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出嫁前,雖不曾離開川渝,可川渝地界那麼大,所見所聞豈是從小深居宮中的皇帝所能比的。
而民情之上,當年將軍府的大小姐,跟着川渝將士和百姓一起犁地種田挖渠引水,什麼活兒都幹過,皇帝更是遠不及她知道的多。
項潤一時忘了白沙縣的摺子,饒有興趣地聽似煙講述風土人情,說他們那裡發生過的靈異之事,在似煙看來,神鬼之說在民間不稀奇。
“敬畏鬼神,可以用來約束一些人,也可以用來安撫一些人,自然過度迷信不可取。”似煙說道,“便是皇上,也時常要開壇祭天,難道您心裡就沒有一點點,希望神佛庇佑的念頭?”
項潤頷首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不是要追究白沙縣什麼事,只是覺得奇怪,既然他們平安無事,那便是最好的。”
似煙笑道:“皇上若得閒,就微服出訪去各處走一走,您連自己的國家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如何將她治理得更好?”
項潤將摺子命內侍拿走,挽起妻子的手道:“過了正月十五,朕帶你回川渝,把你哥哥也叫回去,在將軍府正正經經辦個喜事,也叫你們那裡的百姓,爲他們的大將軍高興高興。一直說帶你回家省親,如今連你哥都被朕調去沿海,這省親的事,越發不可靠了。”
似煙大喜,起身行禮道:“替哥哥謝過皇上恩典。”
皇帝順勢將她攬入懷中,笑道:“順路咱們也到處去走走,京城裡有皇叔和沈雲在,朕不必擔憂。”
似煙說:“皇上倒是比父皇母后還要悠閒,萬一半道上遇見父皇和母后,您怎麼開交?”
項潤想了想,自己先笑了:“咱們掉頭就跑。”
白沙縣的事,皇帝沒有深入過問,只是提醒知縣,此地曾經在冬日罹患雪災洪水,要格外小心些。年輕的知縣一心爲民,自然早就處處打點,防備災害。
除夕將至,大齊境內處處張燈結綵預備着辭舊迎新,凌霄客棧裡也是好好佈置了一番。
素素說她來了這幾年,還是頭一回見客棧裡過年時貼窗花對聯寫福字,今年就因爲小晚的一句話,多年的習慣都改了。
客棧門前,父子倆正在拌嘴,霈兒非要把他寫得歪歪扭扭的福字貼在大門口,凌朝風嫌醜不答應,小傢伙立刻來搬救兵,小晚要貼兒子的福字,凌朝風只能照着辦。
一家子人歡歡喜喜地準備過年,給京城裡二山連憶準備的年貨早就託人送去,家裡自己吃的送人用的年貨,堆得滿倉滿谷。
張嬸連連感慨,去年此刻,凌朝風莫名其妙一場大病,把他們都嚇得不輕,怎麼能想到一年後,娶了媳婦,連娃娃都懷上了。
於是隔天一早,就讓彪叔趕車,帶着霈兒和素素到鎮上城隍廟去酬神謝佛,霈兒見廟裡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忽然想起一件事。
於是這天夜裡,趁家人都熟睡,他跑去廚房,拎了一隻肘子,端了一盤燒鵝,還扛上一大捆臘腸燻肉和一罈酒,神兜兜地來了地府。
忘川河邊,一老一小並肩而坐,閻王老爺吃酒喝肉,好不快哉。
他歡喜地對凌霈說:“難得還有人惦記我,每到除夕,我這心裡就憋屈啊。都是做神仙的,從來沒人供奉我,你看竈王爺,人家那叫一個滋潤,我還想過幾天去他那裡蹭點香火。”
霈兒說:“您掌管陰司地府,凡人只求現世功利,現世的事都沒搞清楚,誰來管死後的事呢,想不起您來也不稀奇。話說回來,若是行惡之人供奉您,求您將來網開一面,您應不應?”
閻王老爺哈哈笑道:“小傢伙好深的智慧,叫我聽得心裡舒服。說來,小龍孫你幾時才能昇天歸位?在凡間做個小胖子,憋屈不憋屈?”
霈兒笑道:“沒有比做人更有趣的了,我爹這麼喜歡做人,我也喜歡。”
閻王老爺說:“這一世若圓滿,你爹迴天庭歸位,你娘呢?”
霈兒一愣,閻王爺說:“這一世的姻緣,就到此結束了?”
“若真是這樣,也沒法子。”霈兒道,“我娘只是一朵花。”
“瞧我,好好的給你弄得不愉快了。”閻王老爺說,“我吃了你的酒菜,總該謝謝你,小龍孫,你來找我,不會是單單這麼好心來看看我吧?”
