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袁萬春找自己和何政委吃飯,他們肯定意識到了什麼,感到了恐慌和不安,所以才提出了對海春大酒店的事件“不擴散”的提議。他們一定沒有想到,苗雨還有這一手。
這仍然不是全部,在文章的後半部分,苗雨還分別點到了煤炭、建材、沙場、煤氣、配貨站以及肉類、糧食等市場。她指出,和其他地方比起來,這些人民羣衆必需的生活用品在奉春的價格都要高上百分之十到二十,而其中的原因是,各個行業都有“業霸”,也就是,煤炭經營業有“煤霸”,沙場有“沙霸”,煤氣業有“氣兒霸”,即使賣肉的,也有“肉霸”。所謂霸,就是使用暴力威脅等手段,將市場壟斷,只許他們一家經營,因此可以任意擡高價格,從中牟取暴利。舉例說,一市斤豬肉本來十塊錢,但是,他們下令,全市所有賣豬肉的,只能從他們手中買肉出售,不得從他人手中購買,他人也不得在奉春市場上批發豬肉,誰要不聽他們的,下場會很慘。而他們提供的豬肉價格要比正常價格高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這樣,全市的豬肉市場價格就比其他地區高了百分之十到二十。當然,這些由全市居民買單。
其他行業,莫不如此。
苗雨咄咄逼人地寫着:“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日益完善的今天,奉春發生這種事,實在讓人無法理解。這麼幹的人,無疑都是黑惡勢力,他們的做法,實際上已經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提出了挑戰,並且,他們在奉春已經取得了勝利。我們不知道,奉春的政府在幹什麼?有關部門在幹什麼?尤其是政法機關在幹什麼?負有打黑除惡第一責任的公安機關在幹什麼?對了,也可以理解,奉春的警察被海春大酒店的人打了都無可奈何,他們怎麼敢與黑惡勢力鬥爭呢?據記者所知,奉春新調去一位公安分局長,曾以打黑除惡著稱,可是,記者在奉春期間,卻沒有感受到這一點,記者沒看到警方針對上述現象採取任何行動。是麻木不仁?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是權力有限,或者缺乏強有力的支持?是的,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想改變奉春的這種情況,靠一個公安分局長的力量,顯然太小了,他需要上級領導更有力的支持。”
看得出,她表面上質疑自己,實際上是在支持自己。看來,她對自己還是關心的。
她又出現在他面前,苗條秀麗的身姿,秀美而極具個性的面龐,潔白如玉的皓齒,線條優美的下巴,燦爛如太陽般的笑容……
此時,他多麼想把她擁入懷中,對她說——
“我愛你……”
“李局,你說什麼?”
李斌良一下被驚醒,看到黃淼吃驚而興奮的目光,看到她變得緋紅的漂亮臉龐……不好,剛纔一定把下意識的話說了出來……
他急忙地:“啊,沒什麼,沒什麼……”
“可是,我分明聽到……”
黃淼漂亮的大眼睛充滿渴望地盯着他。
李斌良明白,她已經產生了誤會,以爲自己的話是對她說的……
怎麼可能?這樣的話,自己只對一個人說,但是,絕不是你。
你對我來說,不是愛,只是誘惑,一個很難抵制的誘惑……
可是,現在,李斌良已經完全有力量抵制住她的誘惑了。
“黃主任,我在考慮別的事情,沒跟你說話。對了,你說,這篇文章會引發什麼反應?”
極大的失望出現在黃淼的臉上,她慢慢垂下眼睛,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慢慢地說:“我找你,就是說這事的。”
“非常感謝你。那你說,這篇文章會引發什麼反應呢?”
黃淼:“最起碼,市領導會非常生氣,而且,我們公安機關也會很被動……當然,你例外,這文章裡說了,你來的時間太短,還需要更有力的支持。這明明是爲你開脫嘛!”
真是個精明女人,一下子就看出了要害。
李斌良:“是嗎?我怎麼沒覺出來。不管怎麼說,我是春城分局的局長,出現這種現象,我是第一責任人。對了,蔣書記看到報紙,會怎麼想呢?”
