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他看到的是一片黑色,一片矗立成巨型胡蘿蔔狀的黑色,淋浴噴頭的水正順着這個黑色的“巨型胡蘿蔔”頂部流淌下來。

而組成這一片黑色的則是無數細長的髮絲,在浴霸煞白的燈光下清晰無比,清晰到彷彿可以看見每一根頭髮作爲細微圓柱體,由於表面覆水而產生的鏡面反射……清晰到彷彿是電視裡播放的洗髮水廣告……清晰到王飛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感。

水聲仍然在響,淋浴噴頭的水仍然從“巨型胡蘿蔔”的頂部順着它的細密髮絲一直往下流淌,而整個“胡蘿蔔”始終保持着輕微的晃動,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有一個人正手握菜刀呆呆地看着它。

但只愣了幾秒,就有一種感覺開始侵襲王飛的內心,那種感覺,和昕潔消失時我的感覺一樣——壓抑。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感,排山倒海,以至於同樣讓當時的王飛感到窒息。

那一刻,王飛真的窒息了,他忘了說話,忘了手中的菜刀,忘了要不要伸手將那個“巨型胡蘿蔔”翻轉過來,看一下它的“正面”……他已經完全忘了自己該怎麼辦。

因爲,那“巨型胡蘿蔔”要比王飛高出整整一個頭,雖然看不到它的眼睛,但給王飛的感覺就像一尊正在俯視自己的雕像,而自己在它面前渺小得像只螞蟻。顯然,這不可能是他的妻子,更顯然的是,他的妻子也沒有這麼長這麼多的頭髮。而且,它的周身散發着一股幾近可見的氣息,一股讓人恐懼到無以復加的氣息,他嗅出了裡面的一些東西,那是暴戾和死亡……

跑!王飛腦海裡只有這一個字。他慌張地退了兩步,卻忽然覺得不妥,又上前想要將淋浴間的玻璃門關上,但是手抖得太厲害,帶着那扇玻璃門劇烈地晃動。

就在即將關上的時候,下面傳來清脆的“咔噠”一聲,玻璃門似乎脫離了滑軌,卡住了。

王飛又使勁在門上拉了一把,但還是不動,他只好放棄,轉身準備逃出衛生間。

啪嗒!可就在王飛轉身還沒來得及將手從玻璃門的把手上抽回來時,有一根冰涼的東西搭在了他的手上,死死地將他扣住。

王飛掙了一下,卻沒掙脫,轉頭去看,看到一根蒼白到毫無血色的手,正從淋浴間裡伸出來,像爪子一樣摳進了自己手背上的肉裡面。

慌亂中,他撿起一旁的菜刀朝那根手臂揮砍了幾下。很快,那根手臂上就冒出鮮紅的血液,趁它縮回去的當口,王飛迅速躥到衛生間門口,將門關上的同時,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淋浴間的門已經被完全打開了,而在“巨型胡蘿蔔”的底部,濃密的髮絲裡探出一張臉,一張毫無血色毫無表情的臉,它正以上下顛倒的姿勢看着自己。

這張倒着的臉在王飛眼睛裡一剎那閃過,他瘋狂地穿過客廳,衝出大門,衝下樓道,衝過草坪,一直衝到小區門口的保安崗亭。

有兩個保安正趴在崗亭裡面睡覺,王飛發了瘋似地拍打着崗亭的窗戶,終於將那兩個保安吵醒……

在王飛的講述過程中,我幾度剋制着自己不去打斷他,時刻提醒着自己必須擺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眼神,以至於讓他無法準確判斷我是否相信他的故事。

但,正如他的嗓音一樣,他的講述太生動,生動到彷彿我這個聽衆就是紀錄下當時所發生的一切的攝影機。當然,這也許同樣是因爲我太瞭解自己住了3年的那間屋子,以及在不久前有過的和他相似的親身經歷。

而他故事裡提到的東西和我所看到的東西關聯度實在太大了,同樣的衛生間,同樣溼漉漉的頭髮,就跟凌志傑從淋浴間的牆上找到的那根長頭髮一樣,就跟我好幾個夜晚所夢到的那些鋪在牀上、纏在身邊的那些一樣,就跟我在702的冰箱裡挖到的那些頭髮一樣……

最最重要的,還有那張毫無血色毫無表情的慘白人臉,那同樣是我在淋浴間吊頂的通風管道里所看到的東西。

所以,我最終沒有剋制住自己,還是用一個問句打斷了他:“你說的那團頭發到底是什麼東西?”

王飛停下來,看着我的眼睛,說了一個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