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磁脈衝爆是怎麼來的現在仍然沒有定論,幾種說法都有各自的道理卻互不兼容,失去了電子設備的輔助,對星空的觀測驟然退回到伽利略時代,科學研究從舉步維艱到吃老本,遲早有一天會退無可退,因爲文明有起點,現在已然掠過全盛期,正奮不顧身的朝那起點飛馳,從某種意義上說,起點也是歸宿。
等了好久,當嚴亦晃如太陽的影子般穿着一襲黑衣出現時我的腳已經麻木,好在他按揉的手法很地道,普一恢復知覺時神經末梢的刺痛被他的手吸收了,略略幾下雙腳便平復如初。
“沒看出來你還會這個。”我跨上摩托車後座,緊緊陷進他背裡。
“以前在山裡的時候自己給自己揉,慢慢就靠譜了,我也不知道穴位啥的,就知道有些地方按着舒服,有時間給你來個全身按摩咋樣?”
“我纔不要,誰給你機會佔我便宜啊。”
“呵呵,你覺得我是那種人麼?”
“知面不知心嗯,我怎麼知道你在那種環境裡會不會被別人教壞呢。”
“哈哈,傻丫頭,我不教壞別人就不錯了。”
“啊?原來你是那麼表裡不一的人啊。”
“咱倆到底誰表裡不一呀,你以爲整個冬天我都看不出你心裡想的跟嘴上說的不一樣麼?”
“原來你早知道。”我竟然一直在低估他的洞察力和心計,太大意了。
“對了,那個板子我查出來了,那塊板外號叫做草皮,是一種壓電材料,上個月榮山工廠用火車運的材料被你們搶了三車,這批材料對他們來說挺重要的,說是能把機械能轉化爲電能,在高壓時也可靠,他們說草皮能當電池用呢。”
“電池?”
“對呀,他還說願意贖回那些板子,任你開價。”
“你覺得錢對我來說有啥用麼?”
“所以呀,我沒把話說死,就說可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我用得着他什麼?”
“你是不知道榮山集團的實力,以前它能擔負大半個省的工業生產需要,現在雖說不知道里邊情況如何,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的底子總還在。連你騎的摩托都是人家造的。”
油箱上凸起的榮山3000字樣同時擁有銀的光澤和鐵的事實。
“連汽油都不夠,要呢麼多摩托幹啥?”
“那就要汽油唄,或者要點……”
“我知道了,”他很少打斷我說話,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知道我需要什麼了,正好一座大工廠有這個實力。”
“什麼呀?”
“軍火。”
“啥?”難道說他想從地痞頭子升級成軍閥麼?
“槍支彈藥,**火箭,坦克裝甲車直升機**,我統統都要。”
“你是想玩槍戰遊戲吧?”
“沒錯,來場大遊戲,越大越好。”天吶,我都說了什麼?
到了他的山寨,嘍囉們開始用“大嫂”稱呼我,我挽着嚴亦晃的胳膊,順理成章的接受下來,明知是逢場作戲,卻也有幾分樂在其中的享受。
然而剛剛關上門,他就抖開了我。
“唐姐,對象的好處我是知道的,但同時她也能銷燬像我這樣的反社會分子毀天滅地的意志,所以,爲了我的前途着想,你最好習慣我把你當成姐姐。”
“這不是你的心意,你爲什麼要甩開我?”如此大的態度落差標示着他的口是心非,他一定是在謀劃什麼,而我在他的計劃裡只是個累贅。
“這就是我的本意。”
“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是知己,你說的每句謊話我都知道原委麼?”
“那你就應該順我的意思去做,有些事不是你能做的來的。”
“什麼?打架不需要軍師麼?”
“你知道了?”
“要是這點小事都猜不出來,我還怎麼當他們的大嫂啊?”至此,他的心裡防線完全崩潰,我已經猜到是去火併,那種事我的確只會拖後腿,但我想知道他和誰打,需要做如此決斷。
“你怕是再也聽不到了,我打算把他們都拼光,用另一個實力雄厚的幫派借刀殺人,這樣我也能甩掉這骯髒的身份,跟你回去過平平常常的日子。”
“唯一的問題是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來是麼?”
