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沉見到何團長的時候,外面已經騷動起來了,血族與退化人控制着戰艦的武器系統,射殺不肯聽從來自戰艦控制室命令的任何人,冷星戰隊的隊員,在阿里的率領下,則迅速地包圍了戰艦內所有重要人物的船艙。
何團長的船艙外也出現了冷星戰隊隊員的身影,與保衛老團長的銀色軍團士兵相互對峙,但沒有衝進去,仍保持着一定的剋制。
不過如果再遲來一步,岐沉或許就進不來了。
見到匆匆趕來的岐沉,何應遠何老團長似乎並不驚訝,在透明容器中的氣色也沒有因爲外面的冷星戰隊隊員出現而出現什麼變化,甚至看起來還有些不錯的樣子。
“來了?”何團長努了努嘴,示意道:“過來說話吧。”
在何團長的面前是一副虛擬的但很巨大的麻將光幕,對這種老舊的遊戲,岐沉沒有多少興趣,但卻是何團長的最愛。
“要和我來一圈嗎?”何團長不緊不慢地說道,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外面嚴峻的形勢。
岐沉笑了笑道:“您這麻將系統的電腦難度係數已經超出常規的級別了,聽說戰艦內綜合排名第一的那位奇人,到您這來過一次,也沒能贏過計算機,我就不用試了。”
何團長點點頭,道:“那你想知道他打完之後,還說過什麼麼?”
岐沉搖頭:“不知道。”
何團長望着光幕上古老的遊戲,有些發呆般地道:“它說它的確贏不了計算機,但這種盯上家、卡下家、防對家的遊戲是我們骨子裡的東西,並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有時候也有點用。”
見岐沉不說話,何團長便知道這個聰明的年輕人一說就明白了,但他還是繼續道:“老赫爾是我的上家,你們是我的下家,我能做的就是讓這牌能繼續打下去,可惜。現在還是打不下去了,有人要胡牌,你擋都檔不住。”
他沒有說對家是誰,岐沉也沒有問。沉了沉眉頭,道:“老團長,對面的那艘飛船有問題,還是大問題。”
何團長擺了擺手道:“有問題也好,沒問題也好。我已經決定不了什麼了,牌已經翻開了。”
岐沉自然知道現在誰在翻牌,目光微沉道:“您是說弭婭她們會殺……?”
何團長笑了笑道:“放心,她不會的,而且你在我這裡很安全,就是不在我這裡,也不會有事,她們要胡的對象不是你,是戰艦的權力。”
岐沉自然明白,甚至他還料定就是弭婭要對他動手。血族與退化人也堅決不會同意,即便牌局翻開了,一家獨大的事情也絕對不容許出現,便嘆息一聲道:“我本意從不想與她們爲敵的。”
何團長像是想起了什麼事,突然道:“我聽說以前在冷星艦隊搞什麼選拔賽的時候,你和當時還是混在底層的戥都參加了,因此結識,打過交道,據說你還“教育”過它一次,怎麼到了自己頭上。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岐沉似乎無言以對,苦笑道:“老團長,我的確心急了,但沒有時間了。現在正是我們從未有過的大發展時刻,有些東西一旦定型就很難改變,弭婭有弭婭她們的想法,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先不說對錯,一旦誰的想法得到權力的支持得以實現。另外一方就將永無機會,或者不知道多少年後纔會有。”
何團長望着他,聽着他焦急但很平穩的聲音,片刻後才說道:“小岐,你是我們銀色軍團近年來最出色的一個,自從你從烏怒人那裡回來,我一直在觀察你,支持你,甚至把我們的希望也寄託在你的身上,但是人就有缺陷,無論多麼優秀都會有,弭婭有,你也有。
弭婭輪不到我來說,你是我的部下,我想我還是有資格的。”
岐沉以虛心的語氣道:“您說。”
何團長停頓了一下,道:“我說你犯了同樣的錯誤,你已經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你回來的時間還很短,並沒有什麼威信,可以說在這艘戰艦中寸功未立,誰會信服你?單靠別人的誇讚,單靠一張嘴,就像戰艦內的排名,都是虛的,真到了生死之際,大家都會用腿投票,自動選擇那些曾生死相托的可靠的人。
弭婭和她的戰隊,血族和退化人,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多少人受過他們的救命之恩?他們戰友的屍體爲他們鋪平了道路,也爲他們墊出了高度,這就是他們的鐵一般的基礎,而你反而還有殺科研人員的閻王稱號,雖說得民心者未必得天下,那是古代大臣上忽悠君王,下忽悠老百姓的武器,但你既無實力,又無民心的基礎,什麼武器都沒有,拿什麼和弭婭爭?
