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夏天的下午,放學後的張復興經過一座廢棄的磚窯,被一個五年級的男生叫住了。
這個男生的綽號叫胖墩,原因很簡單,這個人長的很胖。他父親在糧站工作,家在鎮上。張復興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他的綽號,過去幾年裡,他很少關注本班同學以外的人和事,但是今天以後,他將永遠記住這個人和這個綽號。
“過來!”胖墩大聲叫他,帶着命令的口氣,他認識這個全校都很有名的家境貧窮,成績優異的學生,雖然他也不知道張復興的名字。
張復興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看着胖墩不說話。他看見了胖墩臉上那種惡作劇的壞笑,敏感到不會有什麼好事,但他不敢違抗他,因爲胖墩穿着明顯是鄉鎮上吃國家糧的所謂“街上的”,也因爲他過於肥胖的身體。
“進去睢瞧。”胖墩抓住張復興肩上的衣服往磚窯裡推,因爲擔心本就破舊的衣服被撕爛,張復興只得隨着他的力量鑽了進去,然後,他立刻呆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
他看見的是一個女孩的祼體。
他看見的是一個女孩的祼體。
一個跟他差不多的小女孩躺在地上,上衣被拉翻上去蓋住頭,褲子脫到腿彎下,祼露出瘦小蒼白的身軀,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子坐在女孩腿上,雙手在女孩身上亂摸,他也褪下了褲子,認真地做着活塞運動。當然,他只是在進行一種模仿行爲,跟女孩並無實質性的接觸,看見兩人進來,有些吃驚地停止了動作。
“虎子,下來,讓他來搞搞,我們看。”胖墩命令道。他最先“搞”這女孩,但是“事後”覺得索然無味,現在是他在放風,虎子在“搞”,他看見張復興路過,突然靈機一動,似乎這個低年級的同學可以爲他們這個遊戲增添一些趣味,所以他立刻喊住了張復興。
“好嘛。”虎子不滿地站起來,拉上褲子。他的不滿並非不捨,而是覺得被一個外人看見了他的屁股蛋有些難爲情。
“我不。”張復興條件反射般地拒絕,低下了頭,滿臉脹得通紅,不敢再看躺在地上的女孩,也不看胖墩和虎子。
“他媽的,敢不聽話!”胖墩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去,叫你搞你就搞。”
張復興擡起頭,眼中閃過怒火,但是胖墩比他高半個頭,身體的寬度和厚度差不多是他的兩部,他小聲地哀求,“你們……搞,我走了。”
“敢走。你不搞就想去老師那裡告老子的狀啊?”胖墩拉住他。這時躺在地上那女孩從翻起的衣服中鑽出頭來,說:“來嘛。”她瞪大眼睛看着張復興,也不起身,也不伸手去拉自己的褲子。
張復興驚愕非常,他掃了一眼那女孩立刻又低下頭,“我不。我要走了。”
虎子這時找到了發泄不滿的機會,他撲了上來,一拳打在張復興太陽穴:“敢不搞!你都看了老子搞,老子也要看你搞。”
張復興被這猝不及防的襲擊打得閃了一下,差點滑倒,他伸手拔開虎子的手,另一手去扶牆,但是,這只是一個開始。“打他狗日的。”“小鄉巴佬,還敢不聽老子的話。”兩個胖子撲上了上來,揮拳踢腳,磚窯中空間有限,張復興無處逃跑,幾下就被打倒在地,兩個胖子按住,用身體的重量壓住他,繼續狠打,張復興毫無還手之力,他也沒有想過還手。
他本能地用手抱住頭,但是一聲不吭,這刺激了兩個胖子,他們打累後,胖墩隨手拿起半塊磚頭砸向張復興,這個時候張復興正好放開手,似乎想求饒或者抵抗,磚頭直接砸在頭上,有幾秒鐘,三個孩子都呆住了,兩個兇手看見鮮血從張復興的頭上流出,象溝裡的流水,他們互望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恐懼,然後轉身逃跑。
如果不是一個過路的趕集婦女,張復興很可能因失血過多死亡,他的身體本就因爲營養不良非常虛弱。這個婦女看見胖墩和虎子從磚窯中倉皇衝出,接着是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孩,那個年代絕對沒有視而不見這種冷漠現象,她奔進奔磚窯,張復興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她摸了摸他的鼻子和胸口,判斷他是昏死,她抱起他,然後衝鋒,目標生產隊的醫務室,有一個赤腳醫生,這是她認爲最近能夠救這個孩子的人。
這個赤腳醫生的名字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人叫過了,大家都叫他福爺。
張復興被抱到醫療點,福爺簡單檢查了一下,確定沒有生命危險,用不着立刻送到公社醫院去。這個孩子外傷不輕,但還有一個原因是他的身體太弱,包紮止血後,他給張復興輸了一支葡萄糖,這在當時,是一種非常難得的奢侈。
傍晚,得到消息的奶奶趕到醫療點,福爺把張復興交給她,自己回鎮上。這個時候,張復興已經甦醒,但是奶奶只是悲哀地看着他,看着他臉上的傷痕,看着他被撕破的衣服,一言不發,祖孫倆默默相對。這是一個讓張復興一生銘刻的夜晚,他的人性在這個夜晚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如果說這片海洋以前就有某種徵兆,受到過一些影響,那也只是一些小小的風浪,但是現在,胖墩和虎子在這片海洋裡撒下了暗礁,那些暗礁上刻寫着:火焰和仇恨。或者,這些暗礁暫時隱沒着,看上去依舊是風平浪靜,但是當海風咆哮的時候,這些暗礁終究會從海底掙扎出來,那時,這個人人性的大海會噴出駭人的火焰。
張復興第二天下午就重新回到學校。對於窮人的孩子來說,從來沒有躺在牀上治病這種事,況且兇手畢竟只是兩個孩子,他的外傷似乎真的並不太重,但是,等待張復興的是比肉體傷害更加沉重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