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言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拍了拍謝小唯顫抖的背脊,深深嘆口氣。謝小唯花了很長時間才壓抑下自己胸中的憋悶,衝陶言的笑笑:“我沒事了班長, 我們回去吧。”
“嗯, 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有這時間還是多想想自己的事情, 多陪陪肖誠, 其他人怎麼做我們管不到,但至少還可以遠離。”
謝小唯感激的握了握陶言的手,兩人又聊了會兒, 便各自回家了。謝小唯沒有急着回索斯特,陸嫣所帶來的一幕幕一時間還無法徹底從眼前消失, 時不時冒出來刺痛他的心尖, 動搖他的心神。
謝小唯就這樣漫無邊際的走着, 思緒混亂,等他終於回過神的時候, 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大學城的美食街——他回國回到G城後,第一個踏足的地方。
經過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多人事,紛紛擾擾,圈圈繞繞, 好像都在這一刻回到了最初的起點。說來神奇, 謝小唯覺得自己對這個地方並不存在多深的念想, 可不知道爲什麼, 每回自己下意識放開腳步遊蕩時, 都會無數次的來到這裡。
像受到了召喚,又像潛意識所爲, 如同旋轉木馬命中註定要一次次重返起點。
這條美食街是他學生時代最常光顧的地方,只是那個時候,他還是肖家名頭光鮮的小唯少爺,每一次的光顧都要藏着掖着,躲着偷着,明明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喜好,卻必須壓抑着不被人知。
而如今,他終於能昂首闊步的走進這裡的每一家小店,大聲宣佈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可如今,大學城的美食街卻已日暮西山,小店不在了,而他的身邊人事更迭,萬千經歷,同樣物是人非。
長長的美食街,坐落在冬季寒冷的夜晚中,寂寞又冷清,這裡見證了他們的年少的夢想,卻無法伴隨他們的成長,與他們一同繼續走下去。
謝小唯在街口站了好久,終於踏着薄薄的積雪走了進去。冬季來臨後,美食街一度曾有生意復甦的跡象,不少小店陸陸續續的冒出頭,推出符合節令的砂鍋、火鍋等熱乎的小吃,在寒冷的季節中招攬零星的過客。
張嬸的小店今天沒有開張,謝小唯說不上失望還是慶幸,繼續一淺一深的往裡走。距離酸辣粉店的不遠處,一家小門面內亮着暖烘烘的燈光,白茫茫的霧氣從廚房裡散出來,風一吹便消散在風裡。
謝小唯神使鬼差的摸了進去,這是一家家庭火鍋店,年輕的店主正裹着一身軍大衣孤零零的烤爐子,一見到謝小唯,立刻熱情的蹦起來。
“哎呀您想吃什麼?外頭冷先進來,這裡都是空位。”
謝小唯在一張靠牆的桌子前坐下,伸手拿過菜單。菜單簡略的一眼就能掃完大概,既然是火鍋店,那便沒什麼菜色可點,謝小唯要了一隻菌湯鍋子,又點了幾樣平時常吃的蔬菜。
店主熱情的不得了,大概謝小唯的出現給了他極大鼓勵,又是上茶又是送報紙,好像謝小唯不是上門吃飯,而是趕着趟來給他送錢。
火鍋很快就送上了桌,暖烘烘的熱氣隨之覆蓋整張餐桌,謝小唯眨了眨眼,把雙手湊的近一些,感覺一路走來的疲累似乎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火鍋的盆子不大,因爲見謝小唯一個人,店主便貼心的提供了“單身人士”專用迷你小鍋。鍋裡的湯底清透自然,湯麪浮着幾段生薑和大蔥,幾包香菇和菌粉,經過小火簡單的熬製,散發出菌類獨有的蔬菜鮮醇。
菜上以後,謝小唯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餓,只好舀一碗清湯,捧在手心慢慢的喝。
店裡就只有他一個人,店主回到爐子邊看雜誌,還好心的打開廣播,播放幾首流行音樂。
不知過了多久,謝小唯的手機響了,他拿過來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這麼晚,肖誠一定正在找他。
“喂,肖誠?”
