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

回到家,我有些疲倦,就直直地向前方摔去了。

我倒不擔心會摔傷什麼的,畢竟這個家裡就一張牀,外帶一個蹲坑。嘛,家就這麼點大——這倒也成了我不買其他傢俱的理由了。

當然啦,主要還是買不起。

一想到自己接下來的一週都會作爲一個無業遊民在這個瀰漫着渾厚濃重氣息的城市裡活着,心裡就多少有些無聊,不過這也不能算壞事嘛,畢竟在“休假”的時候我只需要交相較別人而言一半的休假金就夠了!

不過,我覺得休假還得交錢,這個規定就很他姥姥的離譜······

噢對,包裡還有幾本遺物。

我懶得起身了,就隨手往包裡掏了一本出來。

封面是黑色的羊絨,手感尚佳。除此以外,每一頁的邊緣也都是黑色的,這樣,一本純黑的本子就出現了。

漆黑的封面略顯奢華,整個本子雖不大,但分量卻不輕,我想這位我不曾瞭解過的祖父年輕時家裡還是蠻闊的。

右下角的地方還刻着一個“瑾”,不知意欲何爲——或許是我奶奶的名字?

說起來我連我奶奶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

迎着從窗臺那兒透過來的一點夕陽,我翻開了這本本子。

扉頁,寫着他的名字:

徐行

是和我不同的姓氏。

隨手往後翻了一頁

“2022年1月25日 週二 陰

最近總是在失眠的時候十分迫切地想要打開燈,寫兩筆,稍微宣泄下自己此刻澎湃的思潮。奈何這南方的,準確來說是H州的冬天,讓我沒有離開被窩的勇氣。

於是乎,失眠在凌晨時刻紛飛思緒的推波助瀾之下,也越發猖獗了。我常常是十點三十熄了燈,然後躺牀上輾轉反側,每次幾近睡着時,又不知被什麼給弄醒。我常清醒得看着手錶上,冰冷得浮現出十二點幾分、一點幾分乃至三點幾分的數字。那時的心裡盤算着,要不今天就不睡了吧······盤算着盤算着,卻又意外的睡着了。第二天醒來時,看着鏡子里加重了一些的黑眼圈,昨夜波濤洶涌的文筆思潮啦瞬間又幹涸了。但我知道,今晚,它會再次光顧的

我今年18歲,沒什麼夢想。

常聽到A種人說,夢想什麼的,無非是高位者的幌子。確實,很多人的夢想,就真的只是成爲一個高級打工仔,賺相對多的錢,過相對不錯的日子······這樣的要求,在A種人看來,無非是努力成爲一條有錢人家穿得花裡胡哨、扭得千嬌百媚的狗罷了。

不過,這不妨礙B種人告訴我,夢想啥的,是自己奮鬥的原動力,和他人無關。而沒有夢想的人是可憐可悲亦可惡的。

說實話我非常希望這兩波人在可以相見一番,那場面的熱鬧程度,我想是不會亞於鵝湖之會的。最好打一架吧,誰打贏了,我就把打贏的那一方也給打趴下。

總是有這樣的人喜歡像汽車的尾氣一樣連續不斷得輸出觀點,自然了,也會有更多路旁的人,就是掩着口鼻、戴着口罩也會被迫吸入一些啊。

不過那些開車的,是不會因爲影響到路人就把車送去報廢的,以及大多數的路人,也不會因爲一直吃尾氣就從此厭惡車,而是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買一輛。

久而久之,排放尾氣的人就越來越多了,留給路人的乾淨空氣也就越來越少。

不過我啊,最近正忙着給若干年後的自己找個合適的死法,着實是沒有功夫去考慮買什麼車了。”

看完了一篇充滿戾氣的日記······這應該是本日記吧。我翻了翻後面的,從每一頁上頭手寫的日期可見,確實是本日記了。

看着這寫得滿滿當當的一本,我還真有點——不知是該說佩服吶,還是說羨慕。

佩服麼,是因爲,居然可以每天都寫一篇小作文,這得是什麼樣的毅力?羨慕麼,當然是祖父的18歲居然如此之悠閒,每天都能擠出時間來寫日記。

或許七十多年前的社會,自由的時間還是蠻多的吧,這一點對於現在的我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般的奢侈啊。

2092年的現在吧,太多東西都和祖父那個年代大相徑庭了,不過我知道的,有一句他們那個年代就很流行的格言,在今天,更流行了!

“時間就是金錢。”

爲何說這句格言越發流行了呢,那當然是因爲咱打工人啊時時刻刻都要謹記老闆的恩賜,然後,不遺餘力得爲他們創造更多的財富。

嘛·······那些當老闆的,長着人皮的牲口就是如此馴化工人們的。

不過啊,我也麻木了。

比起那些對上司唯唯諾諾,對崗位兢兢業業,對自己不屑一顧的蠢材而言,我覺得我是鶴立雞羣了——至少我的思想沒有被奴化。

而我,也就靠着這點“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廉價虛榮心在那種廉價崗位裡廉價地活着——真的只是活着而已。

每當我想要反抗,發現孤立無援時,病態的虛榮心就會出來安慰我,並困住我。

它告訴我,離開了這兒,你連那點虛榮心都會破碎,那麼到時候,你還有什麼呢?

時間久了,我也就習慣了。

像往常的話,我是絕不會有機會躺在這牀上看閒書的。試問,誰在凌晨一點下班後還會悠哉遊哉得在牀上看書呢?

這麼一想,我又多少年沒有好好地看過書了呢?大概是快五年了吧。

機會難得啊···不過家裡也沒有什麼小說供我觀賞——還是因爲買不起。

唯獨這幾本日記罷。

如此想着,我又將那本黑色羊絨封面的日記拿了過來,以一種淡漠的心態翻開。

有一句話必須要在這裡說清楚,對於祖父,我並沒有任何的親情可言,他對於我,充其量只是一個有着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看他日記,純粹也就只是爲了消遣,絕無半點想要了解他生平的想法。

由於已經看過一篇了,所以這次翻開的時候,我甚至在想,這位祖父的“作品”真的有資格當消遣的讀物麼?若是滿篇幅的都像剛剛那篇一樣字裡行間冒着怨氣,我還真是不敢恭維呢。

想歸想,可家中實在是沒書,也只好忍耐了······

不同於第一次翻開時的感覺,這一次,一股幽香從書中飄出。

與此同時,我看見,夕陽的光線下,那些在空氣中飄動的塵埃凝固了。

我想合上這本透露着詭異的書,卻發現自己亦不過是塵埃罷了,並沒有隨心所欲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

似乎這一瞬,能動的,唯獨我的這雙剛生下來就近視270度的眼睛和那顆永遠叛逆的大腦了。

我清楚的記得,在意識斷線之前,我所看見的,是一片火海,但我確信那不是我此刻的家——我家沒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