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方時佑的心情,與站在款臺裡的寧夏一樣,只是他們彼此一個有着良好的教養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而另一個,已經習慣了在對方面前隱藏自己的真是想法。然而,行進中的腳步讓方時佑漏了怯。他驚訝的頓立在當下,胸口的窒息感一次次將他推向無邊的深淵。
他幾乎要認不出眼前的人了,格式化的制服,疲倦的臉龐,哪裡還有記憶中的明朗與溫暖。還是那熟悉的聲音讓他仔細的將她打量,半天才不可思議的問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畢竟是工作,再困再累寧夏也要打起精神,更何況,來人唐突的問了話,她才仔細的將對方看清,恍惚了一下便更加禮貌起來,“方少是您啊,您要點兒什麼?”如此熱情周到,全賴她上崗之前的培訓做的好。
他們彼此都沒想到這麼快就相見,更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他是尋煙的顧客,她是便利店的值夜員。
方時佑是來買菸的,卻不知怎麼想的突然決定改變主意,“那個,晚上沒吃好,給我個飯吧。”
便利店裡的冷飯味道很是平常,在微波爐裡轉了一下,散發着獨有的外賣香氣。
“方便我坐麼?”方時佑指了指寧夏站的櫃檯裡側的位置。
寧夏怔了一下,彎腰拿起一個凳子遞了出來,“裡面是顧客禁入區。這樣,給您個凳子,方少坐外面吧,不好意思了。”
寧夏抱歉的笑了笑,轉身取了賣關東煮的用紙杯,給方時佑倒了一杯熱水。
“您如果不嫌棄,就用這個喝點兒熱水吧,我這兒實在是沒有其他更方便的東西了。”
寧夏確實禮貌而客氣,連笑容都好像用卡尺量過校對過。
因爲有客人在寧夏也就不能再睡覺了,百無聊賴的翻着白天上班的員工留下的雜誌。而方時佑就在她的對面,隨意的扒了幾口飯。對於食物及其挑剔的人來講,便利店的飯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方時佑這飯並不怎麼愉快,倒是一口熱水讓他酒後有些暈的頭略微舒服了一些。
他猛然想起那次自己喝醉了她給自己揉頭的模樣,認真卻又嬌憨。心中一份柔軟,眼神便朦朧了起來。
飯畢竟不太對男人的胃口的,他只能勉強着再吃了幾口。
方時佑瞧瞧寧夏,喉頭輕動,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張口,“你怎麼了,那邊公司的工作不幹了麼,怎麼來便利店作?”
寧夏的目光並沒有從雜誌上移開,彷彿是茶餘飯後的閒談,“嗨,還不是賺點外快。以後總要找地方落腳的,不能總住在這種合租公寓。”
寧夏本不知道要如何解釋自己的這份工作,可是隨手翻閱的雜誌上正說着小夫妻“買房難”的話題,順手拈來,就那麼搪塞了出去。想想也是合情合理的,她這樣的小人物在大城市找到了工作,就得考慮結婚和買房了,順理成章。
方時佑奧了一句聲,“那白天的工作還能做好?”他有些詫異,總覺得這不符合她的性格。
“不會,慢慢來,總會好的。”寧夏擡頭看見方時佑的目光落在那個紙杯子上,平淡如無波的湖面。
寧夏也看了過去,發現杯子裡已經沒有水了。
“方少,幫您添點兒水吧。”
寧夏去端那個杯子,方時佑纔好像剛剛回神,連連應了兩聲。
“我這有些乾花,也給您衝一杯吧,春秋之計最容易上火。”
方時佑安靜的出奇,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當做應允。杯子回來時上面漂浮了幾多菊花,一口下去是陣陣的清涼和甘香,不是溫厚的貢菊也不是清麗的杭白菊更不是血菊的妖嬈悽美。
“您別嫌棄,同學老家自己摘的野菊花,我喝着爽快,看您吃的那麼辣,也許可以下下火。”
寧夏的杯子裡也是那樣漂浮着幾朵,顯得那樣的伶仃寥落,只是緩緩喝上一口讓人莫名的舒心。
“值夜班就你一個人?”
