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太爺將信將疑:“可能嗎?”
師爺道:“信則信,不信則不信,那日好些百姓,連帶嶽姑娘都瞧見凌霄客棧在洪水中毫髮無損,難道那麼多百姓,一道污衊他們?百姓們與凌朝風也沒什麼怨仇,何必呢。”
可是往日糊塗的東西,今日卻更外精明起來。
縣太爺託着疼得發脹的腦袋,想了又想,說:“我本就是靠這些話,從凌朝風手裡訛了這麼多錢,且不說他沒有巫術,若是有,他多此一舉,豈不是叫老爺我繼續懷疑他?你再想想,他若真的有巫術,能將銀票再變回去,他傻不傻,直接施法控制老爺我別爲難他,這不是更簡單便宜?”
師爺愣一愣,真難得,果然是見錢眼開的人,連腦筋都開了。
“家裡一定出了內賊,再審,我看是他們的嘴巴硬骨頭硬,還是老爺我的板子硬。”縣太爺氣得不行,掙扎起來,大聲嚷嚷着,“她們招了沒有?”
是日夜裡,累得半死的縣太爺,忽然想起他和嶽懷音約定今日要去思韻閣小住三天,眼下雖沒什麼心情尋花問柳,可還是來了。
狠狠把嶽懷音折騰了一番後,捶着牀哀嚎:“懷音啊,老爺的一千兩,就這麼沒了。”
嶽懷音心中暗笑,面上則勸道:“千金散盡還復來,大人,您彆着急。”
縣太爺說:“想訛他不難,可他與樑知府有交情,只怕惹急了他,我得不償失。”
嶽懷音幽幽道:“老爺,一千兩可不是小數目,多少人一輩子也見不到這麼多銀子,凌朝風寧願給您這麼多錢,也不想麻煩樑知府,可見他與樑知府的交情不過爾爾。”
“當真?”縣太爺有些動搖了。
“還是那個道理,並不是您爲難他,是百姓們和他過不去。”
嶽懷音伏在男人身邊,哄得他高興,溫柔地說:“大人,是百姓們害怕那條路上,有妖魔鬼怪攔在半道,是百姓們齊心要您出面趕走他,您是父母官,自然要爲百姓做事,樑知府不能爲難您。而凌朝風自己心虛,才心甘情願給您送錢不是嗎?他若行得正坐得端,在乎別人的風言風語?”
縣太爺託着腦袋,若有所思:“差不多的話,懷音你說來,就比師爺可信多了。”
嶽懷音道:“奴家只是照實說,大人,您想想,這次的事兒與您可沒半點關係。是百姓們來衙門裡鬧,您纔出面把凌朝風叫來,您不過是循例問幾句話,他立刻把錢送上來,您回憶回憶,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的確,他像是有備而來,這麼急着把錢就交上來。”被嶽懷音引導的,縣太爺似乎已經信了。
“那客棧裡,必定有古怪。”嶽懷音說,“他們也沒什麼生意,哪裡來這麼多錢呢。”
“可若當真有妖魔鬼怪,老爺我可沒有降妖除魔的本事。”縣太爺煩惱不已,“若是有,我也不必混在這裡,做個芝麻官。”
嶽懷音眼珠子輕輕轉動,她知道不可急躁,要循序漸進,這糊塗東西已經開始信她的話,之後只要慢慢引導,他必然能照着自己說的,去和凌霄客棧過不去。
此刻又道:“大人,做官可是很累的,叫奴家看,還是一個地方芝麻官兒來的自在。只要您手裡有銀子,就能肆意逍遙。若有一日,將凌朝風他們驅逐,那凌霄客棧裡翻一翻,只怕一千兩銀子不在話下。”
這話縣太爺信,若是能把凌霄客棧弄到手,那客棧裡一定藏了很多很多黃金白銀,到時候就全是他的。
“這次的事,您在家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百姓們一定會議論。”嶽懷音說,“咱們也能想法子,把矛盾引到凌霄客棧去,百姓是最容易煽動的,到時候把什麼都推在百姓身上,樑知府也不能把您怎麼樣,百姓們會給您撐腰。”
數日後,鎮上漸漸傳出奇怪的流言,道是朝廷撥給白沙縣的賑災糧款,在知縣衙門不翼而飛,初五那幾天縣太爺大動干戈,就是爲了查這件事。
爲了不耽誤朝廷給百姓們的撫卹,縣太爺自己拿了體己,先給補上了。
消息傳到凌霄客棧,凌朝風的朋友路過喝碗茶,冷笑說:“我聽說朝廷的錢撥到黎州府,樑知府親自送下來,根本沒知縣衙門什麼事兒,他這是在裝的什麼好人。可老百姓只要有錢拿,父母官就是他們的天了。”
小晚和凌朝風聽了,覺得縣太爺可能真把銀票丟了。
又過了幾天,原本過了個年,以爲不會有人再提起來的話,又被翻出來傳得沸沸揚揚,凌霄客棧在此番水患中全身而退,終究是件古怪的事。
