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雪中步行

住在這樣寒冷城市裡的人,房裡的暖氣措施都做的很好。醫院裡的護士,穿的都很少。病房裡溫暖如春,劉熙月的心卻像是被覆蓋了窗外的茫茫大雪,沉寂孤單落寞。

她想起以前高中時代的時候看過的張愛玲小說裡的一句話:住在溪邊,聽溪水潺潺,總以爲下雨,你是因爲下雨纔不來。總以爲下雨,因爲下雨,你纔不來。現在,劉熙月就是這樣的心情,以爲下雪,唐華夜纔不來。

雖然,她和唐華夜吵架,爭執,但是感情她對唐華夜的感情還是沒變的,這麼久不見,她很想他。他,難道不會像自己一樣,想念嗎?想到這裡,劉熙月又有些哀怨。天天看着窗外的白雪,什麼都不做,也無法與人交流,幾乎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如此清淨悠閒的時刻,她仍然覺得不開心不滿足,劉熙月越發覺得自己成了一個閨中怨婦。

因爲掛念着唐華夜,又掛念羅瑞,她總是艱難的試圖用一下醫生或護士的手機,但是拿到手機,她又彷徨猶豫了,她不知道他們的手機號碼怎麼聯繫,而且這個烏克蘭的小鎮居民的手機竟然不是全球通。

手機傳出的熟悉的陌生烏克蘭語,劉熙月不解的看着白人女醫生,醫生拿回手機,用遺憾幸災樂禍的語氣對她說:“小姐,抱歉,這個手機不能打國外的電話。”

聽的這裡,劉熙月深深的無奈,她有點明白爲什麼唐華夜要把她放在這。這個地方,離他的世界十萬八千里,無法獲知如何外界的信息,幾乎完全的與世隔絕,她不能知道他的境況,他也可以對她眼不見爲淨。她受傷了,出不去;他離開,不再回來。

每天在這種心情下,劉熙月做什麼事都有氣無力,確切的說,是每日都躺在牀上,什麼都不做,就是昏昏沉沉的睡覺,本夢半醒。她睡得很多,但是又睡得很淺。

剛開始只要門一開,她以爲是唐華夜便睜開眼,但是全部是醫生護士。後來,她聽見門口有動靜,不再貿貿然睜眼,卻側耳聽來人的腳步聲。因爲醫生護士都是女人,烏克蘭的女人都很注意自己外貌,所以她們一般都穿高跟鞋。

每次聽見開門聲,劉熙月都會準時的醒來,聽見高跟鞋嗒嗒聲,她又馬上在失望中睡去。最後,護士們沒有辦法了,只好請醫生來勸勸病人,整天睡覺很不好,但是劉熙月也只是懶洋洋的答應,又混混沌沌的睡去。

她心裡真的希望自己能好的快一點,羅瑞那邊從出事到現在她一點消息都沒有,心裡很着急。但是唐華夜不在,她不知爲什麼,做事情就是沒有力氣,有心無力。那些和他在一起時的強硬,堅決,執拗,什麼需要用力的東西都沒有了,只覺得草草此生,人活着是這樣的難過,生無歡,就這樣吧,一切順應天意。

劉熙月是聰明的女子,她當然不會任由這些無用的情緒像戶外的寒氣一樣飄進來。一旦發現這樣的想法這樣的苗頭,她就會毫不猶豫的把它們扼殺,並心有餘悸。

她爲了能見見羅瑞,不惜跳樓,以此威脅唐華夜,爲什麼現在唐華夜只是把她留在這裡,她便是這樣的消極。她不由得對時間的力量產生了恐懼,她不能這樣,她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就像以前劉熙月在馬德里一樣,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總是讓人強大堅毅。劉熙月慢慢的開始嘗試下牀在室內拖着病腿慢慢的行走,積極的進行鍛鍊。

這樣又過大半個月,她終於可以勉強丟掉柺杖,除去石膏,肩上結了一個厚厚的疤。照理說,這樣的病人,基本上可以出院,回家療養,但是劉熙月似是在等待什麼的,對於出院一事,一直沒有開口。而唐華夜走了時候,又給醫院預付了大筆定金,所以劉熙月不提,醫院自然也不會把劉熙月請走。

這天,劉熙月白天終於出了醫院大門,和這麼久一直在窗裡被她注視的白雪來了個親密接觸。她穿着厚厚的廉價小商店裡的羽絨服,不斷的有羽毛從衣服的縫隙中冒出來,飄飄悠悠的在她的身上游蕩。

