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秋涼只想早些離開追魂莊,而身後的蕭琴卻猶豫不定。
“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他怎麼辦?”蕭琴低聲道。
“他若真的身陷追魂莊,就是活該,誰叫他亂跑。”駱秋涼不客氣地說道。
蕭琴無法反駁。
不多時,三人便出了追魂莊。讓她們意外的是,無論是追魂夫人還是遊驚魂,都沒有追出來阻攔。
騎在馬上,蕭琴回頭望見馬廄裡南宮乙騎來的那匹馬,一陣心亂。“他若落入追魂夫人手中,那可如何是好?如果他僥倖逃脫,又會去了哪裡?”
蕭琴又氣又急,開始埋怨自己爲何如此草率的帶南宮乙出來,也埋怨南宮乙爲何什麼都不說便徑自離開。
一路快馬加鞭行至一片杏樹林,蕭琴忽覺有水滴穿過樹葉冰冷地打在臉上、身上。
竟然下起了雨。
蕭琴放慢了馬速,仰頭看向上空,忽覺上方樹葉間一陣騷動,緊接着一條白影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馬上。
身後忽然多了一個寬闊堅實的胸膛,儘管有些冰冷,但蕭琴心中的一顆大石瞬間落地。熟悉的氣息竟讓她喜極而泣,手中繮繩一緊,停下馬來。
“你上哪去了!”
蕭琴胳膊肘向後一撞,沒忍住運起了些許內力。
南宮乙忍痛吃了這重重的一記,一陣輕聲呻/吟,苦笑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蕭琴轉過臉去,見雨水已將南宮乙的妝容打溼,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但他的頭髮、衣服還都是女人打扮,如此不倫不類的樣子,又讓她哭笑不得。
南宮乙伸手抹去了蕭琴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水珠,心下愧疚,柔聲道:“我們快些回去吧,你想打想罵,都回去再說。”
蕭琴輕咬嘴脣,見前方駱秋涼和環佩都停下來等她,心知此地不能久留,便策馬追上。
南宮乙雙臂輕輕環住蕭琴的纖腰,二人身子緊緊貼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大雨的關係,蕭琴覺得身後之人身體越發冰冷,但他在自己耳畔的喘息卻異常的火熱。
大雨給了他們最好的掩護。
返回仙樂教,幾處關卡,教衆見到駱秋涼便自動放行,沒有人會在大雨中關注她身後被淋得溼透、妝容都花掉了的南宮乙。
回到房中,蕭琴道:“環佩姐姐,能麻煩您去準備一桶熱水嗎?我想暖暖身子。”
環佩卻道:“何必要在桶裡暖身,跟我們一起去永春池泡泡多好。”
永春池是山中一處人工挖鑿的大溫泉池,教中姑娘們都很喜歡在那裡沐浴泡澡。
蕭琴不自覺地看了南宮乙一眼,忸怩道:“我還是想一個人在屋裡泡……”
環佩立即會意,抿嘴出了房間。
駱秋涼看着正在給南宮乙拭去臉上雨水的蕭琴,一臉幽怨柔情,若房中並無他人。原本想要板起臉來質問南宮乙,但她見二人這幅光景,心中輕嘆一聲,離開了房間。
南宮乙留意到駱秋涼離開了,忽然身子一晃,扶到桌邊坐了下來。
蕭琴發現南宮乙的臉色有些蒼白,才意識到剛剛給他擦拭的可能不都是雨水,還有額頭冒出的汗水,連忙關切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南宮乙嘴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解開上衣,袒露胸口,吃力地道:“琴兒,恐怕要麻煩你給我療傷了。”
在南宮乙胸口刺眼的劍疤之下,竟有一塊巴掌大的紫黑色淤青,甚是恐怖。深明醫理的蕭琴一看便知他受了頗重的掌傷。
“是誰傷了你?!”蕭琴伸手輕撫淤青處,卻覺一股寒意從指尖傳來。
“追魂夫人……”
蕭琴倒吸一口涼氣,驚詫道:“怎麼會這樣?”
南宮乙還未來得及解釋,環佩便抱着一個大木桶回來了。
“教中的姑娘們都不會用木桶沐浴,所以我找來了泡藥浴的木桶,可能會有些草藥的味道,姑娘可別介意。”
“如此甚好……”蕭琴尋思片刻,又道:“教中可有驅寒的藥草?比如艾葉之類的,剛剛淋了雨,我怕會染上風寒。”
“只要姑娘能叫出名的藥,教中都有,我這就去找火徵門的鐘姐姐要些來。姑娘還有別的吩咐嗎?”