“我要提醒你的也是這個,我想,蔣書記肯定會找任局和你的……對了,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沒睡好覺嗎?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當然出事了,可是,不能告訴你。
李斌良:“那還用說嗎?事兒不是在眼前擺着嗎?案子到現在也沒進展,耿鳳臣也沒個影子,我都焦頭爛額了,現在又來了這篇文章……”
話沒說完,桌上的電話響起,李斌良一把抓起。
“是李斌良局長吧,請您馬上到市委來一下。對,請何政委也和您一起來。到常委會議室。”
不用說,肯定是因爲這篇文章,蔣書記發火了。
不過,爲什麼到常委會議室呢?啊,一定是把常委們都驚動了,大概,要採取什麼措施吧。無論要幹什麼,自己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黃主任,你忙去吧,我去市委一趟。”
黃淼用疑惑的目光看看李斌良,轉身走出去。
看着黃淼的背影,李斌良忽然又想到那個房間和雙人牀,自己和她倒在雙人牀上時,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可是,接起來後卻撂了,再打過去,聽到的又是那首沒完沒了的情歌。“我和你纏纏綿綿雙雙飛……”
莫非,那個電話是她打來的,她在暗中盯着自己?
如果是這樣,她爲什麼這麼做……
李斌良有些激動起來。他對自己說:下次見到她,一定問清楚……
不行,別想她了,趕快找政委去市委,準備挨訓吧!
車上,李斌良和何政委坐到後排,低聲分析着市委辦的通知,李斌良認爲可能和《湖州晚報》的文章有關,何政委卻有不同看法。
“不一定吧。如果是爲報紙上那篇文章,爲什麼去常委會議室呢?”
“如果不是這事,又是什麼事?”
何政委:“想不出來,到市委就知道了。”
車很快駛進市委大院,李斌良看到,院裡停着好多本市公檢法司機關的轎車,大概是這幾家的主要領導都來了。看來,蔣書記真的被觸動了,是不是要採取重大行動啊?
從電梯中走出來,李斌良一眼看到,任大祥走在前面,他垂着肩膀,慢慢向前挪着,李斌良快走幾步趕上去,叫了聲任局。
任大祥扭過頭,李斌良發現,他眼裡有好多血絲,嘴脣也起了火泡,臉色也泛紅,和以往的神采有很大不同。
他怎麼了?怎麼這個樣子?是不是也和苗雨的文章有關?對呀,雖然文章點了自己而沒有點他,但是,自己是剛剛接替他擔任分局長,真要論起來,他的責任要比自己大得多呀……
李斌良:“任局,是不是開什麼緊急會議啊,把咱們公檢法司的頭兒都叫來了!”
“啊,是吧!”
任大祥勉強答了一句,把眼睛垂了下去,然後拿出手機撥號,腳步慢下來,落到了後邊。
常委會議室內有一個橢圓形的會議桌,桌上擺放着標有各個常委名字的牌子。李斌良、何政委同其他與會人員都自覺地坐到後排的椅子上等着。
大家好像都不知道要幹什麼,都低聲向別人打聽着,可是,誰也說不清楚突然把他們召來爲什麼。
很快,會場上的疑慮氣氛一掃而光了。
一陣腳步聲,蔣書記、常務書記、組織部長陪着一個人走進來。
這是個四十五歲左右的男子,外表儒雅,內斂中透出堅毅……
天哪,是他!
李斌良看清其人,心頓時狂跳起來。
“林局……”
李斌良差點叫出聲來。
是他,白山市公安局刑偵副局長林蔭,他怎麼來了這裡?
會場上別人都不熟悉林局長,只是有些詫異地望着他。
林蔭隨着三個市領導走到橢圓形會議桌前,常務副書記召集與會者都坐到前面來,大家遲疑了一下,都應命坐到前邊。這時,李斌良和林蔭的目光碰到一起,林蔭對他微微一笑,手指向上擡了擡,不引人注意地做了個打招呼的動作。
李斌良同樣笑了笑,做了個同樣的手勢。
他的心在激烈地跳着,大腦在迅速地運轉着:這是怎麼回事,林局是白山市刑偵副局長,怎麼到奉春來了,而且還這種架勢,難道……
一個可能性出現在李斌良腦海中,他頓時高興得喘息困難:天哪,真要這樣可太好了……
常務副書記宣佈開會後,組織部長開口了:“今天,把我們奉春市公檢法司幾家的領導請到市委……啊,也包括春城區的公檢法司領導,是向大家宣佈一件事。經省委研究,決定……”
李斌良側着耳朵聽着,生怕漏掉一個字。
沒有錯,沒錯,確實沒錯,預感應驗了。
組織部長:“……由林蔭同志任我們奉春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黨組書記、公安局長。當然了,局長暫時還是代理,要等人大履行手續才能正式任命。好,我提議,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林書記!”