權力是要流血的,你有想法,或者直白一點,你有野心,沒什麼不對,但是你太心急了,在沒有能夠讓競爭者流血的實力情況下,自己就得流血。
我的確一直都在支持你,但我並不指望你能夠在這一次的艦長競爭中打敗弭婭,我只是希望借這個機會,讓你和弭婭相提並論一次,亮個相,進入大家的眼線,等到下一次機會來臨的時候,你也有了足夠的基礎,而人都是有補償心理的,上一次沒給你,那麼下一次多多少少都會偏向你一點點,這便是時機。”
岐沉默然,他其實知道自己與弭婭之間的巨大劣勢,他也理性地推斷過,自己百分百地會失敗,但這是他唯一的機會,錯過了,即便還有,也會要等上很久很久,一時之間不會有第二艘快速戰艦,也不會有現在艦內的人文基礎。
何團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繼續說道:“我明白你的意圖,也知道你很聰明,看出了自己不是弭婭的對手,所以會議上力挺假投降,這樣,你不但有了保全艦隊之功,還可以順勢擊敗主戰的弭婭,坐上總艦長的位置,實現你的抱負。
我還是那句話。你太急了,急到什麼程度?你對這艘戰艦以及戰艦中的每個人的歷史與現狀,都還沒有時間和沉下來好好地仔細地瞭解過。”
岐沉目光漸漸變得鄭重起來:“您是說更久遠的歷史?地球的時代?”
何團長對他的悟性很滿意,點頭道:“是的。就說你在會議上一開始說要抓方明成吧,你知道我當時的想法嗎?
幸虧很多人都忘記了很久遠的過去,你抓方明成的理由纔會成立,甚至大家都覺得你很睿智,實際上。我可被你嚇出一身的冷汗。
比起我們,比起銀色軍團的來歷,方明成算什麼?他不過是阮落的一個小小的隊長,而我們呢?”
何團長擡起頭,目光移向遠處,像是打開了封塵已久的過去,解開很多人都忘記了,年輕一代更是無人知曉的秘密,緩緩道:“我們銀色軍團的前身,是阮家大勢力的正規軍隊之一。被派入天羽族浮城地下去搜索楚先生,最終卻被楚先生收編,這纔有了我們銀色軍團後來的威名。
如果說有內奸,比起小小的方明成,我們纔是頭號嫌疑犯!”
岐沉知道一些隱秘的事情,但是卻不可能知道得十分清楚,比如銀色軍團的前身與阮家背景有關,但卻不知道詳細的關係,這還是頭一次聽聞。
當年很多人在楚雲升失蹤後,投降過阮家。所以後來,爲了遮羞也爲了撇清,很多黑歷史便不再被老人們所提起,新一代也就更無從知曉。
何團長從容器裡面敲了敲容器壁。自嘲地笑了一聲道:“你以爲我願意天天在這個罐頭裡待着嗎?我能堅持到今天,一是隻要我在罐頭裡待着,所有人,即便是楚先生,也不會忘記我們銀色軍團在當年的星艦保衛戰中立下的血功,證明我們的忠誠;二是提醒有些人。這些功勞這有在楚先生這裡纔是功勞,纔是榮譽,到了別人那裡,尤其是阮家那邊,那就不是功勞了,反而是死罪。
還有,也是最重要的,我只要在罐頭裡待着一天,就意味着對楚先生還有用,我們銀色軍團對楚雲升還有用,你們真以爲烏怒人、卓爾人加上戥,它們會拿我的罐頭沒辦法?”
