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兒指着小晚的身影,歡喜地對父親說:“爹爹,姨姨給我買糖葫蘆。”
可是凌朝風卻嚴肅地瞪着他:“出門前對你說什麼,叫你不要亂跑,全忘了?”
霈兒怯怯地低下頭,凌朝風把他往肩上一扛,小傢伙失手把半串糖葫蘆掉在了地上。他大叫着要撿糖葫蘆,可是凌朝風不聽,更是拍了兩下屁股,警告他安靜。
回到客棧,結結實實捱了頓收拾,霈兒哭得傷心,挨完了打,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抽泣,憑誰也哄不好。
凌朝風有些不耐煩,下樓來要訓斥孩子,被張嬸站在樓梯口說:“他才三歲,這會兒不淘氣,還等將來大了再淘氣?你既然不喜歡他,撿回來做什麼呢?男人家帶孩子,就是沒女人家心細有耐心,你要是不把他送走,就給他找個娘,往後也省得你操心。”
凌朝風默默地聽着。
張嬸道:“別打他了,那麼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凌朝風忙解釋道:“沒有下重手,只輕輕拍了幾下。”
張嬸說:“那你也嚇着他了。”
雖說張嬸只是店裡的夥計,可凌朝風一向將她當長輩敬重,自然不敢再頂嘴,等她嘀咕完了,便走到門前,坐在霈兒身邊。
小傢伙一抽一抽地看着他,害怕地往門角縮了縮。
凌朝風伸手把兒子摟進懷裡,揉揉小屁-股,哄道:“真的疼嗎?你故意哭這麼大聲,好讓奶奶疼你是不是?”
霈兒伏在他肩頭輕輕嗚咽,委屈極了凌朝風敗下陣來,好聲好氣地哄:“爹以後再也不打你了,爹爹保證。”
小傢伙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軟乎乎地窩在父親懷裡,凌朝風親了親他:“好了,不哭了,你是男孩子,不能動不動就哭。”
霈兒懵懂地看着父親,說:“我想要糖葫蘆。”
凌朝風頷首:“爹爹一會兒去給你買。”
霈兒搖頭:“想要姨姨買的。”
凌朝風想起這一出來,別人平白無故給兒子買糖葫蘆,下次有機會,要謝謝那位姑娘纔好。
他又嗔道:“要叫姐姐。”
霈兒卻大聲說:“不是姐姐。”
此刻,小晚早就回到家中,雖然耽誤了一些時辰,但今天運氣好,父親的好友鐵匠鋪的周叔帶着妻兒來拜年,許氏再惡毒也是要面子的,不會當着外人的面虐待小晚。
小晚也機靈,夜裡客人走了,她就主動把周叔給她的壓歲錢交上去,後孃哼笑了一聲,就攆她走了。
睡前又給大屋裡燒了一撥柴,小晚纔回到冰冷的柴房,躺在牀上縮成一團,從心口衣襟裡掏出了大夫給的紅紙包。
五文錢是花完了,可紅紙片她還留着。
小晚最喜歡紅色,她知道有一天自己能穿得紅彤彤地出嫁,就再也不用受後孃虐待了。
而她的丈夫,會是什麼樣的人呢,小晚傻傻地想。
只要他不打人不賭錢,就算缺胳膊斷腿都不要緊,不論嫁給什麼人,她都要好好和人家過一輩子。
要是能有孩子,生個像今天遇見的小傢伙那樣的大胖小子或胖丫頭,她一定會寶貝他們,疼愛他們,不讓他們受一點苦。
小晚嘿嘿一笑,嗔自己不害臊,翻了個身,把身體蜷縮得更緊些。
初二時,父親帶着後孃和弟弟妹妹,去後孃的孃家拜年,帶着大包小包好些東西。
後孃則把大屋們鎖得嚴嚴實實,怕繼女偷東西似的,又警告小晚:“你在家給我把柴劈好,把水缸灌滿,回來若是沒見你做完這些事,我就把你劈了。”