熱烈的掌聲響起,李斌良把手都拍痛了。鼓掌時,他瞥了坐在另一面的任大祥一眼,他雖然也在鼓掌,也在笑着,可是,那表情不比哭好看多少。
明白了,怪不得剛纔看他那個樣子,真正的原因是這個。
對呀,不是傳得言之鑿鑿,任大祥要擔任這個職務嗎,怎麼一下就變了,怎麼事前一點風聲也沒聽到?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
組織部長:“林蔭同志長期在公安戰線工作,做過政治工作,也做過基層公安局長,來我市前,任白山市公安局刑偵副局長,不但對公安工作內行,而且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優秀領導幹部。他爲人正直,作風正派,有大局觀念,有開拓精神,具有很強的原則性。我們相信,省委把林蔭同志派到我們奉春,是對我們奉春公安政法工作的重視和支持,我們奉春的公安政法工作在林蔭同志的領導下,一定能再接再厲,更上層樓。我的介紹完了!”
又是一陣熱烈掌聲。
組織部長對林蔭的評價很高,別人聽來,可能會覺得都是官場之言,李斌良則不這樣認爲,因爲他對林局長太瞭解了,實際上,他的人品、他的能力完全配得上這種評價甚至可能更高。
不過,聽組織部長的口氣,他是省委派來的。對呀,他也是跨地區調派,和自己一樣啊……不,不一樣,林局長現在是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顯然是副廳級,就是省管幹部,到奉春任職是完全正常的。可是,儘管如此,這也絕不會是一次普通的人事任命……
組織部長講話後,常務副書記宣佈蔣書記作重要指示。蔣書記咳嗽一聲開口了:“首先,我個人對林蔭同志來我市工作表示熱烈歡迎。長期以來,市委對政法工作是非常重視的,最近一個時期,也一直在考慮政法委書記……啊,也就是公安局長的人選,但是,一直沒有找到最合適的人選,現在,省委把林蔭同志派來,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剛纔,林蔭同志的簡歷大家都聽到了,我相信,林蔭同志的到來,一定會極大地推進我市的政法工作,更希望林蔭同志立足奉春實際,團結同志,在市委的統一領導下,大膽工作,更好地爲我市經濟建設保駕護航,在各方面都取得更大的成績!”
掌聲。
蔣書記講話時,表情看上去正常,但是,李斌良卻總覺得有一點兒不對勁兒。瞧,那笑容就很勉強,是擠出來的。對了,市委已經向省委推薦了任大祥,而林局長的到來,無形中等於否了市委的意見,他一定感到一點兒尷尬吧。對,這講話也是話中有話,什麼市委一直沒有確定最合適的人選,只不過是爲自己找個藉口罷了。什麼立足奉春實際,團結同志,在市委的統一領導下,大膽工作,保駕護航啊,都是話裡有話。立足奉春實際,是不是說,林局長來奉春,不許改變奉春的現狀?團結同志,團結誰?總不能無原則地誰都團結吧,自己就不能團結袁萬春,不能團結徐進安和關偉,林局長不也一樣嗎?保駕護航是要保駕護航,可是,也不能什麼駕都保,對袁萬春這樣的人,就是不能保,就是要打擊,對黑惡勢力就是不能保,就是要打擊……
蔣書記恰好講到這個問題:“對了,好多同志一定看到《湖州晚報》上的文章了,因爲林蔭同志負責政法工作,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在這裡談一談個人看法。這篇文章用大量的篇幅指出了我市存在的一些問題,主要是黑惡勢力問題,而且,還點了一些單位場所的名兒,這對我市的形象來說,肯定要起負面影響。這位記者文筆潑辣,言之有據,我們不能簡單地否認,或者不承認。但是,有一點我要在這裡說清楚,我們奉春問題是有,但是,不能因爲問題而否認了成績。市委認爲,全面地看,我們奉春的成績還是主要的,至於存在的問題,只是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的問題,不必大驚小怪,驚惶失措。至於記者指出的那些問題,也可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嘛。所以,我在這裡向全市政法戰線的領導提出要求,要站穩腳跟,和市委保持高度一致。”
蔣書記停了停,眼睛看向在座的每個人,咳嗽一聲繼續說下去。
“在這裡,我要提出一個問題,這個記者爲什麼掌握了那麼多對我們奉春不利的材料,是誰提供的?當然,我們不能一一掌握,可是,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肯定,有部分是我們奉春人提供的,甚至是一些領導層的人提供的,包括我們公檢法司機關內部的人,這就需要我們重視了。我們不禁要問一問這樣的人:你想幹什麼?至於在座的各位領導,有沒有這麼幹的,就捫心自問吧。市委既往不咎,只是從現在起,把這一條當做紀律提出來:我們要做到、不說,不聽,不信,不做。就是,不利於奉春形象的話不說,不利於奉春形象的話不聽,不利於奉春形象的話不信,不利於奉春的事不做。只要我們自己能保持團結,站穩腳跟,就不怕外人搞什麼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