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這一鬧,畢振業雖然躲過了父親的責難,可是家中雞犬不寧,他又如何能安心。
將母親送回臥房,見她安然睡下後,兄妹倆才退出來。
畢振業往自己的院子走,妹妹忽然在背後拽住他的衣袖。他回眸,寒汐已是熱淚盈眶。
寒汐哽咽道:“哥哥,你帶我去將軍府吧,爲我向衛將軍提親,我做了將軍夫人,爹爹就不會再和你過不去。”
畢振業搖頭:“今晚你也看見了,衛騰飛他眼裡有人了,那個人不是你。或許你將來,未必能嫁一個愛上你的男人,可哥哥也不能把你嫁給一個愛着其他女人的男人。汐兒,這件事你不用管,有哥哥在,這個家不會出事。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哥哥撐着,輪不到你出頭。”
寒汐抽噎了一下,被兄長擁在懷中,畢振業安撫她:“你安心在家陪着奶奶,照顧孃親,這些事總會過去的。”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想,母親方纔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爲他報仇”,凌出和這個家究竟有什麼仇,是他當年丟失家人沒找到他,還是其他的什麼?
曾經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畢振業記得很清楚,嫡母去世時,母親笑得很開心。
難道……
畢振業的心猛地揪緊,他不希望他所想的事,是真的。
夜色深深,整個京城安靜下來,小晚站在客棧客房的窗前,朝着皇城深深凝望,她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內心的感受,可她就是覺得,凌朝風在那裡。
“娘……”霈兒醒了,見母親出神,跑來抱住了他。
“怎麼不睡了?做噩夢了?”小晚抱起他,放在窗臺上,捏了捏兒子地臉蛋,吃力地說,“小胖豬,這麼沉,娘很快就要抱不動你了。”
“我是龍,我是龍。”霈兒嘿嘿笑着,他伸手捧着母親的臉頰,彷彿娘身上的肉都長在他這裡了,他重重地將母親親了一口,“娘……”
“娘再餵你一次,好不好?”小晚這麼說着,解開了衣襟,抱着兒子坐到牀上去,霈兒愣了愣,舔了舔嘴脣,便埋入了母親的胸懷。
小晚輕輕拍哄着他,親吻兒子的額頭,在他大口大口地吃的時候,說:“霈兒,如果在你離開娘之前,娘先離開了你,你不用惦記照顧家裡的人,他們都會好好的。你回去吧,回你該去的地方,娘知道,我一定是上輩子上上輩子積德,才能生下你,你能來,娘已經很滿足了。”
霈兒仰起臉,呆呆地看着母親,小晚親了親他:“吃吧,過了今晚,娘就再也不餵你了。”
而過了今晚,衛騰飛決定離京回川渝了。
他不能丟下三十萬大軍不管,不能丟下川渝不顧,他已經安排了足夠的人手保護小晚,今日進宮向皇帝請辭,向似煙道別。
兄妹分離,似煙自然不忍心,可她知道自己和哥哥,都肩負着家國天下的責任,她忍着眼淚與哥哥說:“下回你再來,可一定給我帶個嫂子回來。”
衛騰飛苦笑:“誰願意嫁我這種大老粗?”
消息很快就傳開,川渝大將軍要離京,如畢丞相之類想要把閨女嫁入將軍府的,越發着急起來,那幾日將軍府門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衛騰飛索性去京郊看京城守軍的操練。
畢丞相在家中,將老母親、妻子和兒女一併召集,語重心長又斬釘截鐵地說:“這樁婚事,是一定要成的,不論你們是否答應,寒汐必須嫁給衛騰飛。”
畢振業搶白道:“那晚的情形您親眼看見的,衛騰飛根本看不上妹妹。”
“閉嘴!”畢丞相怒斥,根本不願搭理兒子,轉而看着寒汐,“汐兒,你自己去找衛騰飛,不論你用什麼辦法,讓他娶你。”
畢夫人衝到丈夫面前,蒼白而憔悴的她,指着丈夫罵道:“你瘋了,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品大員,你把你的女兒當什麼,要讓她去討好男人,去和男人上-牀嗎?你要汐兒成爲天下人的笑柄嗎?你不要逼我,你別逼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畢丞相冷笑,竟是不理會妻子,再問寒汐:“你去不去?”
