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光芒轉瞬即逝,天空中那道巨大的口子逐漸癒合,被厚重的烏雲重新掩蓋。
天地間又是漆黑一片。
只剩無數還沒緩過神來的人們,依舊是保持着仰頭觀望的姿勢,驚歎着這突如其來,宛如神明傑作般的絢麗光景。
人潮中,一個身材高挑,撐着一柄繡有桃花的油傘的姑娘良久沒有低頭,靜靜凝視着蒼穹深處,面無表情。
這一劃破天幕的奇觀並沒有過多的引起她的興趣,而是後來的一道凝視,有人在九天之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望了她一眼,被她察覺後竟沒有絲毫收斂,仍舊是我行我素,這讓她疑惑不解。
可奇怪的是,那道目光並沒有敵意,這也是她沒有立刻發作的原因,除此之外,竟還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那道目光的主人自己應該是認識的,可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起究竟是誰。
在江北這個地方,自己有認識的人嗎?就算把所有自己認識的人算上,也才寥寥幾個,隨便排除一下就排乾淨了,那麼到底會是誰呢?
好奇心勾起了女人的求知慾,正當她想要探知回去,好好瞧個究竟的時候,天幕突然的關閉,打消了她這個念頭。
還是先辦正事好,女人低下頭,撐着油傘緩緩離去。
她如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在大雨中閒庭信步。
雨勢越來越大,打得大地嗷嗷直叫,發出痛苦的**。樹枝被風吹得莎莎作響,街上一片浪跡,樹枝,樹葉,還有數不清的垃圾,滿街都是。
已經沒有人敢撐傘出門了,大風會吹折傘的鼓棒,搗壞傘的骨架,接着把它送上天空,最終變得與那些滿大街的垃圾一樣,淒涼的躺在地上。
所有店鋪全部關閉,不再營業。
街道上空無一人,雨水不知不覺已經漫延到膝蓋的位置了,整個城市的排水系統已經宣告失敗,那些地勢較低的房子開始滲水,農民的莊家也已報廢。
越來越多的慘狀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上演,整個城市一片狼藉。
……
站在窗邊的香菜看着外面的傾盆大雨,憂心腫腫道:“下的真不是時候。”
“或許這是一種預示呢?”桌邊的趙昊明道,手上依舊是他最喜歡的咖啡。
“或許吧,那你覺得是壞是好?”香菜回頭,看着趙昊明。
趙昊明端着杯子搖晃的手突然一頓,凝視着杯中的咖啡,像是在認真思考,“好的吧,我希望是。”
“我也希望。”
香菜笑了笑,臉上那一絲疲倦被她悄無聲息的壓了下去。
“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趙昊明提醒道,“或者來杯咖啡?”
香菜笑着搖搖頭,轉過身去,“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趙昊明沒有在回答,兩人默契的保持沉默。此刻的他們都需要休息,這兩天精神的高度集中讓他們疲倦不堪,香菜更是兩天兩夜沒有閤眼。
畢竟已經快到最後環節了,不能容許一點差錯。
“你覺得顧晨夕怎麼樣?”香菜突然問。
閉目養神的趙昊明睜開雙眼,望着香菜的背影,“怎麼會這麼問?”
“沒什麼,就是問問。”香菜說,“你難道不覺得這次上面的動作太快了點,快得有些……不合常理?”
趙昊明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掏出煙點上,獨自抽了起來。
“坦白說,如果可以選的話,我寧願叛徒只在我們隊裡,而不在那裡。”趙昊明用手指了指上面。
“雖然我也很不願意承認我們中有神殿的奸細,但事實擺在那裡,我們不得不承認。與之相比,我更不敢,也不願意相信的是黑潮的高層中出現了問題。將如果壞掉的話,那我們這些小兵小卒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趙昊明說着,臉色越發的沉重,窗外雨聲震耳,如大鼓般一聲一聲重擊趙昊明的心臟。
“你在擔心什麼?”香菜問。
“不是擔心,是怕。”趙昊明抖落一大截菸灰,力道太大導致菸頭都歪掉了,他無奈的搖搖頭,沒有重新點上。
“怕?”香菜輕聲重複了一遍,她不得不重新審視着面前這個男人,罕見的,今夜的他顯得那麼迷茫,就像找不到組織的散兵,矇頭轉向,四處亂撞。
擔心和怕表示的意思大致相同,但程度完全不一樣。
男人這種生物天生就自帶要強的品質,很少說怕,即使自己真的很怕,也會嘴硬着說“這有什麼?小意思啦”這種話來搪塞過去,還會使勁做出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來掩飾自己的膽怯。
老少皆是,這與年齡無關。
能讓堂堂一個七尺男兒說怕的,究竟會是什麼呢?香菜很好奇。
“怕異人走向覆滅?”香菜猜道。
“不,我是怕跟錯人,做錯事。”
“做錯事?怎麼會錯?”
“將是錯的,兵自然也就錯了。領袖變壞了,替他做事的馬前卒手上也就不乾淨了。”趙昊明深深吸了口氣,“我時常在想,我們清理血統高危的異種,因爲他們很危險,不受控制,所以我們就要將其消滅。可換個角度想,我們在普通人眼裡又何嘗不是一種危險?我們可以消滅異種,那爲什麼他們不能消滅我們?”
