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蘊心裡不禁有些着急,他剛要轉身出門,手機便響了。以爲是許涼,趕緊拿出來一看,卻是夏清江。
他一邊疾步往庭院走去,一邊按下接聽鍵。
夏清江來不及客套,沉聲說:“那件事,阿涼知道了”
葉輕蘊全身被人潑了雪水一般泛冷,他腳步頓在原地,心跳劇烈得像是要從喉嚨口掙脫出來。
“喂?”,夏清江有些擔心地喚了一聲,“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葉輕蘊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阿涼不見了”
這副沉到谷底的語氣,倒像是又回到那段阿涼要嫁給寧嘉謙的時候。夏清江心裡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心裡直咬牙,孫思和那個蠢貨,到底做賊心虛,阿涼一詐就把真相詐出來了。
他不敢跟葉輕蘊說這事兒,電話打到他這兒來求自己幫他說幾句好話。
照夏清江來看,他竟敢把這事兒露出去,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葉輕蘊心急如焚,這會兒只求趕緊找到許涼。掛斷電話,他徑直往車庫走,開了一輛離車庫門最近的一輛車,車子速度一下子飆上去,出了別墅區。
他不知道在哪兒能找到許涼,一個人這樣毫無目標地亂找,不知道能找到猴年馬月。打了個電話給陳修,讓他把人都撒出去。
原以爲這個秘密,會一直保存下去,或許等哪天,自己確信她離不開,會向她坦白。又或者心底的缺乏安全,這一輩子都會腐爛在心裡。
只是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快得他前一刻還在做美夢,下一刻就萬劫不復。
阿涼是那種執拗的人,如果她心裡畫出一條線,把自己隔離在外,他便真的沒有翻身之日了。
想到這兒,葉輕蘊把速度又提了幾檔。
車開到潘家的時候,這座庭院一如既往地平靜安寧,無悲無喜。他下了車,剛好遇見要去上班的潘宇東。
“今兒怎麼這麼早?”,潘宇東詫異道。
葉輕蘊嘴脣發白,眼睛凝視他,“阿涼在這兒麼?”
“沒有,剛早飯的晨光,老頭子還念阿涼有幾天沒來了”,潘宇東狐疑地深看他一眼,覺得有些不對勁,“你和阿涼吵架了?”
葉輕蘊垂下眼睛,“沒有”,她連吵架的機會都不會給他了。
他不願細講,潘宇東當着他的面便拿出手機,撥了許涼的號碼。聽着手機裡傳來毫無感情的女聲,潘宇東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手機怎麼會關機?
又一聯想她昨天着急着讓自己找孫思和的資料,潘宇東心頭一震。眼睛豁地擡了起來,“阿涼失蹤,不會同孫思和有什麼關係吧?”
葉輕蘊本來瞧着許涼不在此處,想要離開,聽他話裡有些眉目,便問道:“這話怎麼說的”
“她昨天讓我幫她查孫思和的資料”,潘宇東道,他心裡也擔憂起來,連葉輕蘊都找不到人,阿涼到底去哪兒了?
許涼找過孫思和的事兒,葉輕蘊已經聽夏清江報備過。此時雖知道其中還有潘宇東插了一腳,但他根本無暇追究。
葉輕蘊按捺住心裡的倉皇不安,緩聲說:“她應該沒事,孫思和不敢對她怎麼樣”,不僅不敢動她,甚至還敬畏她。
“行了,我先走了。這事兒別讓家裡的老人知道,你上班去吧”,葉輕蘊復又上了車,又給許涼打了一遍電話,這次卻出人意料地接通了。
“喂?”,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挺有精神的樣子。葉輕蘊卻一時語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覺得這道聲音如同天籟。
“阿涼,你在哪兒?”,葉輕蘊輕聲道,似乎她是一朵蒲公英,自己聲音大一些,都要把她吹散。
“哦,我出差了,在外面。估計要離開枝州幾天”,她的語氣帶着一份客氣,對,就是那種對待一個相識沒幾天的半熟人一樣的口氣。
葉輕蘊心裡被這漠然的嗓音刮擦着,疼得他呼吸都覺得困難。他坐在車子裡,想到她的人和心一起在千里之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擋風玻璃上映着的天空,忽然陰霾起來。
“我知道你心裡怨我,但我從來不後悔這樣做”,他緩緩開口。
許涼的呼吸忽然重起來,像在忍耐着什麼。“你還是我認識的九哥嗎,我認識的九哥,他從來不會把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用在我身上!”