霈兒便道:“晚輩想求您爲我看看生死簿,看那許氏陽壽幾許,我娘要她父親早些發送了那毒婦,我擔心會有業報落在孃親身上。”
閻王爺笑道:“放心放心,只要上面的人不來搗亂,什麼都錯不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霈兒大喜,便許諾過些日子再給閻王爺送吃的來,歡歡喜喜回到地上。
第二天一早,彪叔就說廚房裡少了酒菜,可客棧沒有遭賊的痕跡,也沒有野狼出入的腳印,張嬸就說彪叔老了糊塗了,記錯數。
彪叔說他絕不會記錯,生氣地說,要是叫他捉到偷酒菜的小賊,一定狠狠揍一頓。
霈兒不自覺地捂住小屁股,趕緊跑開了。
京城裡,郎中府內亦是張燈結綵,小孫子的家裡雖然窄小,可老夫人心裡敞亮,住得自然開心。更是命大孫子告訴畢家族中的人,過年不必到郎中府來叨擾她,至於他們去不去丞相府,她就不管了。
畢丞相本是被禁足兩年,這次被畢振業帶回來,自然原樣送到家裡,畢振業如今也另置了私宅單過,與父親再無瓜葛,走動最親近的,便是弟弟凌出了。
除夕夜裡,二山和畢振業都得到皇帝恩典,允許他們進宮赴宴,他們的官職都只在五品,換做旁人未必有此殊榮,一併連老夫人也受到太皇太后邀請,因此家中沒有準備年夜飯,都按品大妝,進宮享宴。
除夕宴上,連憶和老夫人,受到太皇太后和皇后的款待,被請到跟前去說話,其他高官貴族見這光景,便知道畢府門楣猶在,對待畢振業和凌出,也多了幾分客氣。
而畢振業從小跟隨父親遊走在官場裡,認識的人遠比二山要多,一有機會,哥哥便領着弟弟去見人認臉。
而兩個年輕人,樣貌俊美儀表堂堂,自然是走到哪裡,都惹人矚目。
這一邊,世家小姐們聚在一起,女孩子看着席中的光景,互相竊竊私語。
沈晴剛從後殿歸來,想吃幾口菜,再去太皇太后身邊陪伴。她才坐下,就聽見邊上幾位在說:“我家舅舅曾到丞相府提親,可惜那會兒的畢丞相多了不得,根本不把人放在眼裡。但是如今,他們家這麼多官司纏身,就算八擡大轎來接,我舅舅也捨不得把女兒嫁過去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畢寒汐如今可是皇后娘娘的嫂子,這一層關係,就能壓過所有官司。聽說連帶她母親在西平府,都不用做苦役了,看樣子最後被赦免接回來,也是早晚的事。”
“這一家子人真稀奇,都這樣了,那兩兄弟還能和和睦睦。”有年輕的女孩子唏噓着,“我們家幾位哥哥弟弟,爲了父親有沒有一碗水端平,就差沒打起來了。”
沈晴默默吃了幾口菜,便放下筷子,她起身離席,旁人都欠身行禮,在宮女們的擁簇下,她施施然來到太皇太后身邊,此刻畢老夫人和凌夫人都還在,畢老夫人正對太皇太后說:“如今家中一切都要,孫女能嫁給將軍,真真是天恩浩蕩,妾身必當日日焚香禮佛,爲我大齊祝禱,爲太皇太后皇上和娘娘祈福。”
太皇太后笑道:“往後多進宮走動走動,如今你們是皇后的親戚了,便是自家人。”她對似煙說,“你那嫂嫂跟着你哥哥離鄉背井的,往後家裡的事,皇后便替她多關心一些纔是。”
似煙含笑:“孫兒記着了。”
太皇太后又道:“對了,老太太,你家大孫子,是不是還沒成親?”
老夫人忙道:“那孩子從前一心一意考狀元,如今則要報效皇上,婚娶的事妾身與他念叨過好幾次,他只道是太忙了沒時間。”
太皇太后笑道:“現在的年輕孩子,都是這樣,倔強得很,這可由不得他們。這件事我會讓皇后留心的,你且放心,開了春,必定就能有喜事了。”
老夫人大喜,挽着連憶向太皇太后和皇后叩首行禮,太皇太后便命沈晴將老太太攙扶起來。
似煙坐在一旁,看見晴兒對老夫人溫柔地笑,她想起之前的事,那時候爲了畢寒汐能不嫁西羅國,晴兒到處奔走,如今事情過去了,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皇后將目光移開,在下面搜索畢振業的蹤影,果然見他坐在席中,目光正看向這裡,不知是擔心祖母和弟妹,還是在看別的什麼人,皇后看了他許久,畢振業都未察覺。
再後來,老夫人和連憶離開了,換成了別家的夫人小姐來說話,沈晴依舊在姑祖母身邊伺候着,而皇后的目光再次看向畢振業,又遇見他往這裡看。
皇后端起一杯酒,輕輕抿了一口,這事兒,可不好辦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