蕭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能把燒水的壺具也拿進來嗎?我……我可能會泡的久些,怕水會涼……”
環佩微怔了一下,也沒有多問,很快就爲蕭琴準備了沐浴所用的一切物品,最後偷笑着離開了房間。
蕭琴知道環佩肯定歪想了許多事情,但她無暇解釋。備好熱水,取了些艾葉泡進水中,待水溫剛好,便扶着南宮乙寬衣入浴。
南宮乙所中的是一種極寒的掌法,再加上在雨中淋了很久,身體冰冷難耐。此時泡在熱水中,臉上方纔恢復了些血色。他閉目運功調息了片刻,見蕭琴伏在木桶旁一臉焦急關切,安慰道:“別擔心,我所中的是本門掌法,只要運功調息,兩日便可恢復元氣。只不過追魂夫人所休內功極陰極寒,調息起來會費些力氣。”
蕭琴不解道:“本門掌法?”
南宮乙點頭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是陰柔的風厲掌。”
蕭琴果然大吃一驚,“風厲掌?難道你所說的‘本門’竟然是……但她可是追魂夫人啊。”
南宮乙沉吟道:“如果我猜的不錯,追魂夫人就是師祖的大弟子,論輩分,我們都要叫她一聲師伯。”
蕭琴呆立半晌,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大名鼎鼎的武林第一美女追魂夫人,竟會是師父的大師姐。
“你有沒有猜錯?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剛跟她過了兩招,追魂夫人便識破了我的來路。她只跟我說了兩句話,一是‘你是武當弟子’。二是‘你是和黛蘭的兒子’……嘿,這個女人真是厲害。”南宮乙一臉心有餘悸的讚歎。
蕭琴眉頭微蹙,“她的確很厲害,看我一眼便知我娘是誰……你快說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何要私自離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蕭琴本想責怪他一番,但此時所有的埋怨都化作擔憂和不解。
南宮乙寬慰一笑,說起了在追魂莊的經歷。
“我見你跟着遊驚魂進了別院,耐不下性子在外面等着,趁莊上的人不注意便溜掉了。追魂莊雖大,但我自幼就在大園子里長大,對於家中夫人的住處也能猜個大概。摸至莊北的一處閣樓,我看見一個婦人在樓下的花園裡散步。我掩住氣息躲在樹後,只看了她一眼,卻……卻被她的美貌驚住了,一個不留神,被她發現了行蹤。”
說到此處,南宮乙偷瞄了一眼蕭琴,似乎在期待她不尋常的反應。
蕭琴卻一臉神往地道:“我看到她第一眼時也驚住了,從未見過那麼美的人。難怪遊驚魂會生得如此好看,原來都是隨她。”
南宮乙頓時氣餒,他本想在蕭琴面前誇讚別的女人美貌,期待她能吃醋,卻沒想到她竟誇讚起了別的男人,反倒讓自己醋意大發。
“水有些涼了,你再給我加點熱水。”南宮乙悻悻地道,儘管水並不涼。
蕭琴伸手試了下水溫,覺得還好,忽然瞥見南宮乙有些賭氣的臉,不禁嬌俏一笑,嘟囔道:“明明是你先誇別的女人的……”
二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南宮乙接着道:“看到她第一眼,我便猜測她就是追魂夫人。哪知她立刻就發現了我,瞬間欺身而來,身法之快令我毫無防備,緊接着就是重重一掌直劈我胸口。我沒想到一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婦人竟會有如此高的武功,儘管掌力被我運內功化去了三成,但那一擊着實讓我頭暈目眩,腹中如翻江倒海般噁心難耐。我立即拔劍擋下她的接連兩掌,一邊吃力接招,一邊驚詫於她也會風厲掌。哪知兩招過後,她竟停了下來,對我說了那兩句話。”
“就憑這幾招,她就猜出了你的師門和家門?”蕭琴不可思議地問道。
南宮乙點了點頭。
“當時我驚呆了,一時間無語。她能看出我是武當門人並不意外,但那時我變裝易容,她竟也能猜出我娘是誰,實在難以置信。她見我愣住,又道,‘堂堂男人,竟打扮成仙樂教女人的模樣,真不知羞。’
我見她沒有敵意,暫放寬心,問道,‘夫人和家母有何淵源?您懂得風厲掌,難道和家母是同門?’
追魂夫人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問人之前,先說說你到我莊上來做什麼?’
我答道,‘此番是奉師祖之命,特來拜會追魂夫人。’”
她聽我提到師祖,臉色微變,‘師祖?你見過他?是他讓你來找我的?’
追魂夫人並沒有問我師祖是誰,想必她也認識師祖。不過師祖並沒有告訴我追魂夫人的其他身份,我便試探問道,‘夫人難道是師祖的大弟子?’
追魂夫人先是一驚,緊接着陰柔一笑,踱步上前,問道,‘你娘她過的好嗎?你扮成仙樂教弟子的模樣,難道是爲了混進去救你爹?’
我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她誤以爲我是娘和江師伯的兒子。爲了不暴露身份,我沒有否認,回道,‘娘過得不好也不賴……真沒想到,堂堂追魂夫人竟是我的師伯。’
追魂夫人也沒有否認,又問道,‘於是你想怎麼樣?’
