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寶寶在六一兒童節降臨,堅持順產的慶娣緊張地瞄了眼寶寶的手腳是否齊整,鬆了口氣的她倒頭進入昏睡,闔上眼睛之前,額頭上那一吻的溫度陪伴她入夢。

似乎他從未離開過身邊,醒來後入目便是他關切的眼睛。慶娣微笑,乏力地擡起手撫摸他的下顎。

十六年前那個月光下,會神地聆聽一個陌生的,從不受人關注的,自卑內向又沉默倔強的女孩傾吐心事的他現在就在身邊,吻她的掌心,衝着她笑。

她爲他生了個孩子,締結他們倆的血液。

真好。

“兒子?”她依稀記得睡着之前有人告訴過她。

他點頭,表情滿足。

“等我畢業了,我們再生個女兒。”她許諾,知道他內心的遺憾。

姜尚堯有些吃驚,“慶娣兒,太辛苦了。”這十個月裡的辛苦他感同身受,特別他遠在原州或聞山時,夜半摸不到身邊溫暖柔軟的身子,當即驚醒,冷汗頻出。試想第二遍經歷這種煎熬,他又出汗了。但是,有一個像慶娣般柔軟,善良,聰慧的女兒,害羞嬌怯地抓着爸爸的大手掌……他似乎在這個充滿醫院味道的病房裡嗅到一絲奶香和花香。

這個誘惑……

姜尚堯笑得白癡般,“女兒,好。”

姜博鄴出席自己的滿月酒那天,像是懂得這是他人生的第一場盛宴,表情極爲嚴肅,眼睛有神,努力想看清楚周遭。事實上,他只模糊地辨認出最親近的寥寥數人而已。特別爸爸媽媽,離他太遠,被抱在奶奶懷裡的他,頑強地從襁褓中伸出一隻肉乎乎的手掌,遙遙指向正在招待親朋的爸爸媽媽的背影,憤怒地用嬰兒語咆哮出兩個單音,不一會就在奶奶懷裡沉睡過去。

他不知道這一天有個人渴切地想見他一面,以至於坐在停靠在聞山大酒店門前的車裡,眺望了許久之後才難過地離開。

姜尚堯並未邀請他血緣上的父親,但是在小傢伙出世的第三天,前後思量他還是打了個電話去原州,告知了這一喜訊。

巴思勤等待這個電話似乎等待了一萬年,在短暫的滿足和快慰之後,又有更深切的渴望浮起。權柄是力量的一種,但深藏在血液裡的天性呼喚他,令他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個六十歲的虛弱的老人。

他虛弱得不敢踏入那個喜氣洋洋的大門,用顫抖的手指蹭蹭小傢伙稚嫩的臉龐的行爲也只停留於幻想。

華燈初上時,省委一秘蔡晉林踏入聞山市招待賓館的小樓。

“老闆。”幾年過來,蔡晉林的稱呼由最初的客氣禮貌轉爲私下時的熟絡,上下級的關係也多了幾分師生情誼。此時,蔡晉林沒有忽略老人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雖然這個濟西官-場私下裡以鑌鐵代稱的一把手迅速換上一幅常用的面具。

巴思勤點了點頭,意思是“回來了”。

如今已經揣測到些許內情的蔡晉林能理解他尊敬的這位老人的心情,如果是他,他需要的同樣是獨處的空間。不過除此之外,還有更需要的呢?

蔡晉林笑了笑,將一個信封置於茶几上。“林嶽那小子問姜總討了一張滿月照,說是要對親家,我也順手牽羊要了張。”

初時蔡晉林與傅可爲的秘書林嶽關係尚可,在意識到姜尚堯的隱晦身份,而且發現姜尚堯與林嶽私交甚篤的情況下,蔡晉林有意接近,對這位省委一秘林嶽當然是回送秋波,一來二去,兩人友誼日增。

這回姜家擺滿月酒,恰逢省委調研組到聞山,蔡晉林自然與原州趕來的林嶽聯袂相賀。

巴思勤臉上難得現出一絲激動,仍然剋制着,不去看那薄薄的信封,對蔡晉林說:“早點休息吧,明天日程照計劃去嶽中,就不多在聞山停留了。”

嶽中與聞山相鄰,看來這一趟老闆算是滿意而歸。蔡晉林心裡高興,臉上不顯得色,說了聲是下樓。

許久後,巴思勤凝視茶几上的信封,終於動了動手指。裡面只有一張照片,小傢伙像只小豬般趴着,含着自己短胖的手指好奇地張望鏡頭,前庭飽滿,鼻頭豐隆,很像尚堯,也很像……他。

手中的照片微微抖震,三十多年前,尚堯也是一般模樣,那時候,他這個作爸爸的在哪裡?巴思勤搜尋遙遠的記憶,那時送烏雲回京不久,烏雲說她父親也快回家了,希望他多留些日子,父親要見見他。經過那痛苦動盪的十年,安寧且富有希望的生活多麼難得,面對抉擇,與烏雲銀鈴般的笑聲歌聲比起來,北地的苦寒只餘殘影。

巴思勤的手上下撫摸照片裡的小傢伙,闊別數十年的液體從眼角溢出,一滴老淚落在手背上。

北地,草原。

七八月份才適合去草原奔馬,姜尚堯記得上一次來就是七月初。慶娣離開之後他渾渾噩噩的,始終不肯接受她的不告而別,但是,冰冷空洞的宿舍裡,漸淡漸消失的馨香氣味,以及總是垂下尾巴在他腳邊打轉,低低哀嚎的福頭,一切都在沉默地告知他現實的殘酷。那時他一個人開車進了內蒙,第一次回到他出生之地。

