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推着鳳瀾的輪椅,兩人出府。
路上的樹木鬱鬱蔥蔥,下了一夜的雨,雨勢已經有所收斂,只是天氣依舊陰陰沉沉的,不見陽光。
兩人行至門檻前,錦書剛要將鳳瀾推出府門去,不遠處卻猛地傳來一聲大喝,“慢着――”
那聲音鏗鏘有力,清脆入耳,帶着幾分女兒家的嬌柔和甜美,甚是好聽。
鳳瀾修長節骨分明的手指微微的交織着,他掀了掀眼簾擡眸往那個方向望去。
便見兩名年輕女子一前一後的朝這邊走來。
走在前方的女子身着一襲淡紫色長裙,許是因爲下過雨,天氣有些轉涼,所以那位女子的身上還披了件白色的披風。
她的面容算不上很精緻,但卻溫婉秀氣,小家碧玉的甜美,彼時正緊緊的繃着,視線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
女子身後跟着的是他派遣過去的婢女,名喚錦華,是錦書的妹妹。
年輕女子走上前來,雙腿微屈俯身朝鳳瀾行禮,“曦月見過王爺。”
錦書的腰身微微彎了彎,朝那人微微拱手行禮,並沒有說話。
錦華的肩膀上揹着包袱,也伸出手朝鳳瀾行了拱手禮,“屬下見過主子。”
鳳瀾微微擡手示意她們二人起身,聲音清淡,“何時回來的?”
“不久前已經回來了,但是方纔先入了宮,見了貴妃娘娘一面。”冷曦月的聲音輕柔,她的雙手微微絞着垂在腹間,微施粉黛的小臉上染着點憂色,“曦月剛回帝都,王爺便要出府麼?”
鳳瀾眸色深深的看了一眼冷曦月,而後朝門外望出去,“世子現在有難,本王不能坐視不理。”
“世子每一次有難,王爺都不會坐視不理,”溫靜的嗓音中帶着點暗澀,冷曦月的眼神緊緊的糾纏着他的,脣角抿得厲害,“曦月不是存心想說什麼,只是世子武功蓋世,天下少有敵手,何況主子還曾爲她渡過真氣……縱使她現在暫時失去聯繫,憑她的本事,想來是不會出什麼大事的。”
男人深邃的眼眸倪了她一眼,沒有接着說下去,“有什麼話等本王尋回世子再說,你趕路辛苦了,先入府歇會罷。”
他不緊不慢的收回視線,低聲唸了一句錦書,“我們走。”
女子驀然就擋在了他的身前,張開雙臂攔住了他們二人的前方。
她的瞳眸緊緊鎖着男人俊美溫雅的面容,忍住咬脣的衝動,“貴妃娘娘說了,如果曦月攔不住王爺,讓王爺出了府門,破了皇家規矩,便要王爺先休了曦月。”
清俊儒雅的男人眼眸深處微微一晃,他不鹹不淡的擡了擡眼簾,視線淡淡的落在她的身上。
“曦月也坦言了,如果曦月攔不住王爺,等拿到本王的休書之後,便去寺廟裡削髮爲尼。”
冷曦月緩緩的垂下雙臂,撇開視線不再看他,“王爺自己做決定罷,曦月絕不逼迫世子。”
錦書眉頭一皺,目光落在了身前的鳳瀾身上。
錦華與冷曦月走的近一些。
她很清楚,冷曦月什麼性子,什麼心思。
冷曦月雖然是鳳瀾的側妃,卻不過也只是遮人耳目,不能叫天下人有機可乘說當今攝政王不喜女色,敗壞鳳瀾的名聲,故而出現的一個存在。
冷曦月本身是貴妃娘娘身邊醫術最爲出挑的醫女,因爲身份的原因,幾人都是一同在宮中成長的人。
只是冷曦月性子內斂又溫婉,不是很喜歡跟人打交道,一直不是很出名,後來貴妃逼迫鳳瀾娶妃之時,鳳瀾便選中了冷曦月作爲妾侍。
當初還是冷曦月自告奮勇尋上,門來的。
她和鳳瀾說自己早已有心上人,只是她的心上人早些年不幸逝世,她不想在宮中被人隨意指婚,又知鳳瀾不願娶妃,索性便成人之美,她不奢求任何,只求身心皆屬於自己喜歡的人就可以。
她是鳳瀾的妃,但不曾和鳳瀾做過真正的夫妻之事。
而冷曦月素來都是依着鳳瀾的,這一會卻是聽了貴妃娘娘的話,故意攔下鳳瀾……
錦華的眉頭微微蹙起,一雙明亮的眼眸斂着眸裡的神色,將目光淡淡的投落在她家主子的身上。
男人優雅的擡首,薄脣輕輕的抿着,“爲何要與母妃說這樣的話?”
冷曦月細長的眼睫輕輕的顫了下。
她回眸,視線重新落在男人的臉上,“因爲王爺現在的舉動,實在是太不理智了。”
多少人想看見鳳瀾的笑話……
又有多少人想抓住鳳瀾的把柄……
“貴妃娘娘說了,如果王爺再一次出了這個府門,皇上那邊可能不會有動作,但皇后那邊必定會說王爺一而再再而三的違背聖意,不將皇上的話放在心裡,屆時天子大怒,王爺該如何應對?”