“對。”
“呵呵,喝喝哈哈,我經手的併購案比你打過架都多,就算他是頭大胖熊我也能拆開他一口一口吃掉,區區小黑幫何足掛齒,我說你呀,小瞧我的智商就算了,還對我在商界多年的謀略熟視無睹,可真是有眼無珠呵。”
“嗯——”他用手指搓着臉頰和下巴,深思的表情持續了許久,我都等不耐煩了。
“信不信由你,我槍法不錯。”
“試試,我就知道你什麼水平,要是真行,就帶你去。”
“但願別嚇着你。”
在一塊枯草爛泥殘雪的混合場地上支着兩塊把子,圓圈畫的也都不圓,像是幾個沒攤好的雞蛋餅套疊在一起,少數幾個嘍囉守在四周,充滿好奇的觀望他們大嫂玩**。
爲了不引人注意,槍口裝了***,同時重心稍稍靠前,比牙還小的子彈參差不齊的擠在**內,噴薄欲出。
爲了顯擺和立威,我讓他們將把子挪到最遠,實驗性的開了兩槍,命中,那幫不知天外有天的雜碎就開始喊好了,我很久沒開過槍了,大學裡玩過幾個月,那之後就再沒碰過。
一發接一發將子彈打光,總算找回點感覺,光線很合適,陽光挺足,我漸漸開始出汗,爲了掩飾我解開發包,披散的頭髮轉眼被風吹亂,平添幾分狂野之氣。嘍囉們見狀開始狂吼,自以爲有了一位匪氣十足的大嫂,實則不然,他們離死神更近了一步。
嚴亦晃從未見過我如此放浪,驚駭之餘的鎮定自若反而讓我覺得他和我印象中那個人越來越貌合神離。
玩了一陣,總體感覺還好,也沒辦法統計環數,就此作罷,幾個手下開始互相吹噓,我則讓嚴亦晃摟回室內。
“怎麼樣,槍法不錯吧。”擦過汗,攏了攏散亂的頭髮,開始商量正事。
“是我認識你時間太短,還是你真的變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嘛,我在大學練過一學期的射擊,也不算是外行,怎麼樣現在我可以參加你的行動了吧。”
“不行,就是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行。”我頭一次覺得他臉上的棱角有些彆扭。
“別那麼固執,你沒有理由拒絕我。”
“我不需要理由就能拒絕你。”
“就像上次一樣違心的拒絕麼,你知道那次我哭了多久,從沒有人讓我傷心那麼重。”
“那是因爲不希望你淪落,這次也是一樣。”
“淪落?我不覺得女土匪有什麼不好的,反而在規矩條框太多的世界裡能隨心所欲的過活纔是幸福。”
“爲所欲爲的結果你清楚,我親你之前你自己說過什麼?你不是想違背自己說的話吧。”
“我都忘了。”天吶,快告訴我怎樣才能逃脫歷史的桎梏和自我的枷鎖。
“我知道你並不想真的去殺人,只是擔心我,放心,憑我的身手不會有事的。”
“現在不是冷兵器時代,別跟我提身手。”
“任何時代也消磨不掉戰士的意志。”說完他輕咳了兩聲。
“怎麼了,感冒麼?”
“嗯,這幾天風大,灰塵多,**病了。”
“怎麼不吃藥?”
“這裡搞不到藥的。連黑市都沒有。”饒是以往,我會看到巨大的商機,而現在我只注意到一個病人。
“我想辦法給你弄點,只是,病好之前不允許你去打架。”
“好,我就多給他們點時間。”
“不如,你跟我去一趟榮山,看看他們能弄點什麼吧。”
“工廠?”