很自然的聊天,方時佑環顧了一下便利店,腦海裡突然想起了夜半打劫便利店加油站的新聞。
“沒,還有一個阿姨,孩子上高三了,休息的晚,我讓她陪着兒子睡了再來,反正店裡沒什麼生意,我自己一樣照應的過來。”寧夏擡頭看看錶,臉上氤氳了一絲笑意,“也快了,半個小時之內準到。”
他瞧着她,疲倦中似乎透着幸福,那種淡淡的感覺那樣讓人着迷。也許,因爲從未擁有過,所以越發覺得難以抗拒。
寧夏依舊翻看雜誌,而方時佑就在三三兩兩的吃着飯。清冷燈光下她身上竟是他從未發現過的沉靜恬淡,讓他心有眷意卻又不忍心打擾。
她是很多話的人,卻又好像不屑於多跟他說一句。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是這樣,太過冷漠的場合竟讓性格清冷的他覺得有些尷尬了。
方時佑又坐了一會兒,禮貌告了別。臨走時,看着桌邊那杯味道特別的菊花茶,猶豫了片刻又折回,端在了手裡。
和寧夏一起值班的蔡阿姨和方時佑擦肩而過,進來看見寧夏正在收拾前面的桌子。
“你們認識?”
“您說剛纔出去的那位先生?”
“是啊,這麼晚了少有客人呢。”
“恩,一個朋友路過,要了份吃的。”
“哦,看那打扮可不像吃便利店冷飯的主兒。”
蔡阿姨的話只是說了說心裡的疑惑,寧夏擦桌子的手卻一下子止住,看了看那扇已經沒有人影的自動門,脣輕輕的抿了抿。
是啊,這樣的男人怎麼回來便利店將就呢,他們只應該閃爍在鎂光燈下,亦或者沉醉在燈紅酒綠之中。
只是轉念寧夏就怪自己多心,自己在這裡工作,連路子淇都不知道,碰見了他也去真的只是巧合,誰說大老闆就不能吃冷飯了,何況他住的確實很近,空着肚子喝酒,只怕又要吐了。
寧夏想起方時佑喝酒喝到吐的場景,心下就是一顫。
方時佑端着杯子回到了車上,溫度還留在掌心,低頭淺淺啄一口,這鄉野的趣味只要用心品並不比幾千幾萬的炒的漫天飛名茶來的差。而她對自己依舊是那副態度,與他們最初認識時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剛纔在便利店裡雖然她很熱情的招待自己,但明裡暗裡的卻總感覺出哪裡不舒服彆扭的難受,比大夏天穿上冬天的西裝還要讓方時佑煩躁。
後悔沒有買菸,心中那種一窒的滋味再次襲來,而方時佑卻毫無緩解之法,只能將手掌重重的捶在車窗框上。
寧夏晚上讓蔡阿姨晚來,蔡阿姨早晨也照顧寧夏的要她早走。蔡阿姨知道寧夏是打臨時的,還有正經的職業。這樣,兩人的時間都富裕一些,一個陪孩子,一個上班,彼此都能更好的處理自己的事情。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那樣的明媚和溫馨,寧夏收拾好了向蔡阿姨道別,準備回住處梳洗一下就去公司。只是門口停着的車讓寧夏不由自主的怔了怔,而車裡的人好像也看見了她,一直手臂探了出來,衝她搖了搖。
寧夏沒想到方時佑的車會還在這裡,只是瞧見車裡的人向自己招手她便也輕輕的揮了揮手示意,表示一下再次相逢的友好,而後轉身進了自己住處的單元門。
手機鈴聲在空曠寂靜的單元裡特別的清晰,寧夏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打開包翻找電話。那一串來電號碼令她不由遲疑,手指尖幾次想按倒掛斷上,卻又覺得沒必要便接了起來。
“您好,方少。”
“出來一下。”
對方的聲音有些沙啞,拖着疲憊的尾音。寧夏不明情況的從單元門裡探出了身子看向男人的車子,電話的那頭並沒有斷線。顯然男人已經看到她了,沙啞的聲音便再次響起,“過來一下,我找你,有點兒事兒。”
寧夏想說能不能改天,可是嘟嘟聲已經阻斷了她說話的權利。
“您有什麼事情?”寧夏小跑着到了方時佑的車前,同樣的客氣,同樣的微笑,同樣的拒他於千里之外。
“上車說!”方時佑敲了敲車門,瞥了一眼副駕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