她拒絕陪伴,只讓護士小姐在窗口站着照看着她,請她如果看見她遇見什麼困難就叫醫院的保安。她還沒忘這是在治安混亂的國外邊陲小鎮,她這也算是有人陪同的野外行走。

正處烏克蘭的冬季,劉熙月埋着頭走着走着,便看見有白色的小碎屑,從她的身下慢慢的向下落,她苦笑了一下,覺得這臨時讓護士買的羽絨服也太劣質了。過了一會,她才慢慢的發現不僅是她的身上,到處都在飛着小白屑,她擡頭,原來是下雪了。

如碎紙片一樣的雪,洋洋灑灑的從那空曠的深處落了下來,冰冰涼涼的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眉間眼角,她眨眨眼睛,長長的眼睫毛上好像也沾染了一些雪花,她只覺得眼睛似乎有了一個盲點,眼前晶瑩了一片。

她走了幾步路,正是混身發熱的好時候,她不冷,一點也不冷,索性從口袋裡把手拿出來,又用牙齒咬住其中的一個手指,把手套取了下來。

以前和林丹在一起的時候,她經常這樣,當兩隻手都忙的時候,就用嘴巴粗魯的咬着東西,劉熙月雖然也是不拘小節的女孩子,但是她還是覺得這樣太難看了,從來都沒有這樣做過。

沒想到今天這個時候,在這裡,她幾乎下意識的重複和模仿起林丹的這個動作來。摘下手套,她楞了一下,她總是覺得這個動作似曾相識,似乎很久以前自己也這樣做過。但是她確定她沒有,然後她就忽然想到了林丹。

以前,林丹經常這樣做,她錯以爲是自己做的事情了。她低頭笑了一下,把手套塞進衣服口袋裡,彎腰,在地上撿起了一把雪。在擡頭的時候,她眼角上聚集的白雪已經沒有了,眼瞼只剩隱隱的水漬。

她看了看前方的小山坡,決定走到那裡去,她常常在窗戶裡看到的那個山頭。

這是一個上午,下雪的天,銀白中透漏着陰森,給人一種蛇舌頭伸出來一晃一晃舔着人的怪異感。室外人很少,劉熙月的眼神前方是一個人都沒有,潔白的雪地上也沒有絲毫的陷落,沒有任何的生物的足跡。整個山坡像一面巨大的雪緞,層層的白雪勾勒着山坡妙曼的曲線,讓人不忍心再攀爬踐踏。

她站定,擡頭看四周,不知怎麼的,又想起以前看的電視劇《紅樓夢》中最後一場戲,寶玉出家,當時也是大學,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起風了,劉熙月身上的熱量漸漸的便像風吹着雪一樣的吹走,手上的雪球也握不住扔了,她也沒有重新戴上手套,光着手插在口袋裡,但是把手插在口袋,她走路又特別的不方便,所以她便把手拿出來,但是帶水的手,一暴露在空氣中,就變的紅通通,手指瞬間就像遭受了酷刑十指插針一樣讓人疼的說不出話來。

劉熙月站在雪裡,風雪纏繞着她沾染着她,面對她的就是拖着殘腿行走她想要到達的終點。這裡這樣的美,不像是人間該有的景色,她這樣殘缺的人,怎能在此停留?

她想了一會,終於還是轉身離開,她已經到了山坡,也能夠上去,但是它明顯不屬於你,她不強求。

她默默的轉身,離開山坡,回去醫院。

醫院窗戶裡護士的眼神一直都沒有離開她,她也不明白爲什麼這個黑頭髮黑眼珠的女人到了山坡面前又轉身,就像她也不明白爲什麼這個看起來什麼都不缺過着優渥生活的女人整天的不快樂。

她不懂,但是她的職責就是照顧她,所以她一直盡職的站在窗前,看着她慢慢變遠,又慢慢走近。她很沉默,幾乎不說話,也不笑,一直默默的。她慢慢的走近了,屋外沒有一個人,白皚皚的大雪,她似是成了一幅油畫,融進了其中的沉默裡。

劉熙月進了屋,脫掉羽絨服,渾身冷得直哆嗦的身體在屋內的暖空氣好半天才回暖。

她的身體這幾個月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每天她盡心盡力的按照醫生說的調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還是這麼弱。剛剛了才走了一段路,在去的路上出了很多汗,回來的時候這些汗漸漸的冷去下來,她是帶着一身冰回來的。

回來之後,劉熙月又收拾了一點東西,她一直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因爲上午實在是太累了,沒過一會,她便有點體力不支,早早的吃了晚飯便上牀休息了。

睡的迷迷糊糊間,劉熙月忽然似乎聽到有人開病房門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她一下子便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屋內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靠近過道的窗戶縫裡隱約漏進來一點燈光,她忽然清醒的認識到現在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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