“對呀,而且順路帶你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我可交不起掛號費的。”
“呵呵,你是真不知道西區現在是什麼時代,穿的普通點,別讓人認出來。”
我們把摩托車藏到小巷裡,步行進醫院。
免掛號,不免排隊,大夫用聽診器在嚴亦晃身週四處摩挲,我都還沒摸過的地方,倒讓她蹭了個遍。隨後眼都不擡的用一張方子打發了我們。
吃過藥,又多開了兩瓶,一股腦的塞進他衣兜,留着備用。
高大的榮山工廠大門釘在我們眼前時,太陽已經沾上了地平線,門柱上雕的盤龍總給我種異樣的美感,細緻精確,栩栩如生,我毫不懷疑若這世上真的有龍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另一根柱子卻簡樸的緊,除了一隻徐徐展開的翅膀再無其他。
門衛看過那張名片在地圖上給我們指明瞭位置。廠區裡充斥着各種不明原委的聲響,或大或小或刺耳或富於節奏,卻見不到幾個人。
下了廠區大路再拐兩個彎就到了一座三角形大樓前,真的只有個三角形,約有五層樓高的玻璃外牆看上去平滑如鏡,沒有明顯接縫,也沒門窗,就是一個簡單的正四面體巨無霸。
嚴亦晃故意開大油門,弄的發動機嗡嗡直顫,見效很快,原本空如白紙的牆壁上洞開一個缺口,接着不知以哪種變形方式擴大成一扇三角形的門,足夠大時嚴亦晃鬆開剎車突的衝了進去。
內部並非如外界所見那般黑,只是完全看不懂的各種機械裝置陣列其間,這地方無論如何也讓人聯想不到採購部。
“崔主任,我來了,你在哪?”迴音繚繞,只是無人應答。
“先等等吧,他可能不在。”
我跳下車,四處打量那些莫名其妙的零件,思忖着它們的用途,卻毫無頭緒。
眼前閃現幾片亮光,來自一隻明顯比其它東西新許多的矛頭,我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不過它看上去就是一隻大號古代槍頭,鋒刃簇新,面上浮現許多深淺不一的鍛造紋路,牢牢套在虎眼粗細的基座上。我禁不住好奇伸手去摸,眼看觸到時嚴亦晃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別動,你知道這是什麼麼?振搗棒的鋼頭。”
“振搗?那是什麼?”我收回手,他說話的語氣很嚇人。
“就是水泥攪拌器,我在工地常用。”
“嗨,我以爲是什麼呢,下我一跳,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不應該亂動別人東西,既然沒人,改天再來好了。”
“都來了,不喝杯茶再走麼?”有個人順着鋼管從天而降,一襲緊身白衣上沾着好幾種污物,正式我見過崔主任。
“我這真的有茶哦,尚好的明前龍井,現在有錢都買不到的,不嚐嚐麼?”
“崔主任,你總算出現了,還以爲你不在呢。”
“呵呵,你們也真是,就不知道擡頭瞅瞅麼,我在上邊理貨呢。”我向上看去,建築的整體結構清晰可見,三根主樑交匯於頂點,架起這座帳篷一樣的殼子,次級衍架縱橫交錯,在帳篷裡分出許多小空間,猶如蛛網般凌亂而結實耐用,各種零件按部就班的分在一個個小空間裡,井井有條秩序盎然,看來混亂不堪只是表象。
“兩位請坐,我去泡壺茶。”他所指方向並沒有椅子,我奇怪他讓我坐哪。嚴亦晃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厚實的鋼錠上,衝我歪歪頭。
“這是什麼呀你就敢坐,弄壞了呢?”
“調直機坐不壞的。”
“調直機?你又用過?”
“是啊,這都是工地常用的東西,像這麼簡單的機器我都會修。”
“吹吧你,別告訴我這裡所有東西你都認識。”
“到也不是都認識,一半吧。那個振搗棒要不是連接口和老式的一樣我還真認不出來。”
“就是那個槍頭?”
“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像。也許,我能用得上。”
“幹嘛?”