更有人說起,從來不見凌霄客棧有什麼生意,凌朝風看起來卻腰纏萬貫的模樣,當初娶青嶺村的小姑娘,聘禮足足一百兩,連這件事都被拿來說。
百姓們開始懷疑凌朝風的錢從哪裡來,是不是闖空門,是不是上回挖古董騙錢的事與他們也有關係。
各種各樣的猜忌,各種各樣的懷疑,一些膽子大的,不知受了誰的慫恿,竟是成羣結隊地來凌霄客棧外大聲喊着,讓他們滾出去。
彪叔揮舞着殺豬刀來,他們害怕得後退幾步,可意識到這個粗狂的漢子只是虛張聲勢,就更加有恃無恐。
小晚的肚子越來越大,她不會去和這些愚蠢的村民對峙,可看着這樣的光景,想到自家人對百姓的善心卻只換來這些,覺得心寒不值。
凌朝風勸她不要放在心上,先安胎待產要緊,村民們見風就是雨,這一陣過去,他們就消停了。
小晚說:“但願能像暴雨一樣,這層雲過去就好了,原來像許氏那樣蠢的,到處都有。”
她那裡知道,這會兒是烏雲纔剛剛聚起,雨還沒下。
元宵節時,白沙鎮上張燈結綵,人們穿梭在各式各樣的燈籠之間,猜燈謎嬉戲玩耍,好不熱鬧。
偏是這日夜裡,小晚愛吃的酸棗糕沒有了,她雖然不言語,可凌朝風擔心她心裡惦記着吃不到,夜裡不能睡踏實,便策馬往鎮上來,趕着今日元宵節集市散得晚,找到了賣酸棗糕的攤子,稱了一些便往家裡趕。
這會子,人人都在燈會上玩耍,街上店鋪都去熱鬧的地方出了攤子,思韻閣周遭便都是冷冷清清的。
凌朝風策馬經過時,忽然一道黑影衝出來,驚得馬蹄上揚,幸而凌朝風伸手了得,沒有被摔下去。
方纔嶽懷音準備和婢女們去逛燈會時,就見到凌朝風騎馬走過,她將婢女們支開,傻傻等在店鋪裡,聽得馬蹄聲,便闖了出來,拼死攔在馬前,總算是把他攔下了。
夜色清淡,香氣撲鼻,凌朝風下意識地調整氣息,不願被她用什麼迷魂香將自己陷於被動之地,他無法想象一個女人能如此瘋狂不自愛,只能說,嶽懷音早已不是常人。
“我只是……想讓你替我帶句話,告訴小晚,要保重身體。”嶽懷音站在馬下,溫言軟語,楚楚動人,“我與她,總歸是相識一場,曾經有機會做朋友做姐妹的,我總是盼着她好。凌掌櫃,你們的孩子,快出生了吧。”
凌朝風漠然不語,冷冷地看着她。
嶽懷音卻走上前幾步,仰面望着她,清冷月色下,閃爍着晶瑩的淚光,美人兒眼角含淚,傷感地說:“凌掌櫃,我知道錯了,我對不起素素,也對不起小晚。我現在孤零零地在這裡,被縣太爺當做玩物,我身不由己,若不然,你叫我一個弱女子如何活下去。凌掌櫃,你能幫幫我嗎,幫我擺脫縣太爺的控制,然後瞞過定國公夫人,幫我逃離這裡。”
“愛莫能助。”凌朝風冰冷地吐出這四個字。
嶽懷音心中一顫,這幾乎,是她給凌朝風最後的機會,可這個男人,竟是這樣冰冷無情。
她眼中含恨,怒道:“是不是你把定國公夫人引到這裡來,讓她凌-虐於我?”
凌朝風充耳不聞,勒起繮繩將馬兒從她面前挪開,不等她撲過來,就策馬揚鞭飛馳而去。
而嶽懷音本是想撲上來阻攔的,一下撲了空,摔倒在冰冷的地上,掌心被磨破了皮,寒風吹在傷口上,鑽心的疼。
她冷冷一笑:“既然你不仁,別怪我不義,你不是最在乎你那傻村姑老婆麼,走着瞧。”
凌朝風回到客棧,並沒有提起嶽懷音的事,見小晚歡喜地吃着酸棗糕,心裡安慰不少。
待小晚睡去後,他下樓來,與彪叔和張嬸商量,該如何應對越來越浮躁的百姓,估摸着又是縣太爺作妖,古董騙局的事,他可能醒過神來,明白自己嚐到甜頭了。
張嬸道:“請樑知府出面。”
凌朝風頷首:“這不難,可百姓們被煽動起來,樑知府也無能爲力。他們現在有膽子來客棧外面鬧,只怕有一天,就要闖進來了。”
張嬸冷冷道:“不如殺雞儆猴,他們既然覺得我們有神通古怪,那就真的做些什麼,嚇得他們屁滾尿流的,看他們還敢不敢來。”
三樓,小晚站在門前,聽得真切,她沒有睡着,本是想逗凌朝風玩的,沒想到相公到了樓下,卻與彪叔他們商量這麼麻煩的事。
其實這裡真的有神通有古怪,全在她手上的這枚戒指。
小晚擡起手,將玉指環摸了又摸,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明日那些百姓再來鬧時,就嚇唬嚇唬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