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山鄉距離市區二百多裡,是離市區最遠、山區面積最大、也是經濟最落後的鄉鎮。整個鄉鎮沒有一幢樓房,黨委和政府大院也不過是一溜磚房罷了,車隊停好後,一行領導直接向院內走去,大約是因爲沒接到報告,居然沒有領導出來迎接。這時,魏振遠悄悄走到李斌良身邊,拉了他一把。
“李局,別緊跟了,咱們去派出所看看!”
這……
“走吧,要想了解情況,到派出所同樣能瞭解。”
也好。
李斌良跟着魏振遠悄悄離開隊伍,向一旁走去。
派出所和黨委政府在同一幢房,只是在最西頭兒,用天藍色的柵欄圍了起來,有了相對的獨立性。李斌良和魏振遠走進院子,看到院子很整潔,還修了花壇,有些花兒已經吐蕊,屋門上方也按公安部的統一要求裝飾了派出所的標誌。總之,看上去挺順眼,像個派出所的樣子。
李斌良隨魏振遠走進派出所房門,首先看到的是一個接待大廳,戶籍室對着房門,一個年輕的女戶籍員正在全神貫注地接待幾個羣衆,爲他們辦理戶口之類的手續,所以沒有顧得上看李斌良和魏振遠,魏振遠也不出聲,拉李斌良一把,走向旁邊的辦公室,推開門探進頭去。
辦公室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李斌良看到,裡邊還有一個房間,門上掛着所長室的牌子,門嚴嚴地關着,門玻璃上還掛着布簾。
魏振遠正要拉李斌良往裡走,戶籍室的女民警衝他們的後背叫起來:“哎,同志,你們有什麼事跟我說。”
魏振遠只好停下腳步,和李斌良轉過身。女民警看清魏振遠,現出吃驚和不好意思的表情:“魏局長,是你……”
李斌良和魏振遠都沒有穿警服,不怪戶籍員在背影上認不出來。
魏振遠:“小姚,老魯呢?”
小姚:“這……在他辦公室呢!”
魏振遠:“啊,那你忙吧,我們進去了!”
小姚:“可是,別……”
沒等小姚把話說完,魏振遠扯着李斌良已經走進辦公室,走向所長室的門。
魏振遠推了推門,沒有推開,門在裡邊鎖上了。
大白天的,在裡邊鎖門幹什麼?
好像是回答李斌良的疑問,一陣香甜的鼾聲從裡邊傳出來。
有人在裡邊睡覺。
魏振遠:“這個老魯,太不像話了!”
魏振遠要敲門,被李斌良制止,他從布簾旁邊的縫隙向裡邊看去。
李斌良首先感到屋子很暗,窗子也掛着窗簾,接着,看到了辦公桌,再往裡邊看,挨着牆放着一張牀,牀上,一個人在矇頭大睡。
不用說,肯定是所長……不,是魯鵬。
魯鵬就是原來的刑偵副局長,因爲犯了嚴重錯誤,被撤銷副局長職務,派到這裡來當所長了。可是,他卻不接受教訓,不知道奮起,反而在防火如此關鍵的時候,大白天在辦公室睡大覺。
李斌良真的生氣了。
魏振遠也很尷尬,使勁兒敲起門來:“老魯,魯鵬,魯大巴掌,你他媽快醒醒,李局長來了,老魯……”
好一會兒,魯鵬的鼾聲才停下來,片刻,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向門口走來,門這纔打開。
魯鵬出現在門口,李斌良頓時感到面前出現一座小山,他的身體幾乎把門都遮嚴了,用高大魁梧四個字形容再合適不過了。看上去,他大約四十六七歲的樣子,睡眼惺忪,眼白上滿是紅絲,臉上疙裡疙瘩,身上穿着背心線褲,一條褲腿還捲了上去……
這就是魯山派出所所長?
這就是原刑偵副局長?