畢夫人撲到老夫人跟前,跪在她腳下哀求:“娘,您說句話,求您做主,您最疼汐兒了是不是,娘……”
老夫人顫巍巍地看着兒子,她還能說什麼?
她老了,兒子盡孝是她的福氣,兒子不孝便是她的命,兒媳婦怎麼這麼傻,倘若自己是能鎮得住兒子的,那當年根本不會有振業和汐兒的出生。
當年,她是怎麼哄得丈夫五迷三道把她娶進門,如今,就是報償了。
“我去,我去找衛騰飛。”出人意料,寒汐竟然答應了,她鄭重地看着父親,福了福道:“爹爹,我願意爲了這個家,嫁到川渝。只是我盡我所能,若是衛騰飛始終不……”
“沒有若是,你必須嫁給他,哪怕生米煮成熟飯。”畢丞相冷然道,“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不會不負責。”
畢夫人驚聲尖叫,衝上前,當着兒女和婆婆的面,給了丈夫一巴掌。
畢丞相嘴角輕輕一抽,推開她,繼續對女兒說:“你回房去梳妝打扮,會有人來教你,該怎麼做。”
“爹!”畢振業怒吼。
“來人!”畢丞相卻是將下人喊進來,而後吩咐,“把少爺關起來,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他跨出房門半步。”
畢夫人失聲痛哭,衝上前抱着女兒不讓她走,畢丞相卻是命人將她們分開,除了把兒子關起來,連帶母親和妻子,通通軟禁。
客棧這邊,得知衛騰飛要回川渝,想到他爲自己和家裡做了這麼多事,自己卻還曾一度誤會他,小晚心裡很過意不去。至於他說喜歡自己,那是已經說清楚了,小晚相信衛騰飛的爲人。
於是,她借用客棧的廚房,照着彪叔曾經教她的方法,做出了一些綠豆糕,倒是像模像樣,連客棧老闆都誇讚她心靈手巧。
小晚帶着霈兒,帶着做好的綠豆糕,來將軍府送行,那麼巧,遇上了丞相府的馬車。
只見美麗的畢寒汐緩緩下車,身上的衣衫太繁重,她看起來撐得很辛苦,而眼下天氣也熱,小晚覺得,做千金小姐也不見得有多好。
彼此頷首致意,下人進門通報,便見衛騰飛大步迎出來,可是他的眼裡,只有小晚。
待得小晚提醒,衛騰飛才發現這裡站着衣衫華麗的大小姐,他和氣地說:“畢姑娘,家裡請。”
下人來領路,畢寒汐立刻就往門裡走,進了門,有什麼事就好辦了,她對自己這麼說。
而門外,小晚卻不進門了,霈兒將綠豆糕遞上,嗲嗲地說:“伯伯,娘說這些綠豆糕,都是做給伯伯吃的,我一口也沒吃。”
衛騰飛憐愛地說:“跟伯父進去,伯父給你拿,想吃多少就……”
“霈兒。”可是他說的話,被小晚打斷了,小晚嗔怪兒子,“你摸摸肚子,吃多少了?”
小傢伙活潑可愛,一直以來,都努力化解這兩人之間的尷尬,凌霈很清楚,爹爹能不能重新和孃親在一起,誰也不知道,倘若衛騰飛可以,有什麼不好的。
“衛將軍,一路保重。”小晚溫和地說,“將軍,多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相公泉下有知,也會感激您。我實在沒什麼可幫您的,所以做些點心,請您在路上吃。”
衛騰飛謝過,他會等小晚有一天接受他的心意,可是他不會糾纏,能像現在這樣相處,他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
衛騰飛轉身往家中看了眼,下人正好出來,告訴他畢小姐已經在廳堂等候,他擺手示意他們退下,而後道:“小晚,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小晚點頭,但不免奇怪:“將軍,我能幫您什麼?”