岐沉這時候纔對眼前的這位老團長驟然敬重起來,雖然他一直尊重老團長,但心底的敬重又是另外一回事。
當然,他也不會像有些人認爲的,覺得老團長老了,只知道打麻將,那些人連老團長所打的麻將系統都沒見過,以訛傳訛,只差將何團長形容爲等死廢物了。
何團長似乎並不在乎這些評價,繼續說道:“你將來要領導銀色軍團,這些事早晚要告訴你,其實還是我猶豫的錯,有些事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但因爲我一直擔心你野心太大,控制不了,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將來會給銀色軍團帶來巨禍。”
岐沉立即道:“我明白,老團長,我從未想過要背叛楚先生,離開楚先生,銀色軍團什麼都不是,而我也就什麼都不是了。”
何團長搖搖頭道:“你和我說沒用,和誰都說沒用,包括楚先生,你和他說也沒用,人的欲、望是變化的,到了更高的位置自然有更多的選擇,也有更多的想法與誘惑,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上次楚先生來過之後,我就漸漸想明白了一個道理,你有多大野心和將來會怎樣做,之間並沒有必定的關係,決定權甚至都不在你的手中,而在楚先生的手中,背叛的代價如果不如收益,誰會背叛?越聰明的人越不會。
所以,我已經沒了這個擔心,這也不是我要考慮的問題,楚先生連睥邁這個拿着別人契約的修煉狂如今都敢重用,何況你?”
岐沉點點頭,表示自己能夠明白他的意思,也認可這個道理。
何團長便笑着說道:“我可能打仗上如今不如你們了,但在這些方面還是略懂的,你不僅要了解我們的過去與來歷,以此找準位置,還要看到如今的形勢,我爲什麼要反對投降?即便是假的,我也堅決反對!”
岐沉皺了下眉頭道:“爲什麼?”
何團長道:“第一,這種事以前我們做過,可能還不止一次,但可一可二。不可三,我不管對方真正圖謀什麼,我只看我們自己,如果投降次數多了。誰能保證將來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不但會有了依賴心理,還會給真正想投降的人造成投機的機會,這點一定要杜絕。
第二,你別看楚先生不在意。但誰會真正喜歡自己的部下動不動假投降的?你會麼?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而且我們不是戥,戥玩得轉的,我們玩不轉。
還有,第三點,我們還沒到投降的那一步,別這樣看着我,不會錯的,如果對方飛船中主事的人的確是地球人,我太瞭解我們自己人了,它們太急了。和你一樣太急了,急到我敢斷定就是打起來,它們也不敢馬上就下死手,越是急,說明它們越是需要我們活着的價值。”
岐沉雖然目光仍舊平靜,但心中幾乎要對何團長刮目再看了,但沒想到,跟着何團長便給予了他最重的一擊:
“小岐,你很優秀,但還有一個致命的毛病。因爲優秀,所以讓你看不到別人,直白一點說,就是內心深處的驕傲讓你目空了。實際上,不要說這個世界上,就是我們這艘小小的戰艦內,聰明與厲害的人多得去了,你不是唯一的一個,以後也不會是。而且你越往上,就會發現你周圍厲害的人越多。
先不說排名第一的那個傢伙,就說你認識的意意斯吧,我研究過它所有的歷史,這個地底小人算不上聰明,甚至有點蠢,但是很厲害,不管這種厲害來自於它自身,還是來自於別人賦予它的,你都要承認它的厲害,而現在,它已經成長起來了,如果我猜得沒錯,現在它應該和弭婭血族那些人在一起,這是它的道路,誰擋誰死,但它要不走,它自己就得完蛋。
如今主艦隊那邊在楚先生的麾下儼然形成三股強大勢力,烏怒人,卓爾人,和戥。
卓爾人和我們關係不大,弭婭背後站着的是戥,你知道我們銀色軍團背後應該是誰嗎?
是烏怒人!