“那些異種真的該死嗎?血統高低又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他們生來就是如此,而我們直接以強橫的方式宣佈他們的死亡,這真的正確嗎?他們就真的該死嗎?如果他們該死的話,我們呢?我們與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趙昊明的聲音有些顫抖,香菜整個人都愣住了,她一字一句細細咀嚼着趙昊明的話,潛意識裡想要從中挑出矛盾,但她失敗了。
雖然她不想承認,可道理確實沒有錯。
香菜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頃刻間疲倦如浪潮般洶涌拍來,此刻的她只想閉上眼睛睡一覺,再沒有精力去想其他。
趙昊明仰頭看着天花板,無聲的嘆息道:“或許……我們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吧。”
香菜揉着太陽穴,一個又一個問句讓她頭痛欲裂,她怎麼會知道?異種是極度危險,必須斬殺的罪惡,這是她第一天踏進黑潮時就被灌輸的思想,她也從不曾對此產生懷疑。
這是他們的工作,也是他們的職責,他們生來就是爲了幹這個的。
可今天有人突然告訴自己,可能自己以前做的事情是錯的,自己的工作做得也有問題,而且是很大的問題,這讓她一時接受不了,就如一個虔誠的信徒,心中最引以爲傲的信仰突然崩塌,讓人瞬間崩潰。
“真的錯了嗎?”香菜額頭上冒出許多細汗。
就在她想要閉上眼睛休息一下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合時宜的響起,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接着是一道猛烈的撞門聲,大貓整個人蠻橫的撞開隊長辦公室的門,還未等趙昊明出言呵斥,大貓搶先一步開口。
只見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說:“隊長,香菜,顧……顧晨……晨夕逃走了!”
……
……
在太陽落下山的前一刻,天幕重新閉合的那一瞬間,幕煙塵收回了視線,再次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直喘粗氣的劉夢身上。
此時的劉夢衣衫不整,蓬頭垢面,汗水如流水般浩浩落下,消失在萬丈高空裡。
“還不錯,這一劍勉強到了地仙的門檻。”幕煙塵用略帶欣賞的眼光望向劉夢。
後者愣了愣,隨即苦笑起來,感嘆道:“差距還不是一星半點啊。”
“以後有什麼打算?”幕煙塵問。
劉夢認真的想了想,說:“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再好好想想剛纔的突然領悟,爭取把它全部消化乾淨,爲以後打好基礎。”
“嗯,腳踏實地是正確的。”
“等境界徹底穩固以後,再去找那位前輩問上兩劍,看看自己與天下第一劍仙到底還有多少差距。”
劉夢說着,臉上泛起紅光,滿是期待。
他等那一刻已經等了十二年了,他從小就是聽着那位前輩的故事長大的,什麼一劍斷江,劍開天門等等傳說,他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偏偏對其還沒有一絲厭煩,反而是更加嚮往。
從他學會第一套劍招時,他就憧憬着,期盼着能與那世上最強劍士一戰,無時無刻都在想,無時無刻都在練,他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強迫着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好有朝一日達成所願。
終於,他破開了束縛他四年之久的牢籠,向着他的目標再進一步。快了,劉夢彷彿已經看到了那一天的到來,他興奮不已,忍不住開懷大笑,笑聲響徹天際。
“聒噪!”幕煙塵怒斥一聲,臉上卻帶着微笑。
她看着少年滿身金光,像是將軍披上了戰甲,準備上陣殺敵一般。
也許這就是我們這些舊時代的殘黨能爲他們做的最後一點事了吧,屬於我們的時代終究是過去了,就如同這落日餘暉,將光芒撒向大地是它最後的倔強。
幕煙塵這樣想着,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天邊的太陽徹底落山,最後的光芒也悄然消逝。
“回去怎麼交代?”幕煙塵問。
劉夢想也沒想,“輸了唄,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你倒是看得開,不過想來那幾個老東西也沒真的打算怎麼樣,不然也不會派你來了。”
“拜託,幕姐你這樣說話真的很傷人哎。”劉夢哭喪着臉說。
幕煙塵白了他一眼,不再多說,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劉夢又深深對她鞠了一躬,還想說着什麼,卻被幕煙塵擺手打斷。
劉夢抿着嘴脣,猶豫不決,最終還是選擇離去。
可他剛轉身沒走幾步,還是忍不住停下,背對着幕煙塵,輕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在我完成了我的人生目標以後,幕姐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雖然我知道幕姐流弊,瞧不上我這點本事,但……人多力量大嘛,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老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我可沒說幕姐你是臭皮匠哈,只是個比喻……”
劉夢還在滔滔不絕,幕煙塵聽不下去了。
“廢話真多,不想走就留下吧。”
劉夢猛的一個激靈,腳踏“心雨”一個眨眼便沒了蹤影。
只剩風聲呼嘯。
幕煙塵看着他遠去的方向,笑罵道“臭小子,跑得倒挺快。”
“接下來,就該是清理垃圾了。”
幕煙塵懶散的伸了個懶腰,目光隨意往下一撇,嘴角勾起一個迷人的弧度,她冷冷道:“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