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沒有聽見這句話,似煙不知道,但那一晚她淺眠多夢,夢見了小晚向她描述的學堂,夢見了學裡的孩子,夢見了女孩子們跟着先生唸書背詩。
醒來時,雖然感到身心疲憊,可她帶着淺淺的微笑,皇帝吻過她的笑容後才起身,宮女們捧着龍袍冠冕魚貫而入,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侍郎府中,家人們亦是分工明確,張嬸和婢女照顧產後的連憶和嬰兒,小晚照顧自己的孩子,並帶着霈兒跟隨相公一道去爲二山的新宅張羅。
新宅比現在的家大出好幾倍,有獨立的院子也有規模不小的園子,凌朝風還爲弟弟在園子中挖了一個大池塘。
這日小晚帶着霈兒來看時,已是引渠入池,滿目碧波瑩瑩,小傢伙興奮地說:“爹爹,要種好多好多荷花,像宮裡一樣,娘喜歡荷花。”
凌朝風卻抱起兒子,三兩下將他的衣裳扒下,撲通一下丟進水裡。
小晚嚇壞了,可霈兒入了水,卻像魚兒一般靈活,游來游去高興得不行,大聲嚷嚷着:“爹爹也來,爹爹來游水。”
凌朝風問小晚:“想玩兒嗎?”
小晚赧然道:“大白天的在水裡撲騰,怪不好意思的,而且我也不會水。”
凌朝風已經脫了外衣,小晚驚訝地看着相公,他在外頭一貫文質彬彬的,突然這樣子,竟是有幾分少年般的朝氣。
“他很小就會游水,只是我不許他擅自在河裡溪水中游水,他也很聽話。”凌朝風說道,“今日機會難得,叫他高興一回。”
說罷,凌朝風走入池塘裡,霈兒像一條小胖魚似的游到爹爹身邊,趴在凌朝風背上,指揮他爹往前遊。
水花四濺,父子笑聲不斷,小晚捧着爺兒倆的衣裳坐在樹蔭底下,看看這整齊精美的園子,還有兩處安靜寬敞的院落,她很羨慕二山和連憶能有這麼大一個家。
可這樣的念頭才浮起來,冷不丁地就想到皇后娘娘口中的“自由”,想必住進這大宅子,連憶也會有她的無奈,官宦之家,帝王之家,她這個小老百姓可想象不來。
池子裡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小晚知道相公其實也很寵霈兒,再過兩年霏兒長大了,她就該是凌霄客棧的老大了。
“晚晚,把衣裳拿來。”凌朝風在池子裡喊,帶着霈兒游到了岸邊。
小晚卻是使壞,抱着相公和兒子的衣裳,笑眯眯地說:“我去外頭馬車上等你們。”
凌朝風愣了愣,霈兒大叫:“娘我的衣裳,娘,我光着屁股呢……”
小晚朝父子倆揮揮手,抱着衣服繼續往門外走,凌朝風抱着兒子上岸,叮囑他不許再獨自下水,就追着小晚來了。
他只光着上身,可下-身溼透了就變得透明,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見人的,所幸這宅子裡還沒有其他人,今天工匠也不在,不然這樣子跑出來,實在太窘。
小晚很快就被相公捉到了,凌朝風將她打橫抱起,提溜回池塘邊,問兒子:“要不要把娘丟下去。”
霈兒立刻抓着孃親的裙襬說:“不行不行,娘不會游水,爹爹饒了娘好不好?”
見兒子這般說,小晚的心都化了,被相公放下後,抱着兒子親了又親,再回頭瞪着凌朝風:“你把我丟下去試試,你試試呀?”
凌朝風幽幽一笑:“要是霈兒因爲身上溼的吹風着涼,我看你再兇,你要我們爺兒倆光着出去見人是不是?”
小晚一驚,趕緊把霈兒擦乾,給他穿衣裳,捂在懷裡搓了又搓。
回家的馬車上,游水累了的娃娃很快就睡着了,小晚脫下自己的衣裳給兒子蓋着,時不時摸摸他的額頭,擔心他真的着涼。
凌朝風這才說:“大伏天裡,別擔心,不會着涼。”
小晚咕噥:“是我不好,想逗你們玩兒的。”
凌朝風笑道:“過幾天,趁還在大伏中,我們帶霈兒再來玩一次,你也下水,宅子裡沒別人在,遊好了在家裡洗個澡換衣裳再出來,好不好?”