小晚答應着,把他們送到家門外,便挽起袖子開始幹活,劈柴挑水對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不到大晌午就做完了。
之後半天,難得家裡沒有人,安寧又清閒,她拿了一些要縫補的衣裳,坐在太陽底下,暖暖地曬着太陽,一面做針線活。
籬笆牆外時不時有村裡人走過,她都好好地站起來給人家拜年道喜,十分禮貌。
方纔走過幾個婦人,小晚一樣起身問好,她們走遠後,其中一人道:“這是誰家的姑娘,長得這麼漂亮,就是大過年的,怎麼滿身補丁,也不見穿件好衣裳。”
她是外鄉來的,自然不知道,村裡的給她解釋,告訴她小晚沒有親孃,後孃待她不好,村裡人都知道,苦笑道:“一年到頭,沒有哪天是不捱打的,沒有哪次不是打得死去活來,這孩子的身子骨,也真扛得住,換做我家那丫頭,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你們也不說說?”婦人道。
村裡的女人嘖嘖:“怎麼說,她後孃是我們村裡有名的潑辣貨。”
那婦人道:“瞧着也有十六七歲了,怎麼不嫁人呢?留在家裡,給她後孃當奴才使?”
這才知道,小晚因爲命太硬,一出生就把家裡的人都剋死了,只留她爹一個光棍。
村裡的人是不敢娶這樣的兒媳婦,往外頭說媒,人家一聽這命硬的,也都不肯要。
婦人們早已走遠,小晚麻利地做完針線,雖然只是針腳粗鄙的縫補,她也很愛惜,便好好收起來,害怕後孃突然闖來,又和她過不去。
但今天運氣也不差,後孃在她孃家被灌得酩酊大醉,是叫爹爹扛回來的,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哪有精力折騰她,小晚又太平地度過一夜。
初三一早,許氏酒醒了,頭疼欲裂,小晚送熱水進去時,她不耐煩地踢了兩腳,罵了幾句,就沒力氣折騰了。
不久,村裡的女人們來竄門,一道坐在太陽底下嗑瓜子閒話,小晚則在角落裡搓玉米,聽她們說外頭的新鮮事。
村尾李家的嬸子從籬笆牆外走過,進來發喜糖給大家吃。
衆人問她怎麼娶媳婦了也不吭一聲,她笑道:“我們家那個毛還沒長齊呢,娶哪門子媳婦,是今天原先黎州府的孟知府家嫁女兒,我從鎮上過來,好傢伙,那麼長的送親隊伍,一路上都有人發喜糖,我拿了好些回來。”
衆人紛紛說,這麼好的事,怎麼沒叫她們趕上。
“晚兒,吃塊糖。”李家的嬸子丟給小晚一塊,她小心地接住了,捧着糖怯怯地看了眼後孃。
許氏不耐煩地說:“嬸子給你吃你就吃,怎麼着,還想在人前顯擺顯擺,我虐待你連口吃的也不給?你這丫頭,真是養不熟的。”
小晚趕緊把糖塊塞進嘴裡,甜甜的,比初一那天糖葫蘆上的糖還要甜。
甜到心裡,她不自覺地笑起來,覺得好開心,都不知道自己是在開心什麼。
凌霄客棧裡,鳳冠霞帔的孟連憶被衆人擁簇着進入客棧,客棧裡已佈置一新,到處都貼着大紅喜字。
彪叔和張嬸端坐高堂,喜滋滋地看着意氣風發的二山,昂首闊步地將新娘接進來。
叩拜行禮,敬茶改口,最後送入洞房。
凌朝風在鎮上有不少朋友,都帶着賀禮來討喜酒,樑知府也送了大禮,命李捕頭替他來觀禮。
客棧裡烏泱泱的擠滿了人,熱鬧非凡,霈兒卻不像平日那般愛熱鬧在人羣裡穿梭,他獨自坐在三樓欄杆扶手下,看着底下的光景。
凌朝風不經意地擡眸,看見兒子悶悶地坐在那裡,心裡想着,若是有合適的,是該給霈兒找個孃親纔好。