我們成爲銀色軍團的第一天起,就是烏怒人武裝了我們,我們用的武器,我們的訓練方式,等等,最初都來自於烏怒人。
這就是我們和烏怒人之間的淵源,也是你能在烏怒人那裡混得不錯的根本原因,所以烏怒人才會將留在快速戰艦的生命系統一部分權限交給你。
這纔是你和弭婭相比的真正優勢,你背後不但有烏怒人,你的助手小陳,又與烏怒人在我們這裡的直接代言人意意斯十分交好,而你自己還曾與戥有過關聯,有些情分,這些都值得利用起來,成爲你的優勢之一。
你得明白,弭婭要勝過你太容易了,戥那裡有上百個樞機,隨便死掉一個,將來它做主給弭婭,弭婭瞬間就會成爲樞機生命,而你一生到頂了,在單體上,也無法進入更高的層次。這就是潛力,她的路可以隨時隨地比給你更長更遠,選擇也更多,這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升得遠比你爬得快。
不過,你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拔異兄弟與我交好,我這個罐頭對他未來有極大的幫助作用,而他是那些樞機生命的直接上司,將來要幫你搞定一個契約不是不可能的。
除了拔異,還有血族,我們銀色軍團與他們並肩作戰的歷史遠比冷星戰隊要長的多得多,那纔是生死之交,而且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香火之情還是有一點的。
千萬不要小看他們,他們現在看起來是沒落了,跟不上星空的時代形勢,人數也不多,但你看排名榜上,他們個個都是精英,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們的首領,已經不在艦隊的布特妮。
嗯,這個人你可能不認識,但我們那一代的人誰沒聽說過她?我可以告訴你,當初她被楚先生從冷星大雪山下挖出來的靈主帶走的時候,那位靈主其中一句原話大意是,認爲布特妮留在楚先生身邊竟然是糟蹋了,連誕靈的希望都沒有。
這是什麼意思?這位靈認爲布特妮跟着它是可以誕出一靈的!
將來她回來,我敢肯定是以靈的身份回來,到那時,再加上她帶回來的合適血族的修煉之法,會怎樣?前途無量。
所以你看楚先生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它們,仍然重用它們,不但讓它們掌握楚先生獨門絕學符文技術,看看現在外面的情勢,應該可能還讓它們掌握了這艘戰艦的一些權限。”
兩人在說話中,外面的騷亂從開始到了高、潮,又從高、潮到了尾聲,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次“翻牌”中被擊落,也不知道有多少因此嗓門,但有一點,就要穩定下來了,弭婭等人控制了局面。
外面的冷星戰隊隊員始終沒有逾越半步,只封鎖着何團長裡面的任何人與任何信息流出,看來弭婭還是清醒的,沒有衝昏頭腦,她要是想順勢一次就滅掉所有權力人物,亂子就要大了,起碼睥邁就會來掀麻將桌!
由此可見,老赫爾那邊應該也只是圍而不入,阻隔內外信息溝通。
“這是一場變革,或者說是一場革、命。”何團長望着艙門外,有些感概地說道:“很多人,包括我和老赫爾都以爲不會再有變革了,因爲我們自己就曾是時代的變革者,革了那些老貴族的命,殊不知我們這些老傢伙不知不覺中已經擋了新一代人的道了,不革掉我們,他們就掌不了真正的大權。
說來好笑,記得不久前,還是老赫爾自己和我說的,說我們以後不要再過多參與戰艦內的事務了,但是他還是高估了自己,或許他也不想這樣,但是他從冷星時代就是一個權、力動物了,本能上就不會輕易放棄權力,扶上馬也好,送一程也好,不過多是內心中不甘失去權柄的藉口。
有句話說的好啊,有些東西你不趕,它自己絕對不會走的。
但老赫爾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再沒有比他對楚先生更忠心耿耿的人了,他的一生,乃至他的信念,都和楚先生糾葛在一起,否定楚先生,就是否定他一生,沒了楚先生,他纔是最可憐的,什麼都不是,一生都變得毫無意義。”
岐沉沒有說話,他明白何團長最後的那幾句話是再暗示他,即便老赫爾和他當初同樣支持假投降,但出發點也是不同的,他也絕對不會因爲志同道合而成爲老赫爾的心腹的。
想到這裡,他也有些好笑,自己的這位老團長,雖然有些用詞被地球時代的影子深入影響到靈魂,怕是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但經此一席談話,不可說他不睿智,只是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小氣,自己怎麼會跑到老赫爾的羽下呢?用不着這樣敲打自己的。
“走吧,別在我這裡賴着了。”何團長揮手送客了:“雖然我們這些人一時半刻還不會徹底在舞臺上消失,但現在外面已經開始是一個新的時代了,你得去分蛋糕了,帶着軍團的小夥子們去打仗吧,建功立業就在此時……”
說到最後,他竟用起來戲劇腔調唱起來,有些老舊而不合時宜,也有些苦澀的味道,也許是不甘,也許是羨慕,但卻阻擋不了他們一代的大幕徐徐落下……年輕真好。
繼續兩章合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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