難怪被撤職了,就憑這副樣子,這種作風,別說所長、副局長,連個警察都不配。如果蔣書記帶人過來,碰到他這副樣子,會是什麼印象?那時,受到損害的不止他一個,還有整個派出所,整個奉春的公安隊伍,更有自己這個局長。
李斌良沉着臉,打量着魯鵬,感到很陌生。對,這是第一次見到他,自己到任後,他一次也沒跟自己見過面,到任後的見面會,通知農村派出所長參加了,可是,他也沒去。
這個人……
魯鵬好像還沒從睡夢中醒來,茫然地看看魏振遠,又看看李斌良,好一會兒才嘟噥出聲:“李……李局長,你們……”
魏振遠:“行了行了,啥也別說了。你看你,什麼樣子,趕快穿上衣服再說!”
魏振遠關上所長室的門,拉着李斌良退回民警辦公室,坐在椅子裡等待着。大概是爲魯鵬解嘲,魏振遠對李斌良說:“李局,你別看他這樣子,其實,他工作還是蠻認真的,一定是……啊,大概是昨天夜裡有什麼事,熬夜來着!”
是嗎?但願不是打麻將。
李斌良想,魯鵬一定是破罐子破摔了。是啊,一個堂堂的副局長,到最偏遠的山區來當派出所長,沒有情緒纔怪呢。
好一會兒,魯鵬才穿着一套迷彩服從所長室走出來,一雙大手垂在身子兩側,一臉尷尬地看着李斌良。
魏振遠:“老魯,說你啥好呢?有你這麼幹工作的嗎?大白天在辦公室睡覺?是不是昨天晚上有案子?”
“沒有……啊,有,有個治安案件,調解了!”
李斌良聽得出,魯鵬在說假話,而魏振遠在引導他說假話,爲的是應付自己。
李斌良不想說廢話,對魯鵬單刀直入。
“魯……魯所長,你知道這是什麼季節吧?”
李斌良稱呼魯鵬時,覺得很彆扭,要知道,他當了好幾年刑偵副局長,肯定已經習慣了“魯局、魯局長”的稱呼,現在叫他魯所長,本人聽着心裡一定不舒服。可是,如果現在你再稱呼他魯局,那無異是對他的侮辱,所以,只好這麼稱呼。
魯鵬:“這……知道。”
魯鵬說話甕聲甕氣的,吐字還好像很費勁兒,給人的感覺,他好像心裡對你不滿,抱有牴觸情緒似的。
李斌良:“那好,你說,現在是什麼季節?”
“春季……啊,春防。”
李斌良:“那我們派出所應該幹什麼?”
“這……協助黨委政府,做好防火工作,可是,我們鄉沒有山火。”
話雖沒往下說,意思是明顯的:因爲魯山沒有出現山火,所以,他睡覺就理所應當。
李斌良真想嚴厲批評他幾句,可一是看他年紀挺大了,二是想到他畢竟當過副局長,又受過嚴重挫折,所以,才壓抑着讓口氣變得緩和一些。
“魯所長,山火着起來就晚了。你敢保證,整個春天,你們魯山一把山火不着嗎?”
“這……我一定,盡力做到。”
這話,大包大攬的,聽口氣,就好像他是鄉長似的,他就能決定魯山到底起不起火。
對這樣的人,不是一次兩次談話能解決的。李斌良想了想,只能囑咐他提高警惕,加強防範,確保不出大的火情,又含蓄地要他接受教訓,不要破罐子破摔,振作起來,把工作幹好。
魯鵬嗯了兩聲,算作應答。
李斌良不想再說什麼,起身向外走去,魏振遠點了點魯鵬,跟在李斌良後邊。
魯鵬送出派出所,看着他們走向鄉政府院子,既沒往前送,也沒打招呼,更沒想到跟過來,或者留吃頓飯。
簡直是塊木頭。
李斌良忍不住地對魏振遠:“這人怎麼回事?”
“這……他就這個樣子,不然也……”
“這個樣子能行嗎?咱們是公安局,是警察,擔子多重啊,像他這樣迷迷糊糊的,萬一出點什麼事怎麼辦?”
“這……不至於,他工作還行,挺認真的!”
