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爺。”林近楓站起身,眼光無意一瞥葉痕身邊的沫兒,只見她髮鬢微溼,白衣勝雪,姿態妖嬈間恍若楚河女神,他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女子,一驚一奇間,卻是看得癡了。
沫兒微一蹙眉,他自知失態,忙收回目光,手放在腰間的刀把上,沉聲說道:“王爺,皇上命近楓帶八百御林軍前來迎接黎國公主,卻沒想到公主在官道上遭遇山賊至今生死未明,近楓一路尋找,不想在這裡遇見王爺。”
葉痕沉默不語,他見到林近楓就已經瞭然,他是爲了沫兒而來,一隻手縮在袖口裡,五指微微用力,身上所有的情緒便都化了去。
風吹竹林,沙沙作聲,她的聲音輕柔而堅定的在耳邊響起:“我就是那黎國公主。”
一語落畢,不但是林近楓,葉痕也吃驚的望着她,心裡忽然像是被削了塊去,痛來得又快又鋒利。
只要她不承認,林近楓怕是要找上些許日子,她這樣着急,是因爲要迫不及待的嫁進宮中,侍奉皇帝嗎?
葉痕眼中一片深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她的手就垂在身邊,細軟纖細,他很想握上去,給她溫暖和安心,他的腳步未動,她已經盈盈走到林近楓面前,臉上一抹淺笑:“沫兒這就跟林大人回宮。”
林近楓雙手做揖,“微臣御林軍統領林近楓拜見娘娘。”
沫兒雖未真正入宮,但楚昭皇帝已封她爲二品昭儀,所以這林近楓才稱她一聲娘娘。
這一聲直叫得葉痕心中一窒,另一隻手也隨之握緊,他怎能不知,這宮門一入深似海,兩人若想再見,恐怕就是遙遙無期。
“林大人。”林近楓前去牽馬,沫兒忽然自他身後說:“我有一侍女喚做阿秀,那日與我逃亡時衝散,我想先找到她再回宮去了,你看可好?”
林近楓一怔,但馬上笑道:“娘娘所說的侍女可是個子不高,生得一張鵝蛋臉,穿一身黃衣?”
沫兒眸透驚喜:“大人所言極是。”
“娘娘請放心,那女子就在山下,被微臣的屬下救了。”他說着轉身走向馬匹。
沫兒站在原地未動,她似乎能感覺到背後那道灼灼的目光,她心中豈能不痛,但她別無選擇,父王將她遠嫁楚昭就是爲了大漠黎國的長治久安,一旦發生戰事,苦得是黎國的百姓,她縱有一已之私也不能拿黎國的人民做賭注。
她自竹林的縫隙中回過頭,望着他的一臉憔悴神傷,眉間隱有悲慼,她看不得他這幅表情,微微抿了抿脣。
葉痕突然跨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真切而堅毅,“等我,我一定會帶你走。”
她心中燃起一絲希翼,不着聲色的抽出手:“王爺,後會有期。”
她在心中默語:我等你,我一定會等你。
林近楓放下馬蹬,助她躍上馬背,朝着葉痕一揖道:“下官先行告退。”
葉痕冷目不語,目光只是癡癡的落在那抹月白上,她端坐馬背,始終沒有回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眼中的淚水泫然欲滴,她想起草叢裡的劍,那是她唯一一件嫁妝,林近楓去取了過來,然後牽着繮繩與她緩步離開。
寶劍傷別,傷處最是於人別。
阿秀只受了點輕傷,見到她老遠就跑了過來。
那八百御林軍在官道上綿延出數百米,陣勢十分浩大。
“娘娘請。”林近楓掀開轎簾,恭聲說道。
沫兒稍微遲疑了一會,終於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他一身黑衣屹立於竹林之中,身邊的風景忽然就離他越來越遠,他的身邊只剩下無盡的孤獨纏繞,蔓延。
她強忍了眼中的淚,一矮身子坐入轎中。
*
中原的皇宮原來是這般繁華景象,三宮六殿頂層鋪着金黃色的琉璃瓦,四角是銅鑄獸形水漏,宮牆深紅,綿延百里。
重重樓宇映着蒼茫的天色,瑞氣千條。
沫兒自喜帕綴下的密密流蘇間望出去,只能看見旖旎的滿室紅光,想是案上高燒的紅燭,流光瀲灩,燃了一室落寞之色。
她心中忐忑不安,兩隻小手在衣襬下面絞在一起,耳邊忽然響起他在林中的誓言:“你等我,我一定會帶你走。”
她該信他嗎?
可是她一大漠女子,不懂這皇宮險惡,又如何守身如玉,明哲保身?
焦愁之即,忽聽外面撲撲跪地之聲。
“奴才叩見皇上。”
兩個內侍一左一右推開雕花的木門,灌進來的風吹得桌上那燭芯劇烈晃動了兩下,一個宮女用畫有寒梅的燈罩將燈扣上,然後一直彎身後退了出去,並輕輕掩上門。
沫兒心跳加速,知道這進來的人必定就是楚昭國的皇帝。
她急忙起身,在他身前跪了下去,“沫兒叩見皇上。”
她還未來得及全跪,一隻有力的手便托住了她的胳膊,他身上有着跟葉痕一樣好聞的檀香味,鑽入她的鼻孔,讓她恍惚是見到了那個人。
他的聲音像是絲竹樂器,尾音落下的時候,還有餘音。
“即是你與朕成親之日,這跪便可免了。”
她依然慌亂,只記得說了聲:“謝皇上。”
他牽着她的手來到牀榻邊坐好,也沒有用稱杆,就那樣隨手揭下了她頭上的喜帕。
紅燭搖曳中,只見她的側臉像是象牙紙剪出的美人影,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
那一身大紅喜袍將她的面色襯得越發白淨如脂,不帶一點瑕疵。
皇帝眼中波光一動,卻馬上歸於平靜,輕聲說道:“大漠枯沙,竟能生出這樣一朵奇葩,朕倒覺得三生有幸。”
沫兒輕笑一下,淡得像水,好像那一笑只是勉強。
這眼眸一轉間,她也看清了皇帝的樣貌,出乎她的想象,楚昭國的皇帝竟然這樣年輕俊美,上挑的眼梢裡,有一種鋒利在裡面,尊貴而冷峻。
空氣中傳來絲絲的聲響,竟是一隻小小的飛蛾撲在了牀頭的燭火上,瞬間被燃成了灰燼,她眼中忽得一片黯然神傷,看在皇帝眼中,竟然讓他微微一慟。
“不早了,歇吧。”他將手中的喜帕放在一邊的桌子上,伸手撫了下金絲線繡大朵牡丹的被褥,沫兒心中一驚,脫口而出:“皇上今夜要在這裡休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