德勒格瑪已經去世,她的孫子比姜尚堯的母親小几歲,看過姜尚堯拿出的黑白照片,他記起那個城裡的姐姐。草原上的牧民心胸開闊,善良直爽,姜尚堯在他家住了半個月,白天騎摩托車幫忙牧牛羊,晚上銜着草根數星星。

如今八月底,已經打了兩遍草,滿地接天的淺黃,兩側丘陵起伏。同樣的故鄉,心情大不一樣。

姜尚堯從後攬住慶娣的腰身,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臉貼臉,目光隨她一起攀越遠處的丘陵,投向天際的雲。牧馬安靜地翻檢草皮,時不時擡頭迎着風聳動鼻翼。草原上千種野花,花期晚的猶在綻放,衰羽鶴每年飛越世界屋脊來到草原產卵,如今它們帶着幼鳥在草甸上尋找食物,準備十月時飛回南方過冬。

天地渺遠,身處其間只覺心胸豁然開朗,似乎超越了所有俗世的樊籠,甚至軀殼的羈絆,獨剩下悠然魂魄緩緩融入此間靈透的氣息中。

“喜歡這裡?”

“難忘。”慶娣低嘆,“這是你的家鄉呢。”

“再往前走半個小時有個泡子,那裡風景更好,我帶你去看看。”姜尚堯抱她上馬,心頭有些遺憾,八月底天涼了,不然……

慶娣在他懷裡扭動,“又亂-摸!”

“慶娣,那湖邊夏天的時候草長花香,也沒多少人去,你說——”

她轉眼看他,姜尚堯臉上並無絲毫尷尬和慚愧,反而眼睛發亮。

“你也知道現在天冷,我又才坐完月子,別指望我和你一起下水,還有那些……”她忍不住笑起來,“等明年夏天。”

他揚眉,咧開嘴開心地吆喝了一聲,狠踢了一下馬腹,伴着她的驚叫聲俯衝下丘陵。

晚上在大蒙古包裡,德勒格瑪的孫子布日固德送給小夫妻一把長弓。以往大草原上的生存利器如今演變爲旅行者家中的裝飾品,四王子旗裡就有個針對遊客的手工鋪子,但是布日固德送來的這把明顯更精緻,用料也更考究。

喝了不少馬奶酒的姜尚堯挽弓試了試,饒是他力大也不過半開而已,只見他眯眼盯着跪坐於鋪墊上的慶娣,喊了聲“射”,弓弦嗡嗡,假作一支箭射了出去。

被他以那樣的目光緊鎖着,慶娣低聲啐了口,好在火光相映,也看不出她紅撲撲的臉有什麼特別。

只有小夫妻才明白的調笑話,主人自然不懂得其中含義,但是眼神繾綣纏綿的樣子任誰都看得出兩人情深。所以,在他們早早溜出去,回到自己的蒙古包時,老夫妻也只是理解地相視而笑。

夜晚的天更高,不似墨黑,倒像海水的深藍。

主人家臨時爲他們支起的蒙古包略有些簡陋,地上鋪着氈墊,再加一層厚厚的羊皮褥子,老舊的楊木門微啓,慶娣靜靜聆聽草原的風聲。

“冷不冷?睡我身上來。”他將她摟緊了些。

“我想兒子了。”

“又疼了?”

這幾天慶娣漲奶的時候全靠姜尚堯施以援手,這時他的奉獻精神頓時激越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捏捏,慶娣立刻感覺峰尖接觸的底衣稍稍溼了些。

“要我幫忙嗎?”

“去你的。”慶娣捶他肩膀,接着被他按摩的力道逗引得低哼了數聲。

星光下,他眼底奕奕神采,“求我,慶娣。”

“纔不求你,一肚子壞水。”她想起下午躲在草堆裡的事,臉一紅,準備起身找吸奶器。

他按住她不放,手掌施以懲罰。“我嘴巴累了,下午吸太……”

“你小聲點。”耳根泛起緋紅,慶娣掩住他半邊臉,“這麼靜,人家全聽見了。”

“好,我不出聲。”他低笑,埋臉親吻她的耳垂,誘-惑性的舌尖讓她剋制不住顫抖,而在他的掌下,她萬分漲疼的位置也在渴求解脫。

“求你了,我真疼。”

“求誰呢?”他支起手臂看她,眼中笑意無限。

慶娣隨着他手指打轉的頻率輕-喘,闊野靜謐,她的喘息混合他的心跳,迴應在她耳際,宛若天籟。在她準備開口時,他低下臉,若有若無的吻從她脣上浮掠而過,然後移向她顫抖着的,歡喜得似能發出尖叫的峰尖。

她攬住他的腦袋,手指在他發間穿梭,低聲喚他:“求你,我愛的,我愛了很久的……將來還要愛一輩子的……”

他捉住她的手,吸吮她的指尖,“慶娣……”

夜色更深,她一寸寸袒露在星光之下,他的目光一寸寸梭巡,又一寸寸回到她的臉龐,然後他的吻一寸寸依循之前目光的軌跡,一寸寸撫-慰她,發掘她的喜悅。“我愛的……愛了很久的……愛一輩子的……”

那頓歇的話語,是草原上最美麗的悠遠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