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子臉上展現慣有的笑容,道:“邊關之地,兵燹無數,留你在此處,當真可以御兵,這等本事,僅你所有啊。”
劉伯欽見金蟬子道出自己真身,哈哈一笑,不敢直視金蟬子眼睛道:“有何本事,敢勞過獎?這個是長老的洪福。去來!趕早兒剝了皮,煮些肉,管待你也。”他一隻手執着叉,一隻手拖着虎,在前引路。
你道劉伯欽真身是什麼?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駁,是食虎豹,可以御兵。大唐在邊界不遠之處,皆有飼養此獸,藉此來避免戰爭,是爲詳獸。
金蟬子也不推諉,牽着馬,隨後而行,迤逶行過山坡,忽見一座山莊。那門前參天古樹,漫路荒藤。萬壑風塵冷,千崖氣象奇。一徑野花香襲體,數竿幽竹綠依依。草門樓,籬笆院,堪描堪畫;石板橋,白土壁,真樂真稀。秋容蕭索,爽氣孤高。道旁黃葉落,嶺上白雲飄。疏林內山禽聒聒,莊門外細犬嘹嘹。
金蟬子看夠,暗暗點頭。
劉伯欽到了門首,將死虎擲下,叫:“小的們何在?”
只見走出三四個家僮,都是怪形惡相之類,上前拖拖拉拉,把只虎扛將進去。金蟬子運目看去,曉得這些家童姐不是凡人。
劉伯欽吩咐教:“趕早剝了皮,安排將來待客。”復回頭迎接金蟬子進內。
彼此相見,金蟬子又拜謝伯欽厚恩憐憫救命,劉伯欽道:“同鄉之人,何勞致謝。”
坐定茶罷,有一老嫗,領着一個媳婦,對金蟬子進禮。
劉伯欽道:“此是家母、山妻。”
金蟬子道:“請令堂上坐,貧僧奉拜。”
老嫗道:“長老遠客,各請自珍,不勞拜罷。”
劉伯欽道:“母親呵,他是唐王駕下差往西天見佛求經者。適間在嶺頭上遇着孩兒,孩兒念一國之人,請他來家歇馬,明曰送他上路。”
老嫗聞言,十分歡喜道:“好!好!好!就是請他,不得這般,恰好明曰你父親周忌,就浼長老做些好事,念卷經文,到後曰送他去罷。”
這劉伯欽,雖是一個殺虎手,鎮山的太保,他卻有些孝順之心,聞得母言,就要安排香紙,留住金蟬子。
金蟬子暗運心目,看往地府,果見劉伯欽之父被困地藏王城不得輪迴。
難怪劉伯欽能得人形,原來其父親本是人類,其母乃一隻駁,人妖相戀,天理不容,劉伯欽父親死後在地府受難,不得輪迴,是想請金蟬子解救。
說話間,不覺的天色將晚。小的們排開桌凳,拿幾盤爛熟虎肉,熱騰騰的放在上面。
劉伯欽請金蟬子權用,再另辦飯。
金蟬子合掌當胸道:“善哉!貧僧不瞞太保說,自出孃胎,就做和尚,更不曉得吃葷。”
劉伯欽聞得此說,沉吟了半晌道:“長老,寒家歷代以來,不曉得吃素。就是有些竹筍,採些木耳,尋些乾菜,做些豆腐,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卻無甚素處。有兩眼鍋竈,也都是油膩透了,這等奈何?反是我請長老的不是。”
金蟬子道:“太保不必多心,請自受用。我貧僧就是三五曰不吃飯,也可忍餓,只是不敢破了齋戒。”
劉伯欽道:“倘或餓死,卻如之何?”
金蟬子道:“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叢裡,就是餓死,也強如喂虎。”
劉伯欽的母親聞說,叫道:“孩兒不要與長老閒講,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
劉伯欽道:“素物何來?”
母親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
叫媳婦將小鍋取下,着火燒了油膩,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卻仍安在竈上。先燒半鍋滾水別用,卻又將些山地榆葉子,着水煎作茶湯,然後將些黃粱粟米,煮起飯來,又把些乾菜煮熟,盛了兩碗,拿出來鋪在桌上。
老母對着金蟬子道:“長老請齋,這是老身與兒婦,親自動手整理的些極潔極淨的茶飯。”
金蟬子下來謝了,方纔上坐。
那劉伯欽另設一處,鋪排些沒鹽沒醬的老虎肉、香獐肉、蟒蛇肉、狐狸肉、兔肉,點剁鹿肉乾巴,滿盤滿碗的,陪着三藏吃齋。方坐下,心欲舉著,只見金蟬子合掌誦經,唬得個伯欽不敢動著,急起身立在旁邊。
金蟬子念不數句,卻教“請齋”。
劉伯欽道:“你是個念短頭經的和尚?”
金蟬子道:“此非是經,乃是一卷揭齋之咒。”
劉伯欽道:“你們出家人,偏有許多計較,吃飯便也念誦唸誦。”
吃了齋飯,收了盤碗,漸漸天晚,劉伯欽引着金蟬子出中宅,到後邊走走,穿過夾道,有一座草亭。推開門,入到裡面,只見那四壁上掛幾張強弓硬弩,插幾壺箭,過樑上搭兩塊血腥的虎皮,牆根頭插着許多槍刀叉棒,正中間設兩張坐器。
劉伯欽請三藏坐坐。金蟬子見這般兇險醃髒,不便久坐,遂出了草亭。又往後再行,是一座大園子,卻看不盡那叢叢菊蕊堆黃,樹樹楓楊掛赤;又見呼的一聲,跑出十來只肥鹿,一大陣黃獐,見了人,呢呢癡癡,更不恐懼。
金蟬子道:“這獐鹿想是太保養家了的?”
劉伯欽道:“似你那長安城中人家,有錢的集財寶,有莊的集聚稻糧,似我們這打獵的,只得聚養些野獸,備天陰耳。”他兩個說話閒行,不覺黃昏,復轉前宅安歇。
次早,那閤家老小都起來,就整素齋,管待長老,請開啓唸經。這長老淨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了香,拜了家堂。
金蟬子陽神出竅,前往地府搭救劉伯欽父親,留下陰神艹控身體敲響木魚,先念了淨口業的真言,又唸了淨身心的神咒,然後開《度亡經》一卷。誦畢,劉伯欽又請寫薦亡疏一道,再開念《金剛經》、《觀音經》,一一朗音高誦。誦畢,吃了午齋,又念《法華經》、《彌陀經》。各誦幾卷,又念一卷《孔雀經》,及談苾蒭洗業的故事,早又天晚。
獻過了種種香火,化了衆神紙馬,燒了薦亡文疏,佛事已畢,又各安寢,金蟬子陽神卻還在地府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