
陽光已經溫度灼人,夏桐再次努力睜大了眼看了眼陽光,然後她閉了閉眼,轉身道:“我們下山吧。”
下山,又是沉默無言。
莫火從同樣沒有出聲打破這寧靜。
日出意味着新生,莫火從只希望夏桐能夠從中也感受到新生的喜悅,能夠解救一直被困在內心的那個自己。
下山的路,總是比上山更容易,兩人很快就上了車。
莫火從發動油門,徑直驅車前往人民醫院。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夏桐突然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朝莫火從露出這麼久以來的第一個笑臉:“謝謝你。”
莫火從只覺得胸腔都裝着滿滿的幸福感,他忙用力搖頭,紅着臉道:“不用謝,不用謝。謝什麼呢,這都是我該做的,這都是小事,不足掛齒。你還是快些進去看你姐姐吧,我在門口等你們吧。”
夏桐點了點頭,伸手去推門。
門開了,首先躥入眼簾的,就是夏梧。
她果然已經好多了,穿着一條黑色蕾絲V領長裙,腳上穿着鞋面上綴滿了黑色水晶細高跟鞋,正微微彎着身子收拾着簡單的行李。
聽得開門聲,她頭也不回,道:“我已經沒事了,等會就去結賬。”
“姐……”夏桐小聲喚道,內心仍然有些忐忑。
夏梧身形微微一僵,隨後扭頭看着夏桐,她望着她的目光當中,帶有審視。
夏桐一動不敢動,站在原地,任由着夏梧猶如掃描槍一樣的眼睛將她從頭掃到腳。
“昨晚沒有回家?”夏梧語氣不鹹不淡,彷彿沒有摻雜任何私人情緒在裡頭。
夏桐猶豫了一下,明白謊言只會不攻自破,當下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真是長出息了!”夏梧冷笑
一聲,將手裡的衣服使勁扔到了簡易手袋裡。
夏桐忙上前一步,手腳麻利地將夏梧的生活用品跟衣服統統都收拾好,小心翼翼地站在夏梧身側,輕聲道:“姐,你肯定餓了吧,我們一起去吃早餐吧。”
“吃什麼早餐,我沒有那個胃口!”夏梧語氣生硬拒絕道。
夏桐望着夏梧的側臉,這張自己從小看到大的臉,這張輪廓早已刻在她心頭,每一個細節不用細想都能夠浮現在眼前的臉。
而今,看着竟然有了幾分陌生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夏桐心中真切地難過。
也讓她越發覺得對不起夏梧。
造成今天這種局面,一切的錯誤都是她。
“姐,我發誓,昨天真的是最後一次。我發誓!”夏桐真誠無比地說着這句話,可是鼻腔卻不爭氣地泛酸,讓她有流淚的衝動。
她拼命抑制住這種情緒,努力睜大眼睛看着夏梧。
“呵呵……小桐,都說人大了是會變的,這話放在你身上,當真是太適合不過了。你小的時候,雖然天真不懂事,但是卻也知道什麼叫做一諾千金。那時候,你經常生病,我給你煎中藥,你嫌太苦不肯喝,每次我都拿氣球或者罐頭哄着你。只要給你買了氣球或者罐頭,不管多苦的藥汁,你都一定會將一大碗喝得乾乾淨淨的。從來沒有買了東西,不肯喝藥的情況。可是現在呢?”
“呵呵,現在呢?”
夏梧眸光諷刺無比地看着夏桐,語氣冰冷刺骨:“現在的你滿嘴的謊言,左右逢源。不過,你以爲你能夠逢得了誰的源?”
“是闕耀城,還是我這個被你從小壓榨到大的傻瓜姐姐?”
“小桐,我一直拿你當天使一樣去疼愛。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卻變成了跟闕耀城一樣的人。魔鬼……你們都是魔鬼!”
“姐,不是這樣的。”夏桐用力搖頭,夏梧的這些話,像是淬毒的匕首一樣,句句直擊她心臟最中央。
“姐,我知道我不好,知道我說過的話沒有做到。但是,我向你發誓,昨天真的是最後一次。以後都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從今以後,我的世界裡,就只有姐姐你一人。姐姐你讓我往東,我就往東;讓我往西,我就往西。我絕對絕對不會再做任何讓你不開心的事情了。只求姐姐,姐姐能夠不生我的氣。”
在姐姐跟前,夏桐一向沒有驕傲。
姐姐是最重要的。
只要姐姐能夠原諒她,她願意將自己的心都捧出來給姐姐踩踏。
“最後一次是吧?”
片刻的靜默之後,夏梧回頭,目光冰冷看向夏桐。
夏桐如獲大赦,忙用力點頭,再次肯定道:“是的!最後一次,絕對是最後一次!”
“你昨晚在哪留宿?”夏梧望着夏桐的眼神當中,依然夾帶着一抹冷意,甚至還有一抹……鄙夷。
夏桐卻是顧不得去深究夏梧眼中那些深深淺淺的情緒,當下忙道:“我昨晚跟莫火從去了泅水山莊看日出。”
“看日出?”夏梧半信半疑看着夏桐。
夏桐忙點頭,爲表真誠,眼睛連眨都不敢眨。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
夏梧面部表情迅速調整,微微擡高聲音道:“進來吧。”
進來的是莫火從。
他推開門,大半張笑臉燦爛如同朝陽,聲調輕快地道:“姐,我跟小桐來接你吃早餐。醫藥費賬單已經結清,你們這邊收拾好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