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不回家?”
“這不關你的事。”
“如果你覺得無事可做,我這兒倒有件差事。”
南宮乙笑了,“我雖不及遊少主日理萬機,掌管偌大的追魂莊,但也不至於無所事事,聽憑你的差遣。”
遊驚魂正色道:“我不是在開玩笑,只是想給你報仇指一條明路。”
“報仇?如今的公孫謹已經不值得我趕盡殺絕了。”
“你真的以爲公孫謹就這樣認輸,不會捲土重來嗎?你的敵人除了他就沒有別人了嗎?”
南宮乙知道,遊驚魂不是一個會大老遠跑來跟自己開玩笑的人。
“明人不說暗話,遊少主到底想說什麼,不要拐彎抹角了。”
“好。我要你跟我去一個地方,除掉公孫謹和奪命先生。你不許跟任何人說這件事,只有你我兩個人。”
“你知道奪命先生的下落?”
“我可以帶你去,但我不會告訴你他在哪。至於能不能殺了他們,就要看我們的本事了。”
“我知道公孫謹和奪命先生是你追魂莊的仇人,但你爲何會找到我?”
“因爲你和我有同樣的仇人,而你……你的本事還不算太差。”
南宮乙輕聲一笑,“可是我爲何要答應你呢?”
“我承諾,事成之後,會幫她治眼睛。”
之前的那些話,南宮乙只是有些好奇,但這句話,卻讓他有些心動。
“她的眼睛真的會看不見?”
“這麼說可能有些殘忍,但今年之內,她必雙目失明。”
南宮乙心中一痛,半晌不語。
“你能治好她?”
“我不能保證,但我會盡力。”
“所以,此行我也不能告訴她?”
“當然。”
南宮乙雖然對遊驚魂充滿戒備,但他心裡清楚,除了蕭琴,二人並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反而因爲某些緣故,有着同門的紐帶和同樣的敵人。自視甚高的遊驚魂能放下身段來找自己,並提出爲蕭琴治眼睛,可見誠意十足。而他的邀請,從各方面來說都正合南宮乙的心意。
南宮乙要除掉奪命先生,不僅是爲了報仇、完成師祖的任務,更是爲了替蕭琴解除後顧之憂。至於公孫謹,如果能夠斬草除根,自然是求之不得。與遊驚魂合作,南宮乙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唯一的顧慮就是如何跟蕭琴解釋。
沉思半晌,南宮乙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你若應下,隨時出發。”
“那給我一天時間,我要處理點事情。”
“你答應了?”
“明日卯時,我在城門口等你。”
“你真的答應了?”
南宮乙的果斷讓遊驚魂大爲吃驚。
“遊少主怎麼如此婆婆媽媽?你以爲我會猶豫半天,問東問西,最終拒絕你嗎?”
“那你怎麼跟她解釋?”
“這是我的事。”
二人沒有多談,約定了時間,便各自散去。
那之後,儘管有蕭何在的囑託,有蕭琴的相許,南宮乙依然沒有改變主意。
第二日天還未亮,二人便騎馬從城南出發。爲了避免被人追蹤,他們先是向東北方向行了一段,才折返一路南下。
雖然路上游驚魂幾次提起過“太原城裡的那個人”,試圖打探南宮乙究竟如何跟蕭琴解釋的,但南宮乙一直緘口不言,只是把對蕭琴的掛念全都寫在臉上,這讓遊驚魂更加不悅。
二人低調行了幾日,因遇黑店,反而大膽了起來,那之後專挑鎮上最好的酒樓,點上等的酒菜,一路頗爲張揚。他們本就是世家公子,氣質不凡,什麼都不做也會讓人多看幾眼,如此一來,更加惹人注目,紛紛議論他們究竟是誰、是何關係、要去哪裡。
他們的目的地雖是公孫家,但遊驚魂隱隱覺得,這一路一定會引來奪命先生的人。他懷疑奪命先生和公孫謹存在着某種關聯,或是同謀,或是同根。若非如此,他無法解釋爲何奪命先生的人會埋伏在游龍館之宴中。