將軍府廳堂內,畢寒汐被沉重的衣衫禁錮着,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她的衣襟裡藏着一包藥粉,爹爹派來的嬤嬤告訴他,只要讓衛騰飛吃下去,她就是將軍夫人了。
至於要不要真的做什麼,她自己斟酌就好。
寒汐不自覺地,將雙腿絞在一起,十七歲的大姑娘,懂人事,所以更害怕。
門外有人進來了,不是高大威猛的衛騰飛,而是瘦弱的穆小晚。
寒汐與小晚交往並不多,只是每次見到這位小娘子,都覺得她滿身透着悲傷的氣息,後來才明白,是因爲她的丈夫死了。
而端午夜宴上,所有人都看見衛騰飛對她格外關切,一言一行,眼珠子幾乎不往別處轉。寒汐心裡想,難道她是來讓自己知難而退,難道她纔是未來將軍府的女主人?
“將軍出去應酬了,他有幾句話,請我向畢姑娘轉達。”小晚有些尷尬,可是她心疼這個女孩子,原以爲二山被家人拋棄很可憐,沒想到留在家裡的,也逃不出這樣的命。
“嫂夫人。”寒汐禮貌地起身,裙子太厚重,她不得不提一提,小晚上前道,“畢姑娘,你坐下吧。”
“衛將軍出去了?”畢寒汐朝門前張望。
“畢姑娘,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舅舅家的表哥的原配夫人,是二山的未婚妻,連憶姑娘的親姐姐。”小晚笑道,“這麼繞,我自己都繞不清楚了。”
寒汐也是聽得呆呆的,小晚笑道:“果真是一家人,怎麼都能聯繫起來,不過這世上的事,真不是哪幾個人說了就算的。原本連憶會成爲你的新表嫂,但是她不願意走親姐姐的老路,誓死抗婚,大正月冰天雪地的日子裡,從船上跳入冰冷的河水。所幸撿回一條命,也遇見了二山,而我家二山,纔是她真正的緣分。但當初她若不去爭的話,就遇不上了。”
說這句話,小晚心底一顫,可不是嗎,不去爭一爭,她怎麼能再見到相公!
“真的?”寒汐卻是聽得心中一陣熱血,陪在行業哥哥身邊的,那位溫柔端莊的姑娘,竟然如此剛烈?
“畢姑娘,你喜歡衛將軍嗎?”小晚不再繞彎子,直接地問,“是衛將軍叫我問你,他想知道你的真心話。”
畢寒汐搖頭,用力地搖頭:“我看見他害怕,他那麼魁梧。”
小晚笑道:“那就好辦了,你回家去吧,我不知道你究竟爲什麼而來,但是衛將軍要我轉達他的心意。他希望畢姑娘你能遇見良人,白頭偕老,不要爲了家族,輕易放棄自己的一輩子。如果有人實在逼迫你,那就告訴他,他會爲你出頭,如果那個人是你爹,他既然不在乎你這個女兒,你何必在乎他。”
寒汐胸前起起伏伏,眼中已是含着熱淚,她不知道回去,該怎麼向爹爹交代,爹爹會懲罰她會打她嗎?
“嫂夫人,那麼,您會嫁給衛將軍嗎?”寒汐緊張地問,“我、我想……我爹會問我的。”
小晚搖頭:“我和衛將軍,是朋友,我還要去找我相公。”
寒汐愣住,呆了呆問:“可是凌掌櫃不是已經?”
小晚意味深深地笑着,心裡的話沒說出口:上天入地,那怕只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