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我坐在沙發上,喝着熱水,看着重新回覆整潔明亮的屋子,以及一旁母親臉上仍未乾涸的淚水,心底的寒意和暖意在不斷交織着,以至於喉嚨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寧兒啊……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有什麼事都擱在心裡,也不跟媽說說,媽知道你是不想讓我們爲你操心,但是你說天下哪有母親不操心孩子的?特別像你這樣的,特別讓人操心,媽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生活怎麼樣了,都一個多月了也沒個信,連電話都沒一個,打你電話又是關機的……寧兒啊,你說你是不是都要把媽給忘了啊?”
我笑了笑,說:“怎麼會呢?媽,您想多了,我就是最近特忙……對了,有咖啡麼?這白開水我喝不下去……”
“就知道咖啡!喝咖啡對身體不好,我都扔了,以後只能喝白開水啊!我都跟昕兒說了幾次了,不能給你喝咖啡,她還給你喝,真是的……對了,昕兒都出去這麼久了?怎麼還不回來啊?瞧瞧你這屋子,我先前進來的時候都以爲進錯屋子了呢,整個一荒廢了好幾年似的,桌子都長白毛了!昕兒不在,你都是怎麼過的啊?”
由於先前我讓凌志傑打電話回家試探昕潔是否回老家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家裡出了這些事,而是撒了個謊,說她出國旅遊去了,所以,母親現在問起昕潔,我依然需要將這個謊繼續編下去,於是,我回道:“媽,您也知道我自己又不會收拾屋子,所以就這樣了,不過您來了不就好了嘛,哈哈……”
“你還笑?你好意思笑麼?對了,寧兒啊,跟你說正經的,媽最近一個多月總是心神不寧的,老做噩夢,夢到你和昕兒出啥大事情了,你們倒好,也沒個回信,害我擔心得要死,每天每天都睡不好,做夢醒來都是一身汗!我實在熬不住了,你爸就跟我說,讓我到城裡來看看你們,不然我還得繼續睡不着。”
“所以,您就自己來了啊?您什麼時候來的啊?我前幾天都不在家……也不知道您要來,所以都沒去接您……”
“前天到的呢……哎,人老了,記性差了,你這屋子我以前不是來過三次麼,但這次都給忘了在哪棟樓哪個單元,幸好有個姑娘說認識你,我在問人的時候就剛好問到她,她就把我領到家了。對了,那姑娘人挺好的,說是你朋友……那個……昕兒不會說啥吧?”
我媽有我屋子的鑰匙,所以我不奇怪她怎麼進的屋子,我只是有點奇怪她提到的那個給她帶路的“朋友”,於是問道:“那姑娘長啥樣?”
“挺水靈的,說是在醫院上班呢。”
是她……秦佳……她帶我媽找到的路……她怎麼會在小區裡?怎麼會那麼巧碰到我媽?
心裡閃過幾絲疑問,但我很快就表情釋然地道:“哦,我知道您說的姑娘是誰了,是我朋友,人家做護士的。呵呵,對了,爸的腿怎麼樣了?您出來,也放心他一個人在家?”
“你還操心你爸呢,他不就是那樣,有一陣沒一陣的,不過最近氣色不錯,腿也不疼了,我正好湊機會來城裡看看你們。差點忘了,我還帶了只小公雞過來,家裡養的,剛會打鳴,現在放在廚房裡,明天殺了,燉起來,給你補補身子!對了,你說昕兒都出國那麼久了,到底啥時候回來啊?媽可想她了……媽帶這隻雞過來就是想給你倆一起補的呢,要不先養着,等她回來了再殺?”
“媽,昕兒這次出國要去好幾個國家,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哎……這閨女,啥都好,就是讓媽操心,年紀都這麼大了,你們也沒個孩子,哎……”
“媽,您又想抱孫子了啊?”
“能不想麼,你看看你們,都三十老幾了,哎……”母親嘆了口氣,抹了把淚,轉而又笑道:“媽也不是催你們,你們有你們自己的想法,呵呵……還有啊,你咋把頭髮給剃了?還弄個光頭,這大冬天的,也不怕冷,真是的……你當時在窗子外面,可把我給嚇壞了,你說你沒事扒窗子幹嗎啊?也不按門鈴,你真是想把媽給嚇死不成啊?媽到現在心還噗通噗通跳,你要是有個事,你叫我怎麼和你爸交代啊?”
“媽,都是我不好……我這不以爲家裡遭賊了嘛,想抓賊呢,所以就扒窗子了,沒想到您在家裡……”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寧兒啊,你這幾天都跑哪裡去了啊,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本來還想去問問志傑那孩子,可是他電話也不通,住在哪又不知道……我只能把屋子收拾了,在這裡等你,也不知道你啥時候回家,電視上都在放要過年了,小偷啊強盜啊啥的,越來越不安穩,我就擔心你是不是在外面出事了,哎……”
“沒事呢,這幾天診所裡特忙,病人特多,昕潔又不在家,我就睡在辦公室了,您別擔心,有志傑在,能出啥事?”
“志傑?對了,志傑這孩子,跟你一樣,都是連個電話也沒有,害得你嬸子也急死。本來這趟她也想跟着一起來城裡的,不過也是老了,病了,都快走不動了。哎,你碰到志傑,跟他說聲,讓他趕緊回去看看你嬸子。”
“病了?!啥病?有人照顧沒?”
“老病,咳嗽,氣喘,年輕的時候凍的,哎……還能有誰照顧?志傑他爸都走了這麼多年了,兄妹兩個全靠她一人帶大,真是不容易啊。好了,把兩孩子都帶大了,一個當了警察,整天東奔西跑槍林彈雨,讓人不省心,還有一個呢……纔剛剛大學畢業,誰又能想到,玉兒她……大好的姑娘,那麼年輕就去了,哎……”母親回憶起了往事,眼淚又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媽,這些舊事,您就別想了,我一會就給志傑打電話,讓他回家看看嬸嬸。對了,天都快黑了,我肚子也餓了,您做飯去吧,很久沒吃媽做的飯了呢,怪想的。”
母親見我喊肚子餓,終於把眼淚抹乾淨,站起來拍拍手,笑着說:“好叻,媽這就做飯去!”
深夜,我躺在牀上,依然輾轉難眠。母親在隔壁的保姆房,不知道有沒有睡着。
我實在想不到她會一個人從鄉下跑來找我,但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這麼多時間沒有音信,換做任何一個母親都會坐不住。可是,我又該如何將先前的謊言繼續編下去呢?這一個多月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也實在太離奇了。
我能告訴她昕潔莫名其妙地失蹤,無論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了麼?我能告訴她連凌志傑都已經不在警局,而是在某個危險的地方打黑拳麼?我能告訴她凌志傑暫時回不去看他生病的母親麼?況且他母親曾經經歷了太多生離死別——丈夫英年早逝,女兒卻在大好年華死於意外,甚至連唯一剩下的兒子如今也生死未卜……所有的這些能讓她知道麼?一旦被她知道了,她又如何能夠承受下去?
我實在做不到將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幾位老人,因爲他們已經無法再承受這樣巨大的變故,我只有把昕潔找到,把凌志傑救出,把這一個多月來發生的一切詭異離奇又危險的事情全都結束,纔可以去面對他們。
可是,接下去,我究竟該怎麼辦?依然按照在警局裡所想的那樣,從劉成這條線索上開始麼?我的感覺會是正確的麼?我可以順着他這條線索一路追查,直到找出王飛,找到昕潔,救出凌志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