關於這一點,南宮乙也有同樣的猜疑。南宮行作爲公孫家和奪命先生共同的內應在南宮家潛伏二十年,他們又同時派人在婚禮期間生事,這絕對不是巧合。
在紹興酒樓裡發生的突襲印證了他們的懷疑。
離開紹興,二人向東行了兩日,趕在太陽落山前進了寧波府。公孫府稍微一打聽便知道在哪,只是路人們都隨手一指,不願多談。
公孫家與魔教聯手謀害南宮老爺、暗殺各派弟子的罪行早已傳遍武林。不過魔教力克武當、峨眉、南宮、公孫、唐家等武林各派的“威名”蓋過了她們的惡行,於是只有公孫家成爲了衆矢之的。兩位公孫少爺接連斃命,衆人皆拍手稱快。公孫謹落荒而逃,不知去向,曾爲三大世家的公孫家一夜間樹倒猢猻散,一派淒涼。
公孫府雖不及南宮府、追魂莊龐大壯麗,但在當地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園子。但當南宮乙和遊驚魂尋到公孫府的大門時,卻都怔住了。
硃紅色大門半開着,似被凌/辱了一般佈滿了刮痕和泥土。上方“公孫府”的匾額半死不活地懸在半空,好像隨時一陣風都能把它給吹下來。
二人想到公孫家會被人落井下石,卻沒想到已經淪落至被欺負到家門口的境地。雖說他們是罪有應得,但看到不久前還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豪門落魄至此,南宮乙甚至感覺有些難受。
跨入大門,家中好似空了一般,四下極靜。看來宵小之徒只敢在門外叫囂,卻不敢進入府內趁火打劫,所以園中一切都還安好。
二人握緊手中的劍,屏氣凝神,一步步向內深入。穿過幾處亭臺山水,推開幾間樓閣房屋,卻沒尋到半點動靜。
“公孫家的人都逃乾淨了?”
“看起來是這樣的。”
“那我們還要繼續找下去嗎?”
“要,我要每一個房間都看一眼。”
遊驚魂有他的執念,他想找到某一間房。
他們進過少爺的房間,進過下人的房間,卻沒有尋到一絲女子居住過的氣息。
最終來到了園子中央被池水包圍的一座二層小樓,這裡的佈局明顯與其他樓閣不同,嚴密中透露着詭異,讓人望而卻步,卻又忍不住進去打探一番。
房門關得嚴實,推開時發出了不小的動靜,這讓二人多了一分警惕。
此時夜幕已降,屋內昏暗,南宮乙從懷中掏出火折點亮了房間。
一層是書房,書雖不多,卻散發着一股因長久無人翻看而發黴的味道。
“這裡八成是公孫謹的書房,樓上應該是臥房。”南宮乙指着樓梯說道。
“上去看看。”
遊驚魂正要上樓,卻被南宮乙攔在身後,“我有火,我先上。”
公孫家每一間房都是昏暗安靜的,但這間卻透露着半死不活的氣息,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等着他們,南宮乙的直覺這樣告訴他。
火摺子在門縫透進來的冷風中不安分的晃動着,直至上了二層,才靜止下來。
目光剛接觸屋內,南宮乙便怔住了。
他想過會看到各種離奇詭異的畫面,但眼前的“光景”着實讓他嚇了一跳——一副金黑麪具懸在牀上的半空中,一動不動。
南宮乙定了定神,纔看清原來這面具並不是懸在那的,而是牀上坐着一個黑衣人。他的衣服隱藏在黑暗之中,看起來就像沒有身子一般。
何止沒有身子,甚至沒有呼吸。
原來那半死不活的氣息就來自這裡。
“他是誰?爲什麼坐在這裡?爲什麼戴着面具?我是走過去揭開他的面具,還是……”南宮乙站在樓梯口,思索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怎麼了?”