可是,他該娶什麼樣的女人,至少,一定要對不是自己生養的孩子好,不……他該娶一個他喜歡的女人,一生一世疼愛她,寵愛她。
青嶺村裡,女人們聊到大晌午就該散了,這一上午,小晚搓完了一大筐玉米,聽了好多故事,那凌霄客棧名聲在外,她也是從小就知道的。
過去人人都說那是家黑店,殺人越貨賣人肉包子,掌櫃的則是凶神惡煞魔鬼般的人物,小晚每次聽了,心裡都顫顫的。
可是這兩年,他們店裡的跑堂竟然一路考到京城,雖然最後沒能中狀元,但如今也是堂堂五品官,衣錦還鄉,娶了原先黎州府知府家的千金小姐,門當戶對的。
而女人們今天議論最多的,便是說那凌掌櫃三年前在店門口撿了一個襁褓裡的嬰兒,就養在店裡了,不知道是不是和什麼女人有的孽債,又或是其他什麼緣故。
她們很好奇,凌朝風那樣的人,最後會娶什麼樣的女人做妻子。
許氏問:“你們見過他的模樣嗎,到底什麼樣?”
女人們各有各的說法,也有人說,近來有人看見,明明是玉樹臨風,長得好看極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小晚習以爲常的捱打捱罵裡,年很快就過完了。
過了元宵節,穆工頭就要離開白沙縣去外頭做工,臨走前給小晚交代了幾句話,說他今年回來,一定給女兒張羅婚事。
小晚只是默默地聽着,什麼也沒說。
親爹離家後,小晚更加小心翼翼地對付着後孃和弟弟妹妹,雖然依舊免不了被毒打虐待,她就想着,今年興許能嫁出去。
所以,不論如何都要活到那時候,但若嫁了人依舊是過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能跑她就跑,跑不掉,大不了一死。
時光荏苒,一轉眼,寒冬過去,青嶺村後山上的綠意漸漸興旺,小晚總是最早上山撿柴的,能摘些野菜嫩芽回來,是春日裡最鮮美的滋味。
許氏見她勤快,這幾日都沒打她,而她不知爲什麼,心情總是不壞。自然後娘心情好,就是小晚的福氣,她能少捱打。
三月過半,小晚這日一早就被後孃打發去山上挖筍,不挖滿一大筐不許回家。
她運氣好,在山上遇見村裡的大伯大娘,他們可憐小晚總是被後孃虐待,就把自己挖的筍都給小晚,好讓她早些回家開交。
這個時辰,村裡家家戶戶都上山或是下地幹活,整個村子靜謐無聲。
小晚生怕吵醒後孃打瞌睡,很輕很輕地推開家門,揹着一大筐筍剛走到窗下,就聽見裡頭傳來好久沒聽見的聲音。
許氏正瘋狂地喊着:“親哥哥,你輕點,你要弄-死我了,啊……我的親爹……”
小晚聽得心驚肉跳,她知道後孃在做什麼,她每次和爹這麼做,總是很大聲,小時候她還以爲是爹在打後孃,長大了一些才明白,那是在疼愛後孃。
可是,她爹不是離家做工去了嗎,這屋子裡的男人難道……
只聽男人的聲音兇狠地說着:“jian人,我可比你家男人強?嗯?”
這是隔壁王叔的聲音,小晚的心差點跳出嗓子眼。
她揹着一筐筍,一路往外跑,跑到了村外小河邊。
此刻陽光濃烈,明晃晃地灑在淺淺的河水上,河水清澈見底,小晚跑得滿頭汗,便俯身洗了把臉。
看見水中倒映的自己,她心一動,好久沒洗頭了。
【注】第158章中,小晚見到地藏王菩薩,喊了一聲”娘娘“,那是她看見輪盤上帝后生離死別的畫面,她喊的是皇后,不是喊菩薩。可能是大瑣沒表述清楚,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