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蕭琴來說,持續了半日的護教爭選,在駱秋涼重掌大權中落下帷幕。
這樣的結果,她還算滿意。
儘管一開始有些不平衡,但現在蕭琴已想明白自己回教的目的——站在母親曾經站過的位置上,看看她生前生活過的地方。
當然,蕭琴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幫助仙樂教渡過眼前難關是她作爲護教的職責,而幫助南宮乙揭穿公孫家的陰謀、救出江南雁則是她的私心。如果這些事情都做到了,她可能也不會護教一職如此執着了。
那個時候該何去何從呢?
南宮乙一定會離開的,他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門派和師父。無論回武當還是回南宮家,似乎都與蕭琴沒什麼關係。
而她呢?首先要面對的可能是父親的指責。如果父親一定要帶自己離開,那回家後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如果不顧父親的反對執意留在仙樂教,難道這裡真的是自己的歸宿嗎?
她忽然想起駱秋涼說南宮乙要守孝三年,但三年的時間好長,而南宮乙也從來沒跟自己承諾過什麼。
思緒萬千,蕭琴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再加上接連比試元氣大損,難耐疲憊,在宴請遊驚魂的酒席上,她一直心不在焉。
夜色已深。
晚宴後,蕭琴等人送遊驚魂下山。
在山腳的餘音閣,遇見了一整日都候在這裡的水仙和火棘。
蕭琴、駱秋涼、肖墨分別各乘一船,送追魂莊的三人離教。
駱秋涼自然是讓蕭琴與遊驚魂同船。見此情景,原本爲他們撐船的綠綺卻被一同跟着下山的南宮乙換了下來。
狹長的船上,蕭琴與遊驚魂相對而立,她身後便是在船頭撐船的南宮乙。
蕭琴心裡一直在打鼓。
儘管南宮乙扮作仙樂教的姑娘,看起來沒什麼破綻,但他會撐船嗎?如果此時遊驚魂跟自己說些難爲情的話,被他聽去了該如何是好?
不安的蕭琴決定不與遊驚魂說話。
船行後,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
“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現在沒旁人了,爲何不說話?”遊驚魂忍不住開口道。
蕭琴的確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在南宮乙面前又難以啓齒。
見蕭琴有些猶豫,遊驚魂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接着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是不是想知道爲什麼我會提議矇眼比劍?”
這的確是蕭琴想知道的問題,她用眼神給出了期待答案的明示,背對着她在船頭撐船的南宮乙並不能看到。
“我並不是爲了讓你贏得輕鬆才如此提議的,這一點希望你不要誤會……”
儘管不是蕭琴想要的答案,但這個回答令她放鬆不少。
“比劍時你也能感受到,那個肖墨跟你一樣在黑暗中十分敏捷。我很早就聽說仙樂教有這樣一號人物,今天如此提議便是爲了試她,與你無關。”
這個回答引起了蕭琴極大的好奇,她沒想到遊驚魂居然會對肖墨感興趣。
“你爲什麼要試她?還提出跟她比試拳腳功夫,你對她……?”
“這不關你的事。”
蕭琴還沒問完,遊驚魂便一口回絕了。
“既然不關我的事,那你爲何要跟我提起?”蕭琴不悅道。
“我只是不想你多心,覺得……覺得我是在幫你,或是對你有什麼想法。”
“你放心,我從未多心。知道你是爲了試探肖墨才這麼做的,我也更加安心了。”
又是一陣沉默。
蕭琴發現他們這隻船劃的最慢,注意力便放在了於撐船並不是很熟練的南宮乙身上,並不想理會眼前這個捉摸不透的人。
黑夜之下,秋風微起,船行於寬闊的河上,而南宮乙撐船也不是很穩,這些都讓不會水的遊驚魂心有餘悸,不禁向蕭琴身前挪了兩步。
他輕咽口水,忍不住又開口道:“這一晚你都心不在焉,在想什麼呢?”
蕭琴不客氣地回道:“不關你的事。”
遊驚魂吃癟,重重地“哼”了一聲,“你不說我也能猜得到。”
蕭琴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你若能猜到,我就從船上跳下去。”
遊驚魂冷冷地道:“是嗎?如果我說你的眼睛不出三個月便會徹底失明,你還能笑得出來嗎?”