遊驚魂見南宮乙突然停住,警惕地問道。
就在南宮乙回頭分神之際,那金黑麪具忽然飄起,緊接着揮來一道暗紅色的劍影,一招斬滅了南宮乙手中的火折。
屋內瞬間變得漆黑一片。
南宮乙和遊驚魂都有些慌了神,手中握緊寶劍,卻又不敢拔劍出鞘,只怕在黑暗中追殺不到敵人,反而相互誤傷。
細聽動靜,屋內似乎無人,過了一會,出現了一道及其微弱的呼吸聲,似在牀邊。那呼吸聲越來越大,引得二人慢慢向牀邊摸去。就在要摸到之時,那呼吸聲卻又不見了。再細聽,又跑到了他們身後。
這人像是與黑暗融爲一體一般,身法極快,形似鬼魅。南宮乙因爲看到那副面具,不敢貿然出手,內心充滿了疑慮和不安。而遊驚魂並沒有來得及看到面具,所以胸中滿是驚懼和憤怒。
一陣黑暗中的追逐躲避,遊驚魂失去了耐心,他索性拔出了劍,衝着呼吸聲的方向一通揮舞亂刺,大聲道:“別給我裝神弄鬼,看我不戳爛你的臉!”
密佈的劍招終於讓黑衣人現了行蹤,兵刃相接之聲隨即響起。
幾招過後,黑衣人的喘息聲終於藏不住了。遊驚魂也試出對方並非鬼魅,而是一個劍術高手。
不過黑衣人似乎並不想打鬥,幾招連連後退,只守不攻。遊驚魂雖有些不解,但絕不手軟,追魂劍法招招緊逼,若不是因爲太黑看不清楚,早就一劍將其刺死。
忽然腳下一個踉蹌,遊驚魂似乎撞到了桌椅之類的硬物,緊接着背後一隻手攔住了他。
“把劍收起來。”
是南宮乙。
“你幹嘛攔着我?”
遊驚魂的忽然停手,讓黑衣人獲得了喘息之機,一陣碎躡聲後,又沒了動靜,似乎躲在了角落裡。
“嘀嗒——”
遊驚魂的劍在滴血。
“呵,受了傷,看你還能往哪躲。”遊驚魂慶幸自己剛剛果斷出手。
“把劍收起來吧。”南宮乙又說了一遍。
“你到底什麼意思,我們兩人還怕了他不成?如今他已經受傷,堅持不了多久。”
“我怕你的劍誤傷了我。”
“什麼?!”
遊驚魂有些難以置信南宮乙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似乎是在開玩笑一般。
南宮乙沒再理會他,從懷中又摸出一支火折,不急不緩地點燃了。
房間又亮了起來,二人循着地上的一串血滴向前看去,發現一個黑衣人蜷縮在牀腳,一手執劍,另一隻手卻捂着受傷的手臂。
遊驚魂終於看清了此人的面孔,應該說他看清了此人的面具——那個屬於奪命先生的金黑麪具。
一陣驚怒,遊驚魂提劍衝過去,喝道:“你究竟是誰?”
南宮乙再一次攔在他的身前,搶先來到了面具人的身邊。他沒有質問他是誰,而是看了眼他的傷口,關切道:“你受傷了,需要快點包紮。”
他將火折放在地上,似乎想在身上尋找到能夠包紮傷口的布巾,但一時間卻找不到。
“南宮乙,你到底在幹什麼?”
“你可有手帕?”
“什麼?我沒有!何必管他有沒有受傷,我倒要瞧瞧這面具下是個什麼面孔,奪命先生的人就如此見不得人嗎?”
遊驚魂使出五成功力,揮劍斬向黑衣人的面具。南宮乙見狀,立即拔劍擋開,但劍勢過猛,這一劍還是斬在了面具之上。
只聽“啊——”的一聲,黑衣人身子向後一縮,面具被斬落下來。
並沒有劃傷臉。
遊驚魂初時還覺得“可惜”,但看清此人面孔時,心中就只有“幸好”二字。
“蕭姑娘?怎麼會是你?!”
遊驚魂怎麼都想不到,在奪命先生的金黑麪具之下,居然是蕭琴那張美麗卻略顯憔悴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