魏振遠說話的底氣也不足。李斌良感覺到,他們多年在一個班子工作,可能有相當感情,所以纔給他撐口袋,可是,他自己不長臉哪!
不行,這樣的工作態度絕對不行,一定得解決。
“魏局,魯鵬一向這樣嗎?當副局長時也這樣?”
“差不多,他就是這性格,沒啥話,不過,工作還可以。”
“問題不在於有沒有話,而在於工作態度。過去還可以不代表現在,你也看見了,什麼樣子啊?對,你管治安,是他的頂頭上司,他要是出了事,你可有責任。”
“我知道,哪天我找他談談。”
一直轉到太陽栽西,蔣書記才提議回市區。返回路上,李斌良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來一聽,原來是韓峰。
“李局長,我是韓峰,您不是想見他嗎?他來了,見嗎?”
李斌良一時沒回過神來:“韓主任,你說的是誰呀?”
“是……李局長,您忘了,寫那篇文章的記者,《湖州晚報》上那篇文章……”
“啊,是他呀,對,他叫江南吧……好,見,一定見,你一定給我安排好!”
“那,什麼時候啊?”
“就今天晚上吧!”
“好,哪兒見面?”
“你等我電話吧!”
“一言爲定!”
傍晚時分,李斌良回到辦公室,簡單洗漱了一下,然後又問了問徐進安有關耿鳳臣的搜捕情況,最後坐到辦公椅上,考慮起和記者江南見面的問題。
黃淼適時地走進來:“李局長,回來了,累壞了吧!”
“啊,沒事,在山上撲火的人才累呢。坐,有事嗎?”
“沒有,只是擔心你的身體,雖說好了,可是時間這麼短,還是要加點兒小心。對了,一點後遺症也沒有了?我在醫院呆過,知道你這種情況恢復期很長,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還要時常發作頭暈頭痛症狀。”
她說得真對,儘管已經過去一個來月,可是,李斌良幾乎每天都要發作一兩次暈眩,只是,都被他挺過去了。
“啊,有時是有點兒,不嚴重。沒事。”李斌良心念一動,“對了,黃主任,正好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黃淼意外地:“是嗎,什麼事?說吧!”
黃淼坐在李斌良對面,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又透出那種讓他捉摸不定、極具殺傷力的目光。李斌良迎了一下,頓時有些暈眩,急忙把目光垂下。
這個女人,真是厲害。
“李局長,到底什麼事,說呀。對了,不是私事吧?”
“不不,是這樣,今天晚上,我有個約會。”
“約會?”黃淼挑逗地一笑,“這不是私事是什麼?這種事我可不能摻和……”
“黃主任,別開玩笑,真不是私事,是這麼回事,你還記得《湖州晚報》那篇文章吧,我一直想跟寫這篇文章的記者談談,現在他來奉春了,跟我約定晚上見面。你不是提醒我,今後對記者要小心嗎?我擔心見面後,再有什麼話讓他抓住把柄,所以跟你商量商量。對,你們政治處是管宣傳的,所以,這也是你的本職工作。”
“是這樣……”黃淼的目光閃過一絲失望,但是,馬上又振作起來:“對對,你做得對,沒聽說過嗎——防火防盜防記者,對他們確實要小心。對付他們,我還是有辦法的。”
“那太好了,你說,我該注意些什麼呢?”
“這……不好說,一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二不知道他問什麼……對了,你看這樣好不好,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跟你一起去見他,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再問問他寫那篇文章的目的是什麼?”
是個辦法,政治處主任陪着接待記者,這很正常。如果黃淼在身邊,他再亂寫就得有所顧忌,而且自己到底談什麼沒談什麼,也有了證人。
“那好,咱們一起去。對了,我還沒吃飯……”
黃淼:“這好辦,咱們定個飯店,僻靜點兒的,環境好一點兒的,把他約去,一邊吃飯,一邊談話,不挺好嗎?對,我也沒吃呢,我們一起吃。”
是個辦法。李斌良換了一件乾淨的便衣,和黃淼一起走出去,很快,他們坐在一家西餐廳二樓的包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