蕭琴果真笑不出來了。
她身子僵住,呆呆地看着遊驚魂,惶恐的眼神似乎在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忽然,船重重一晃。
蕭琴反應極快,連忙穩住下盤,大叫一聲“小心”。
但在船上平衡感本就不好的遊驚魂,在這突如其來的劇烈晃動之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低頭瞥見深不見底的河水,他一陣腿軟,身子又晃晃悠悠向前傾倒過去。
蕭琴下意識地伸手扶住遊驚魂,卻被他一把緊緊抓住了手腕。
手指間傳來的不住顫抖,讓蕭琴覺得一陣疼痛。
“你放手……”蕭琴輕聲道。
驚魂未定的遊少主哪敢放手,重重地喘了幾口氣,忍不住看了眼撐船的“姑娘”。
南宮乙並不是故意的。
“不出三個月便會徹底失明”,他聽到遊驚魂這番話,又怎能沉得住氣,竹篙一偏,船兒便晃動了起來。
南宮乙趕緊穩住下盤,微微回頭,卻瞥見遊驚魂正抓着蕭琴的手,一陣氣憤。
他聽蕭琴說過遊驚魂不會水,便想給他點教訓,腳下又一用力,讓小船再次晃動了起來。
這下可好,驚慌失措的遊驚魂竟貼得蕭琴更近了。
南宮乙不敢再胡來。擡頭望見前面兩隻船已經快行至對岸,定了定神,決定專心撐船,快些把遊驚魂送走。
“你放手……”蕭琴又重複了一句。
終於定下神來的遊驚魂慢慢鬆開蕭琴的手,卻發現在蕭琴手腕處留下了幾道紅紅的手指印。
他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有多用力。
有些歉意,也有些憐惜,遊驚魂又輕輕握住蕭琴剛要放下的手,聲音中多了些許溫柔,道:“很痛嗎?那天晚上……是不是也弄痛你了?”
遊驚魂清晰地記得兩天前的晚上,他在酒席間憤然將蕭琴拉到門口的事情。
蕭琴連忙抽出自己的手,搖頭道:“沒事。”
其實很疼,但她並不在乎。她只在乎南宮乙不要多心。
看到蕭琴的眼神有些畏縮遊移,遊驚魂卻笑了,戲謔道:“怎麼了,不就是被我握了下手,這麼害羞?”
雖然毫無此意,但蕭琴還是臉上一紅,低聲否認道:“我沒有。”
黑夜下,蕭琴嬌羞的臉龐只有遊驚魂看得見,這讓他有些莫名的興奮。細看眼前人,可能是晚宴上喝了些酒的緣故,美人嬌羞之中還帶有微醺,吞吐的幽蘭之氣讓他有些迷醉。
一瞬間忘記了剛剛的驚嚇一幕,遊驚魂又恢復了神氣,笑着說道:“今天在擂臺上你倒是威風的很,怎麼現在連看我一眼都不敢了?你不會是想起我們在牀上初見時的情景而害羞了吧?”
蕭琴又羞又氣,嘴上什麼都不說,心裡卻大叫了無數句“求求你閉嘴吧!”
“難不成是想起了我娘那天說的話?”遊驚魂見蕭琴不語,便繼續說道,“你那個秋姐姐似乎也對貴教與我莊上聯姻很感興趣。我瞧你表面上各種拒絕、否認,其實心裡也有此想法吧?你這種女人就喜歡口是心非……”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推下水。”蕭琴擡起頭瞪着遊驚魂,微怒道。
這雙生氣的眼睛倒是讓遊驚魂心中一驚,表面故作鎮定,聲音卻微顫着道:“你敢?!”
蕭琴的目光不再閃爍、遊移,一字一句地道:“我有什麼不敢的。大不了再下去救你,但我會讓你先嗆幾口水。”
遊驚魂還真有些害怕,微微向後退了一小步,餘光瞥見蕭琴身後撐船的“姑娘”,竟覺得“她”向自己投來充滿殺意的目光。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遊驚魂相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這個“姑娘”的背影有些眼熟,但他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蕭琴的威脅和“撐船女”凌厲的眼神,讓遊驚魂收起了戲謔的神情,恢復了平日在人前的威嚴。他背起手來,盯着蕭琴被波光映射的忽明忽暗的臉,不知不覺中行至對岸。
直到送走追魂莊三人,蕭琴都沒和遊驚魂再說過一句話。
***
回到房中,蕭琴一邊爲南宮乙卸掉妝容,一邊不安地等待着隨時可能會出現的發問。
但南宮乙只是面無表情地一直盯着蕭琴的臉,並沒有問一句話。
這讓蕭琴更加難受。
“你是不是生氣了?”蕭琴小心問道。
南宮乙淡淡地說道:“是有些氣。”
“既然有些氣,那你爲何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
“又沒生你的氣,說來何用?”