“我愛你!”,這句話,他從未親口對她說過。
許涼嗓子忽然被卡住了一樣,她聲音有些發抖地說:“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葉輕蘊眼眶一下子紅了,喉結上下滑動幾下,他才聲音低沉沙啞地說:“可是,我做下的一切錯事,都因爲這三個字”
許涼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她捂緊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連再見都來不及說,便掛斷電話。
“喂,和我一起出外景,有這麼傷心嗎?”,裴意初見她出來很久都沒回去,以爲她迷路了。
許涼趕緊抹了一下臉,裴意初卻拿出自己的手帕遞給她,“用這個吧”
她接過去,將臉擦乾,帶着鼻音說:“謝謝”
裴意初輕笑道:“今兒就一直陰着臉,我還想着你什麼時候會下雨,我果然是個半仙”
許涼扯了一下嘴角,“你可以轉行了”
“你確定要跟着我進組嗎?有幾場戲的拍攝環境非常惡劣,我本來打算你和敏川在那時一個都不要跟着。你倒好,連這個也跟敏川過好了。以前見你挺好說話的,誰知道倔強起來讓人措不及防”,他嘆道。
許涼看他一眼,躊躇問道,“我讓你爲難了嗎?”
裴意初卻忽然笑起來,是那種很純淨的笑容,“不,我很高興你能陪着我。這說明我們還是有些革命友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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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許涼忽然覺得有些安慰,“你一向這樣,知道別人在什麼時候需要什麼,的確是個半仙”
看她嘴角淡淡一抹笑意,眼睛重新明亮起來,裴意初覺得雨過天晴了。
這次的外景算是裴意初在周導電影開拍之前,最後的節目通告。
節目要拍兩天,現在的明星真人秀都大同小異,就是給他們設置任務,明星樂在其中,同時也娛樂大衆。
裴意初的可塑性很強,拍得了電影,應付得了各路媒體,也有十足的綜藝感。
他很紳士,又在娛樂圈內炙手可熱,所以女星都想跟他一組。
許涼就親眼看過兩個女藝人爲了他爭風吃醋。
經過一天的拍攝,輾轉了好幾個地方,最後停留在一家民宿當中。
這個院落看起來很乾淨溫暖,是一座木質建築。羣翠環繞,空氣清新,一下車,便引來不少人驚呼。
這會兒拍攝又要開始,許涼他們則忙着將裴意初的東西先送進分給他的房間內。
晚上藝人們住在這兒,許涼他們的住處則要遠些,要把車開進城內,去住酒店。
可仍要留人在這兒看守,避免藝人有什麼突發狀況。
這就意味着,留下來的那個只能和工作人員住在帳篷裡。
許涼決定留下來。
裴意初在拍攝間隙過來跟她聊這事,不贊同道:“你一個女人家,這裡又是郊外,太不安全了”
許涼一笑:“怕山上的狼和老虎衝下來把我給吃了?”
裴意初瞪她一眼:“這季節溫度本來就不太高,更別說這裡傍山環水,溼氣重。根本就不是你能呆的地兒”
許涼緩緩開口:“將來進組有更差的條件,這會兒你就開始擔心我,未免太早了”
見怎麼都說不動她,裴意初難得表情嚴肅,“這件事聽我的,你生病還不得是我照顧你”
許涼淡笑:“哪有藝人反過來照顧經紀人的?”,頓了頓又道,“聽說這裡有個螢火蟲保護基地,一到晚上,就有螢火蟲飛出來,不過現在這個時節,也不知道有沒有,我想留在這兒碰碰運氣”
“你騙誰呢,螢火蟲一般六月份才成羣出動”,想了想,他又說,“你要堅持留在這兒也行,晚上我們倆換換,你到我房間裡去”
許涼趕緊拒絕,“這怎麼行,你要參加拍攝的,我進你房間算怎麼回事?”