“可惜沒有電源,不然那玩意連上管子可是個好東西。”
“電源是沒有,”崔主任端着一隻紫砂茶壺三個茶碗回來說:“我們動力,電能不是萬能的,從前咱們對電力的依賴太嚴重了,反而忽視了其它傳動形式。”他遞給我們兩杯清香熱茶。
“是啊,已經有人用彈簧飛上天了。”
“哦?你看過麟角啦?”
“麟角?我以爲它叫魚頭。”
“呵呵你真是以貌取人啊。”
“難道說那個是你們發明的?”
“那倒不是,發明自有高人,我們只負責把那些精彩的思想具象成實實在在的東西,順便爭取一點使用權。”
“麟角,這名字誰起的?”
“自然是設計師本人,你聽說過鐵匠鋪子有命名權麼?”
一杯熱茶下肚,我琢磨着跟他要點什麼做交換條件,被嚴亦晃搶先了。
“茶不錯,直說吧,那批板子在我手裡,也是陰差陽錯,巧合而已,崔先生有需要我明天就叫人送過來。”他這一段時間的“把子”沒白當。
“先生貴姓?”
“別客氣,我姓嚴。”
“嚴先生,需要是有的,而且自然是越快越好,但是我們也不能白拿您的東西,可以的話願盡我榮山微薄之力成全嚴先生。”
感覺就像兩國的外交使節之間磋商,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裡邊完全沒我任何事。
“多謝美意,交換條件我看就免了吧,就算咱們認識了,交個朋友, 我雖然沒啥本事,三五個人還是有的,以後但凡崔先生或者榮山哪一位有需要儘管提。”
“嚴先生太客氣了,這也是榮山的意思,這裡是座大山,松柏蔥榮有飛鳥神獸棲息,若嚴先生不棄來此共謀大業,我等蓬蓽生輝……”這麼說話不累麼?
“以後也許吧,暫時還沒有這份進取心,那些材料明日即到,請崔先生放寬心。”
“願嚴先生生意興隆,永結秦晉之好。”
“我對朋友一向說到做到,言而有信,請安心,告辭。”
“多坐一會吧,你我一見如故,真想徹夜長談一番。”
“心意我領了,還有點小事要去辦,就此告辭了。”
“也好,再見。”
等我們出了採購部三角形的大門,嚴亦晃長吁一口氣道:“這麼說話太費勁,憋死我了。”
“呵呵,你今天可是讓我大開眼界了。”
“說真的,我挺想要他那個振搗頭的。但是想想還是算了”
“用區區振搗頭換你的大氣胸襟不值得是麼。”
“小姐,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那是很久以前的說法了。”
“那現在怎麼說?”
“心臟裡的瓣膜。”
“怕是隻有你們這些滿肚子文化知識的人才能理解吧。”
“別裝嫩了,你可不是普通的山伢子。”
“看過幾本書,和你相比就像繁星明月,不是一個級別的。”
“其實,繁星要比月亮廣博絢爛的多。”
他沉默片刻,載着我出了榮山地界,開的很悠閒,夜色微闌,初春的星空帶着融雪的黴味,提神醒腦,醉人心脾。
“我有足夠的自知之明卻沒有充分的自制力,加上閱歷有限,還不夠資格做一方梟雄,但是我急着統一這城裡的所有幫派,管制約束他們,至少不能胡作非爲。”
摩托在大街小巷間穿行,漫無目的的轉悠,我享受着這份愜意的浪漫,其它什麼都不去想。
“以暴制暴、拼人多拼武器拼歷練我都不行,但是我有你,有大學和榮山這樣的朋友就能超越那個條框,出其不意的消滅別的勢力,如果可能,把東城西城北城一併交給大學管理,省的咱去操心,我只想過平凡安寧的日子,勢力錢財什麼的非我本願。我想你也會同意的。”
“……”
“哎,你說呢?”
“……”
“你不會睡着了吧,天吶,真睡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