小晚道:“那可是二山的家呀,我們這麼去玩要緊嗎?”
凌朝風不以爲然:“要不,你問問他?”
二山和連憶當然不介意,連憶更是羨慕不已,央求凌朝風不要在那池子裡栽種什麼,往後大伏天的,她也能帶着孩子游水。
霈兒聽見這話,便私下問父親,他們能不能在客棧裡種荷花,凌朝風說弄幾口大缸也能養,今年來不及了,明年一定能開出漂亮的蓮花。
轉眼,霈兒曬黑了,夏天也快過去了。
連憶和二山原想請家人在京中過了中秋節再回白沙縣,可客棧不能不管,凌朝風也要繼續爲朝廷收斂金銀,不得再多逗留。
再有兩天就要別離,郡主來府上,送了一些東西給小晚,亦帶來了皇后的賞賜,言辭之間,是想請小晚進宮向皇后道別的。
小晚則認爲別離未免悲傷,不如不見的好,之後水師閱-兵時,她們還有機會相見,這些話是對郡主說的,對凌朝風說的則是:“相公,娘娘看着我過得這樣自由自在,她卻求而不得,該多難受,你說是不是?”
凌朝風知道妻子體貼,安撫她道:“娘娘心胸寬廣,她和皇上心裡裝的是天下。”
兩日後,家人啓程,連憶與二山將他們一路送到城門下,彼此依依惜別。
馬車一路朝黎州府奔去,終於要回家了,小晚感慨:“真正出門在外,才知道什麼是家。”可見對於京城,她並沒有太多留戀,想來當年,她也不喜歡這個繁華富貴卻又有些無情的地方。
張嬸則道:“待得中秋一過又奔着年尾去,這一年一年的光景,怎麼過得越來越快,我可不能老得太快,我還想看霈兒長大,看霏兒出嫁。”
她摟過小娃娃們親了親說:“你們也彆着急長大啊,姥姥還沒玩兒夠呢。”
霈兒卻愁眉苦臉,怯怯地說:“姥姥,我明年就要上學了。”
張嬸摟着孫兒說:“是啊,我們霈兒是大孩子了。”
他們一路顛簸,八月初回到了黎州府,順便將皇后娘娘給黎州府知府及各知縣的賞賜送到樑大人府裡,是皇后爲黎州府積極籌辦女學,而頒下的獎賞。
可是樑大人卻對凌朝風說:“你們自己去學堂看看吧。”
凌朝風不解,帶着家人回白沙縣,彪叔他們先行回客棧,夫妻二人則繞道來到學堂。
只見春天時還熱熱鬧鬧的學堂,此刻十分冷清,空蕩蕩的課堂裡,只有三四個孩子在念書。
“那之後陸陸續續有人家把孩子領回去了。”先生對小晚嘆息,無奈地說,“各種各樣的緣故,家裡幹活兒人手不夠啊,長輩們不願女孩兒出來拋頭露面啊,還有說什麼,原本相好的娃娃親,男方家裡不樂意女孩子唸書學本事,不肯要將來會頂嘴不懂規矩的兒媳婦,反正各有各的說法,我們也不能強行挽留,就這麼一個一個的都領走了。”
小晚和凌朝風面面相覷,白沙縣尚且如此,不知其他地方會是什麼光景,她要不要把這些是寫進信裡告訴娘娘,而那些大臣們,會如實稟告嗎?
夫妻倆騎馬回家,凌朝風怕小晚累了,走得很慢很慢,連趕船的行人都超過他們,小晚悶了半天,對相公說:“爲什麼女孩子唸書懂道理了,就變成了會頂嘴的人呢?”
“男兒唸書,能考科舉入朝爲官,再不濟也能做個教書先生或給人寫信算賬等等。”凌朝風淡淡地說,“女孩子呢?”
小晚愣了愣,問:“嫁人,生孩子,操持家務?”
凌朝風說:“所以他們就認爲,女孩子根本沒必要念書,唸了也不管用,唸了變得聰明瞭會講道理了,在他們眼裡就是會頂嘴有主意,要不得。”
小晚搖頭:“可這不是娘娘的初衷,娘娘想的是……”
她呆住了,娘娘想的是什麼,小晚竟一下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