“又不會一直拍,等我睡的時候會把攝像機關掉,你放心吧”
他這樣一說,許涼反倒妥協:“算了,我還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去酒店吧”
裴意初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笑道:“你要一直這麼乖就好了”
她卻有些悵然地說:“人一乖就會變傻,一傻就會被矇蔽。所以還是不乖爲妙”
裴意初聳了聳肩膀:“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身邊還潛伏這一位哲人”
許涼含笑搖了搖頭。
一直到拍攝接近尾聲,所有掃尾工作都開始佈置的時候,許涼和裴意初的助理才趕往酒店。
其中當然不止許涼一個經紀人,還有另外幾個藝人的工作人員一起。
大家忙了一天,在車上都不怎麼開口說話,一直到了酒店,客套兩句,便各自回房。
因爲只住一晚,經紀人又比不得藝人,這裡的環境跟民宿比就要差上幾分。一個標間兩個人住,同許涼一個房間的是助理小楊。
小楊是個挺活潑的姑娘,這會兒也累得直打呵欠。許涼交代了明天的起牀時間和行程,這才洗漱睡覺。
另一個人已經睡着了,許涼仍然睜着眼睛。那種明明很困,卻睡不着的滋味的確很難受,她翻着身,難以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許涼卻被一陣腹痛給疼醒了。她起身到廁所一看,卻是月經來了。
算起來這次月經提前了十來天。她本以爲等自己回枝州的時候剛好,卻沒想到此時光顧,讓她措不及防。
好不容易捱到天微微亮了,許涼洗漱穿衣,去附近的便利店一趟,買些姨媽巾。
剛出了酒店大堂,一擡眼便看到有個身材頎長的男人靠在一輛黑色汽車旁邊,太遠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指尖的光亮像一顆被烤紅的星子,明明滅滅。
看見她隻身出來,他一愣,將菸頭掐滅,快步走向她。
兩人相對無言,風一吹,將許涼頸上的絲巾吹得落了下來。
她還未反應過來,他修長的手指便伸過去,幫她繫好了。
“我想着你在外面肯定住不習慣,便想來看一看”,他先開口打破沉默。
許涼淡淡笑了一下,“沒什麼不習慣的,別的經濟人都扛得住,我也可以。不過還是謝謝你能來看我,今天不是週末,你該回去上班了”
葉輕蘊抿着嘴脣,“別說氣話,我們是夫妻——”
許涼截斷他的話:“夫妻也分很多種,可以恩愛,也可以涼薄。老實說,我不恨你,只是”,她說到這兒哽咽了一下,“當一個我自認爲很瞭解的人變得陌生,便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人不就是靠安全感過活麼,如果對婚姻的信任塌掉,我要怎麼去重建呢?對,你會說我真的愛你,便應該什麼都不計較,可這世上愛得發蠢的女人太多,我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
“我沒有要愚弄你的意思。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守着你,就像固執地守着自己的種子發苗,長大。直到現在我也後悔,當時爲什麼要那麼早出國,如果在你情竇初開的時候,我在你身邊,事情會不會不一樣?我有一萬種方法把你和他分開,但害怕你會討厭我,每天要很努力地遏制體內的心魔。可你要和他結婚了,我受不了這個……阿涼,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嫁給別人!”
“愛就可以成爲行兇的理由麼?我只請你別把愛說得這麼髒!”
他臉色發白,襯得眼睛又黑又深。葉輕蘊失神地看着她,“你覺得……我愛你很髒麼?”
許涼不答,轉身就走。
後面的人三兩步追上來,一同到達的還有包裹全身的暖意。葉輕蘊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肩膀上。
許涼伸手要推拒,葉輕蘊卻按住她的手,低聲說:“別鬧,你褲子弄髒了”
她臉一下子紅起來,再叮囑自己強硬起來,這會兒也覺得丟臉。想了想,她說道:“謝謝,衣服我洗乾淨了會還給你”
他的眼眸當中帶着被這種客套劃傷的裂痕,苦笑一下,說:“能不能別像對陌生一樣對我。你打我罵我都好,只是不要這麼冷漠可以麼?”