對面的語氣略略急促,“你去哪了,我回來怎麼沒有看到你。”換做平時,謝小唯早就做好了熱乎乎的晚餐在酒店裡等他了。
“我……我還在外面,我馬上就回去。”
“不用了,你在哪,我去找你,剛好一起吃晚飯。”
“我在……”謝小唯爲難的看了看四周,店主也聽到他的電話,好奇的瞅過來。肖誠不喜歡這些平民餐館和不上桌面的零食小吃——學生時代他有幾次偷偷跑來這裡覓食,被肖誠知道後,結果都非常慘烈。
哪怕時隔這麼多年,謝小唯還是能在第一時間回想起肖誠臉上那種嫌惡又輕視的表情。雖然兩人和好以來,他一直不遺餘力的向肖誠安利物美價廉的平民美食,但是叫肖誠親自跑到這種小街小巷吃飯,他可沒這個膽量。
“還、還是我回去吧,很近的,二十分鐘內我就回去。”
“外面又開始下雪了,天黑路滑你別亂跑,告訴我你在哪,我現在就過去。”
“不是,那個……”
“快說地址,司機在等着。”
謝小唯握着手機六神無主,他一向不懂得如何拒絕肖誠的強勢,以前不懂,現在依舊沒什麼長進。一旁的店主看不下去了,湊到跟前熱情的說:“就是咱們G城的老大學城,外圍的那條美食街,現在只有西門和北門開着,人少不堵車,司機大哥看看哪條路過來方便。”
電話對面沉默了。
謝小唯覺得事情似乎有哪裡不對,但是不等他開口阻攔,一派天真的店主又不知死活的加上一句:“美食街上的‘鼎鼎家庭小火鍋’,歡迎您的到來,現在店裡就兩個人,您來得話還可以享受今天的限量優惠套餐哦。”
肖誠一言不發把電話扣了。
謝小唯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敢怒不敢言的瞪着店主。店主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哪裡不對,無辜的聳聳肩:“唔,你的朋友看起來心情不太好,你看,他居然掛你的電話。”
謝小唯哀嚎一聲,現在該怎麼辦,跑路嗎?可是肖誠現在已經往這邊來了,要是自己跑掉,肖誠來了見不到人豈不是更糟糕。謝小唯桌子一推,心想幹脆自己先到街口等肖誠,那樣肖誠一來,自己就帶他到別處吃飯,不用踏足美食街。
誰知店主卻不同意,拉着謝小唯說什麼都不叫走——開什麼玩笑,這可是他今天招攬的唯二客人,天知道謝小唯這一走還有沒有下文,不行,他說什麼都不會放手。
就在兩人拉拉扯扯間,肖誠裹着滿身的風雪來到了,謝小唯詫異的瞪大眼,就算肖誠知道美食街的地點,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點,瞬間轉移嗎?不過令他懼怕的是,肖誠的臉色果然很難看,黑沉沉的彷彿能擠出水,尤其在看到店主和謝小唯拉扯在一起的手,周身的寒氣一下子就壓過了牆角燃着的火爐,小小的火鍋店冷過外頭冬夜飛雪天。
“肖、肖誠,你來啦……”
肖誠毫不客氣的拽開兩人的手,任由謝小唯跌跌撞撞的倒在他的懷裡。“你沒在家沒準備晚飯,就是一個人躲到這種地方?”
“不不,我只是路過,我正打算回去的。”
“哪呀,他正在這兒吃飯呢,”熱情過頭的店主哪壺不開提哪壺,指了指桌上基本紋絲未動的火鍋,對肖誠道:“剛好你來,火鍋嘛,當然要人多一起吃味道纔好。”
肖誠眯起眼睛,尖刀似的目光把這位天然呆的年輕店主從頭打量到尾,“你們兩個人在吃?”
店主一愣,好笑的擺擺手:“哪呀哪呀,這是我的店啊——客人就只有他一個,不過現在你來,就是你們兩個了。”
肖誠沉默了一會兒,一直緊繃的氛圍終於裂開縫隙,拉着謝小唯在桌子前坐下。不過在發現桌上寥寥幾樣簡單的蔬菜後,肖誠又不滿了:“你就打算吃這點?菜單呢,我再點幾樣。”
店主歡呼着捧來菜單,兩眼閃成星星。
謝小唯的嘴巴張大又合上,許久才反應過來:“你……你不討厭在這種地方,吃飯?”
肖誠學着謝小唯的樣子給自己盛了一碗滾燙的菌湯,“爲什麼要討厭,我記得這條美食街是你最喜歡光顧的地方。嗯,一直都是。”
“可是……”謝小唯舌頭打結,組織了半天的預言,沒什麼底氣道:“可是你掛了我的電話,你生氣難道不是因爲我偷偷吃路邊攤嗎?”
肖誠的手停頓了一下,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廚房裡哼着歌切菜的店主,最後看向謝小唯。
“你說呢?”
我說?
謝小唯頭一回感到揣摩一個人的心思是件如此困難的事,比料理難的多。他從小和肖誠生活在一起,自信對肖誠的脾性摸得七七八八,可是近來卻時常發生這種千迴百轉“肖誠心海底針”的情況,比如上次肖誠突然要他規定門禁時間,比如今天這古怪的冷漠和突然發作的脾氣。
當肖誠把鍋中第一批煮好的豆腐熟練無比的加入自己碗中的時候,謝小唯不知道哪根弦搭對了,終於醒悟:所以,肖誠的惱火點其實並不是在這種蒼蠅小店用餐,而是——他謝小唯疑似揹着肖誠,跟其他的男人共進晚餐?
想通這一節,謝小唯終於吐出一個大大的舒心的笑容。其實也不用他如何解釋,肖誠進門後兩眼一掃,很快就看清了這裡發生的事情,對於從謝小唯的電話裡聽到其他男人的聲音的事情也就慢慢釋懷了。
菜品一一送了上來,謝小唯哪裡會叫肖誠動手,按着順序把肥牛、肉丸、午餐肉、金針菇放入煮沸的火鍋中。這是肖誠頭一回主動來蒼蠅小館,謝小唯存了十二分的用心,希望能給肖誠留下一個好印象。謝小唯又是夾菜又是看鍋,還親自跑到廚房按着肖誠的口味給他調配了另外一碗芝麻蘸醬,吃的肖誠不住點頭。
肖誠以前不喜歡這種圍爐火鍋,論起原因,倒不是因爲味道不好,而是因爲要跟許多人——圍爐火鍋通常要坐一大桌子人,在同一個鍋子裡涮洗各自的食物,這讓他感到極不衛生。但是眼下只有他和謝小唯,除了安心便是舒適,於是對“同鍋涮菜”的行爲便不再那麼牴觸了。
吃到最後,肖誠甚至破天荒誇了兩句:“這家店看起來很破舊,但是食物都很新鮮,衛生做得也不錯,要是放在商業街上,應該會有更好的生意。”
謝小唯嚇得差點沒把筷子掉進鍋裡,今天肖誠的心情也是海底針深不可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