冷曦月的的手指緊緊的握着,“總之曦月不會讓王爺涉險,當初已經依了王爺一次,這一次不能再依了。”
上一次鳳瀾要爲鬱唯楚渡真氣,她便已經很反對了。
但到底只是傷了元氣,性命還是無礙的。
這一次事情若是鬧得大發了,鳳瀾出事不說,還會輕易叫人明白,蘇涼就是他的缺點。
到時候,可真說不清楚,是蘇涼容易出事,還是他容易出事了……
男人的脣線維持着微笑,眸色沉靜卻並無一絲一毫的笑意,深斂的目光看向了冷曦月,“錦華,帶曦月進府,你們一路奔波幸苦了,回府好生歇着罷。”
他微微擡了手,吐詞冷靜,“錦書。”
錦書心領神會,錦華看着他將手重新搭在那輪椅之上,欲要推動輪椅,身前的那位穿着紫衣長裙的女子,卻是驀然屈膝下跪,腰身挺直,腦袋下垂,“如果王爺要離開,那便請先給曦月休書罷。
錦華近乎是在同一時間俯下了身子,欲要將冷曦月扶起,不過冷曦月身形堅定,不肯起身。
錦華又急忙朝鳳瀾拱手道,“主子,冷側妃去靈波寺的時候,不小心摔傷了腿,膝蓋上的傷口至今未愈,看在側妃娘娘一心一意爲主子求藥的份上,求您還是讓她起身罷。”
錦書眸色一深。
鳳瀾微微抿了脣角,漆黑幽深的雙眸眯了眯,望着眼前雙膝跪地的女子,絞着的雙手不自覺的加大了力道,“回府。”
冷曦月面上一喜,便聽男人冷冷淡淡的聲音傳入耳中――
“跟在本王身邊這麼多年,如果你還是一心爲母妃做事,那本王就把休書給你,還你自由。”
冷曦月身形一震,不敢置信的望向眼前神色淡漠的男子,“王爺――”
錦華眉頭緊鎖,錦書面上卻是毫無波動。
他的主子決定的事情,豈會因他人威脅而改變?
尤其還是關乎,蘇涼的事情。
……
鬱唯楚神色恍惚,緋色的脣抿得極緊,寒回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她攥着他衣襟的手上,她的指尖寸寸泛白,可見有多忍耐和壓抑。
男人眯眼笑了下,色調陰暗,“你是在意那破爛紅繩,還是在意寒墨夜會有什麼反應,嗯?”
鬱唯楚被蒙着眼睛,看不見男人的神色變化,也瞧不見彼時他猩紅眸底涌動的光芒有多幽暗,甚至有點扭曲的詭異。
她滿腦子都是那相思紅繩的斷裂的消息,男人陰陰沉沉的聲音闖入耳中,帶了抹明顯的警告和危險之意,她也還是沉默了半晌,才微微啓脣啞着聲音迴應了兩個字,“沒有。”
男人的臉色愈發的深沉晦澀,眉眼之間沁出陰鷙。
修長而白皙如玉的手指擡了起來,捏住了她的下頜,靜謐的空氣之下,他的嗓音滲的有些冷,“你現在是在挑戰我的耐性?”
他最後一個尾音甚至都還沒有說完,眼前的女人竟無聲無息的流下了淚。
她的眼睛被黑布蒙着,白皙乾淨的臉龐上滑落兩行清淚,男人的眉眼驟然一擰,俊美的容顏湊到了她的跟前,聲音又低又沉,“鬱唯楚,你敢在我的面前爲別的男人哭?”
鬱唯楚沒有動,男人的聲音如此近,出聲張口,呼吸都能打在她的臉上。
眼前一片昏黑,她有些迷茫的從寒回的身上收回手,摸了摸臉頰上沁涼的液體,瀲灩而微微紅腫的脣倏地扯開了笑,“我沒有哭啊……爲什麼要哭?”
她下意識的將那淚意擦掉,笑容放肆,說話卻有些語無倫次,“斷了纔好……斷了就斷了……”
呼吸微微有些困難,鬱唯楚抽了抽鼻子,從凳子上站起來,避開了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灼熱目光,“我困了,我要睡覺。”
男人的視線從桌面上一掃而過,“繼續吃飯。”
“不要,我好睏。”
男人擰着眉頭抿着脣,一聲不吭。
似是意識到自己的語調過於情緒化,鬱唯楚摸了摸他的身子,纖細的手恰好落在他的肩膀上。
她輕輕的拍了拍,“我聽你的聲音也很疲倦,你昨晚是沒有好好休息對罷,等吃完了你自己睡一會,現在是你送我回牀上,還是我自己扯開布條走回去?”
鬱唯楚真是一個打了巴掌還會給他甩一顆糖討好他的女人,無情而又要勾着他的心,簡直讓人慾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