許涼攏着衣服,不說話。
最終他嘆了口氣,讓她上車等着自己,他去找商場。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她說,“你先回去吧,我們馬上就要開工了”
這是她第二次下逐客令,他眉頭皺了起來,“你現在肚子肯定很疼,再不想看到我,也不能拿你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轉念又怕將她留在車裡,她說不定會一聲不響地離開,葉輕蘊看她一眼又說,“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決定其他人很難動搖,兩人對峙一會兒,許涼只能妥協。最後,她終於點了點頭。
到了商場,買了衛生用品,葉輕蘊又替她挑了一包紅糖,兩人這才折返。
許涼一看手機,馬上就是他們將集合去民宿的時間,即使嘴脣痛得發白,還是疾步往酒店方向趕。
雖然擔心她的身體狀況,葉輕蘊卻沒有出聲讓她跟着自己回家。
她不會答應。
“怎麼了?”,見她捂着肚子停下來,葉輕蘊趕緊扶住她,“肚子痛得厲害?”
他顧不上此時自己正需要降低姿態,求得她的原諒,責備道:“肚子痛還走得那麼急,真當自己是鋼筋鐵骨麼?沒見過你這麼犟的人!”
本來身體就不舒服,再加上忙碌和氣悶,許涼心裡異常委屈,當即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轉。
葉輕蘊後悔得要命,當時只氣她沒把身體當回事,話便脫口而出。他本就是戴罪之身,現在更罪加一等。
此時看她的眼神,便小心翼翼起來,“我……我只是很擔心你”
“不用了,我當不起”,許涼淡淡地說,“我先走了,別再跟着我”
說完她推開他的手,進了酒店裡面。
等許涼重新換了衣服下樓,同其他工作人員集合,不經意間瞟了一眼剛剛那輛捷豹停車的地方,此時那處已經空空如也。
助理小楊見她失神地望着街邊好一會兒,提醒她道:“許姐,馬上就要上車了”
許涼收回目光,點了點頭,“知道了”
路上因爲要到民宿收拾東西,趕往另一個拍攝地點,車子開得便有些快。
這時候有一輛寶藍色跑車忽然追到許涼所乘汽車的旁邊,明明可以超過她們,卻開得不緊不慢,打定主意跟旁邊的車當“並肩好友”。
小楊和其他經紀人對着那輛邁凱倫P1豔羨生嘆,許涼眼睛一掃,跑車內的人忽然按了聲喇叭。
她收回目光,直視前方。
等車子快到目的地,那輛邁凱倫P1一個油門就跑到她們前面去了,劇組汽車剛有減速的趨勢,跑車司機便停車下來。
夏清江立在車旁,等着許涼。
她本來不想理他,夏清江卻忽然衝她噓了聲口哨,“美女,我們聊聊”
其他人都打量的眼神看過來,許涼立時滿身不自在。她心裡一陣惱恨,夏清江這人最不正經,要自己真不理,他下一步的動作肯定更出格。
於是她僵着臉走了過去,“你來幹什麼?”
“你知道,我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夏清江眯着眼睛看她,靠着車身的姿態慵懶隨意,帶着三分邪氣,五分魅惑。
“三寶殿裡沒你要的東西”
夏清江笑起來,“好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不用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拒十萬裡之外你也不會當回事!許涼抱着手臂,睖他一眼,“我沒時間跟你磨嘴皮子,劇組馬上就要開拔”
夏清江斂了笑容,“你別動不動就欺負九兒”
許涼冷笑一聲:“我一個弱質女流,連葉先生一根頭髮都碰不着,更別說欺負。反倒是你們,聯手坑我,現在還要倒打一耙麼?”
夏清江心虛地乾咳一聲,“感情這種東西,誰愛得深一些,誰就是被動挨打的一方。他以前……被動得差點兒把自己給毀了。”
“你今天來,就是爲了和我探討愛情哲學?”
“我哪有那麼高尚,只是想跟你說說當時在國外的所見所聞罷了”,夏清江正色道,“我說你差點兒把他毀掉,並不是誇大其詞。他用最短的時間修完博士生的課程,就是想回來和你團聚。那年你剛好二十歲,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他做了萬全的準備要跟你求婚,可是他心心念唸的人,卻和別人在一起了”
------題外話------
嚴重卡文/(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