我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師祖只是讓我來會一會夫人,本想暗中打探,卻沒想到剛找到你就被發現了。至於我爲何會打扮成這樣,夫人你猜得沒錯,我就是爲了混進仙樂教去救他的。’
追魂夫人道,‘剛剛聽下人說小狂笛帶着幾個教中的姑娘登門拜訪,你是跟她們一起來的?’
我點了點頭。
‘小狂笛爲何要幫你?’追魂夫人忽然詭異一笑,說道,‘呵呵,還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八年前她就栽在男人手裡,還不長記性,難道這回又要重蹈覆轍嗎?’
我聽得出來,她似乎又誤會了什麼,但我還是沒有否認。
她把我的不語當做默認,輕聲一‘哼’,又道,‘既然沒什麼事的話,你走吧。如果救出江師弟,就先把他帶到我這來。’
我不解,問道,‘夫人的意思是?’
她輕嘆了口氣,道,‘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沒有告訴你讓你來找我、讓你去救江師弟究竟是爲了什麼。二十多年了,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這回突然找我們,恐怕是想有所作爲。我們師兄妹五人,除了已故的柳師弟,其他人要麼有子女,要麼有弟子,師父又怎會放過我們呢……’
我問道,‘師祖召集弟子,是不是爲了對付奪命先生?’
哪知追魂夫人聽了卻面露寒光,冷冷地道,‘請你立刻離開追魂莊,否則別怪我不顧師門之誼,讓你葬身於此!’
她語氣冰冷,面目陰森,着實讓我嚇了一跳。我也不知是哪句話得罪了她,不敢多問,當下告辭,向西翻牆出了追魂莊。因爲無法和你們在莊上匯合,我行至回教必經的杏樹林,卻沒想到竟等到了天黑。”
蕭琴聽罷,沉思良久才道:“追魂夫人果然是個難以捉摸的女人。她見過你後,就到別院來了。那時我正欲離開,卻被她留下吃晚飯,一直聊到了晚上。臨走時聽她說見過你,我還擔心的不得了,以爲你落入了她的手中。”
南宮乙奇道:“她都和你們聊了什麼?”
蕭琴想起追魂夫人爲遊驚魂“提親”之事,有些忸怩道:“也……也沒什麼,主要是秋姐姐在跟她說……”她怕南宮乙多問,趕緊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追魂莊的人似乎對奪命先生異常敏感,上一次我在遊驚魂面前提起這個名字,他也頓時臉色大變。你說追魂夫人和奪命先生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南宮乙搖了搖頭,“最初聽說這兩個人,我還以爲他們有情,現在想來,應該是有恨吧。我倒是有些好奇,那遊少主的爹會是誰……今日見他,你們談得怎樣?他沒有欺負你吧?”
“有秋姐姐在,他怎麼會……只是兩日後的護教爭選,可能不會太順。雖然秋姐姐對我很有信心,但我心裡很是沒底。論劍術,也不知能不能勝過肖墨、顧妙她們。哎……以前學武只是爲了跟靈鈺比試,覺得招式有趣就多學些,覺得無趣就不學,師父雖多,卻學藝不精。”
南宮乙忽然道:“說來我們也算同門,你如不嫌棄,我倒是可以指點你兩招。”
蕭琴聽了,卻“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總覺得跟你談論武功之事,怪怪的。”
“你和靈鈺可以談,爲何不能跟我談?論武功,我可不輸於他。”
“是嘛?可我從沒見過他受傷,反倒是你,每一次都傷得讓我擔驚受怕。你……胸口感覺怎麼樣?”
蕭琴伸手入水,輕觸南宮乙的胸前淤青之處,已不如剛見時那般冰涼。
南宮乙順勢握住蕭琴的手,將她向自己拉近了一些,一臉無奈地道:“原本暖和了些,但被你這麼一說,又覺得胸口冰涼冰涼的,這回真的需要你幫我加點熱水了。”
蕭琴的臉瞬間被桶中熱水蒸得發紅,但身上卻因淋了雨一直冰涼,冷熱交替,忽然鼻子一癢,“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
南宮乙這才意識到蕭琴還未換衣服,暗罵自己粗心,慚愧道:“你快點把溼衣服脫了吧,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怕你着涼。”
蕭琴紅着臉道:“沒事的,你療傷要緊,我再去給你加水。”
她剛想掙脫南宮乙的手,卻見南宮乙起身道:“不必了,寒毒我已驅除過半,剩下的慢慢調息就好。你換了水來洗洗吧,我去牀上運功調息。”
蕭琴見南宮乙渾身溼淋淋地從水中站起,忽然覺得大羞,立即轉身從牀上拿了一件乾衣服,邊跑邊道:“你……你自己擦乾淨好了,我出去洗。”
南宮乙見蕭琴一溜煙地跑出了房間,不禁低頭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一臉無辜地自言自語道:“我下面又不是沒穿衣服,你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