蕭琴還沒有蠢到追問他是在生誰的氣。
關於遊驚魂,雖然南宮乙沒說什麼,但蕭琴心裡清楚他十分在意。不過既然他不問,蕭琴也不便主動解釋。
雖然二人經歷過生死,但相識時間畢竟不長,除了那次在南宮家密室的地道中南宮乙曾跟蕭琴吐露過心事,蕭琴很少聽他說什麼心裡話。回想起來,南宮乙總是面帶微笑,即便如今他經歷喪父、有家難回,也從未在蕭琴面前有過痛苦或憤恨的表情。
有時候,蕭琴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如果說遊驚魂的捉摸不透是因爲陰晴不定,那南宮乙的捉摸不透則是看起來過於心如止水。
此時的他近在咫尺,卻有些遙不可及的感覺。
蕭琴坐在牀邊,一陣胡思亂想,難掩臉上的疑慮與難過。
南宮乙自然看在眼裡。
他走上前去,坐在蕭琴身邊,柔聲道:“剛剛我那樣說,讓你難過了嗎?”
蕭琴抿起了嘴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低垂的眼簾遮住了南宮乙投射過來的目光。
南宮乙輕嘆一聲,仰頭道:“我不問,是不想在你面前表現出小氣,但其實我心裡在意的不得了。回來這一路上我一直在胡亂猜想,你和遊驚魂初遇時都發生了什麼,前些天你們見面時又說了些什麼,滿腦子都是這些無聊的事情……其實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了,你沒有告訴我,或許是因爲不重要,或許是有些顧慮,我也不便追問。還是說,你希望我問你?”
南宮乙的這番坦白反倒讓蕭琴覺得羞愧,如果換作是她,這番話一定很難啓齒。蕭琴這才意識到,她所感受到的距離感,也可能是因爲自己不夠坦率。
“是我自己胡思亂想了。剛入教就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有些不適應。雖然秋姐姐對我很好,也認識了很多姑娘,但在這些人中,只有……只有你纔是我最親近之人,所以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什麼誤解或猜疑。”
蕭琴擡起頭來看向身邊之人,眼眶中閃着些許淚光。
南宮乙一瞬動容,隨即溫柔一笑,擡手摸了摸蕭琴的腦袋,笑道:“你也會胡思亂想嗎?可能是太累了吧,早些休息。”
這是蕭琴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這些天晚上,每當南宮乙說出“早些休息”,就意味着他要離開了。
蕭琴隱隱約約感覺到,南宮乙是在有意迴避。自從重逢那晚二人深情擁吻後,南宮乙再未對自己有過什麼親暱的舉動,和二人初識時大不相同。蕭琴倒不是在期待着什麼“突然間的亂來”,但這種變化讓她有些不安。
當然,蕭琴並不知道那晚醉酒後發生的事情。這也是南宮乙有意迴避的緣故。
果然,說完那句話,南宮乙便起身要離開。
“今晚你就在這休息吧。”蕭琴攔道。
“什麼?”
“我一直粗心大意,你好歹也是南宮家的少爺,但這些天卻一直委屈你睡石牀。而且你受傷還未痊癒,地牢陰溼,不適合養傷。”
南宮乙笑道:“我一個男人怎會如此嬌氣。在家時也常在樹林草地過夜,石牀對我來說不算什麼。至於前些天受的傷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你無需擔心。而且……你讓我在這休息,那你怎麼辦?”
“我可以去找秋姐姐。”
“你這樣去找她,非被她笑話死不可。”
總之,南宮乙並不想留下來。
蕭琴又是失望,又是難爲情,紅着臉略帶委屈地看着南宮乙,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南宮乙自然沒有放過蕭琴充滿渴求的眼神,原本打算離開的他又返回到蕭琴身邊,眯起眼睛,笑着在她耳邊說道:“你居然一副想讓我吻你的表情。”
南宮乙低沉的聲音令蕭琴登時漲紅了臉。
“我沒……”
“有”字還未說出口,嘴巴就被封住了。
四脣相接只有短短的一瞬。
南宮乙衝着呆立住的蕭琴戲謔一笑,便開啓牆後的機關離開了房間。
他希望蕭琴能體會到這輕輕一吻中的無限愛意與極力剋制。
但蕭琴心中卻充滿了被看穿心思、被戲弄的羞恥之感。
她和衣倒在牀上,握緊拳頭輕垂被褥,不知如何來平復心中剛被激起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