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奔出皇城,皇后淡定從容,小晚不敢啃聲,悄悄向窗外張望,她家相公正從容大方地和隨行侍衛交談,擡頭看見她,便是微微一笑。
小晚轉過身,恰與皇后對上了目光,她忍不住輕聲問:“娘娘,我們要去哪裡?”
“去平山。”皇后笑道,“我想去那裡散散心,離京城不遠,很快就到了。”
平山在哪裡?小晚呆呆的,半天才明白過來,問道:“娘娘要帶我一起去?”
似煙問:“你不想去嗎?”
她答不上來,但皇后要她做的事,她不敢不做。再者,相公此次能全身而退,帝后干預自然是少不了的,她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皇后。
“願意的,只是……”小晚坦率地說,“出來這麼多天,心裡惦記着相公的事,就沒怎麼想孩子,但現在相公的事了結了,就滿心都惦記家裡的孩子。”
“我也惦記,臨出門前還想着,要不要帶上小公主。”似煙道,“可就這一回吧,讓我放下一切,出去走走。”
“娘娘是爲了那些事煩心嗎?”小晚問。
信是她自己寫的,她當然知道皇后的煩惱,好好一件事變成這樣,換做誰也無法接受,現在那些失去女兒的人家,都把怨氣撒在皇后身上,若非她多此一舉,各家的女兒都還好好地在家裡。
“皇上在得到消息後,立刻就派人去查,能查清的各地丟失的女孩兒,竟然有二十幾個。”皇后目光冰冷,眉宇間凝聚着怒氣,但很快就鬆弛下來,變成了沉甸甸的失落。
“小晚,是我的錯對不對?”皇后問。
“是那些當官的錯,娘娘,我們白沙縣的女學雖然也快辦不下去,可也不過是各家把女孩兒領回去。”小晚亦是激動地說,“因爲縣太爺管得緊,因爲縣太爺沒有和壞人勾結,所以老百姓不讓女孩兒唸書,和孩子們丟了,根本是兩回事。”
似煙怔怔地看着她,小晚生氣地說:“娘娘,該請皇上把那些不做正經事的貪官污吏先抓起來,是他們不做正經事,才叫壞人能對學堂下手。”
似煙含笑:“皇上已經在辦了,抓壞人查壞人,並不難,但這次的事釀成的悲劇已無法挽回,縱然你說是兩回事,我終究責無旁貸。”
小晚記得相公說過,會有大臣要逼皇帝廢后,他們是決不允許一個女人凌駕在他們之上,對朝政國事指手畫腳。
太上皇后秋氏雖然也十分強勢,但她沒有插手過前朝政務,而在太上皇當政的那幾十年裡,那些男人們也早就憋壞了。
如今衛皇后羽翼未豐,膝下無皇子,處處都是弱點,唯一強大的是他的兄長手下握有重兵,可若衛騰飛以重兵壓制,又會有人說他有謀反之心,兵權之於皇權,本就是歷朝歷代矛盾的存在,衛騰飛也不能輕舉妄動。
好在眼下,皇帝抵抗住了壓力,不允許任何人動中宮的心思。
“娘娘。”小晚再三思量,鄭重地說,“皇上一定會保護您的。”
似煙笑了。
她問小晚,學堂裡是否還有女學生,小晚告訴她還剩下幾個,先生更是沒有放棄,挨家挨戶地去勸說,似乎勸回去了幾個人,反正他們白沙縣的女學,是絕不會出現女娃娃被欺侮拐賣的事。
“如此越發證明,是我沒把這件事辦好,沒能好好考量各個地方的民風人情,以及當地官員的清廉腐敗。”似煙此刻已然冷靜,緩緩道,“倘若一開始,先調查各地的條件,再決定是否開班授學,就算難免有悲劇發生,也不會這麼嚴重。”
小晚不會說深奧的道理,但是在家聽家人們分析,記下了很多話,她道:“娘娘,我家嬸子說,朝廷要讓老百姓吃飽飯很容易,可是要改變一個地方的民風人情,絕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可能要好幾年,甚至幾十年,就說您辦女學的事,大家一開始是圖個新鮮,可回過神來就發現,讓女娃去念書,還不如讓家裡多個人幹活。”
似煙頷首,輕輕嘆息:“是我太輕率了。”
小晚笑着安慰她:“凡事開頭難,娘娘,做錯了才知道將來怎麼做是對的,至少將來您再遇見什麼,就會多個心眼兒多些主意。”
“和你說說,心裡敞亮多了,怪不得皇上叫我帶上你一道去散心。”似煙感慨,“不過這事我和皇族裡的人也的確說不上來,大家都只會不以爲然,我不知道該對誰說。”
“太上皇后會責怪您嗎?”小晚問。
“她不在宮裡。”似煙道。
小晚沒聽明白,皇后解釋道:“父皇母后在外雲遊四海,當然這事兒是秘密,可也不是秘密,那些狡猾的大臣們可不會相信二老能憋在深宮裡不見人。”
“原來是這樣。”小晚道。
“父皇退位後不再幹涉朝政,皇上登基以來,大小事務都是他一人決策。我想這次的事,就算他們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似煙含笑問,“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母后?”
小晚笑道:“您別笑話我,我是想,婆婆看兒媳婦,總是不大順眼的,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兒……”
似煙道:“說來你一定很驚訝,小公主這麼大了,還沒見過祖父母。所以,與其說母后她不會責怪我,其實是根本不管我們。”
小晚的確驚訝:“娘娘她難道不想念孫兒嗎?”
似煙想了想,無奈地笑道:“大抵沒見過,所以也談不上想念。”
小晚嘖嘖讚歎:“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娘娘,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似煙頷首:“是啊,卻不知幾十年後,百姓們會如何評價我。”
小晚莞爾,率真地說:“娘娘不如,先把眼門前的事做好。”
這話聽來,似煙很是受用。
馬車一路奔向平山,這裡是皇家溫泉勝地,時下秋風習習,正是泡溫泉的好時候。
而進入行宮的路上,有整片整片的荷塘,此刻已是殘荷枯黃一片蕭條。
皇后屏退宮人,將凌朝風也留在山下,獨自帶着小晚漫步在小徑之上,眼前滿目蕭然,嘆道:“可惜夏日裡她們開得燦爛,卻無人來欣賞。”
小晚見路邊有野菊花,她彎腰想摘一朵給皇后,不料髮鬢上的蓮花玉簪不小心滑落,撲通一下落入池塘。
“我的簪子……”小晚跪伏在岸邊,想伸手去撈。
“小晚!”忽聽得皇后驚呼,她擡起頭,只見滿塘殘荷生機重現,碧綠碧綠的荷葉浮在水面之上,優雅清麗的蓮花亦接連次第地綻放。
“娘娘?”
“小晚,這……”
兩個人呆若木雞地站在岸邊,而一片豐厚碧綠的蓮葉,正託着小晚的那支玉簪。
彼此對視一眼,小晚伸手去拿簪子,簪子離開蓮葉的一瞬,滿塘荷花變回了原先的蕭條之色。
若是一個人,必定懷疑自己眼花,可兩個人都親眼看見的光景,如何假得了。
“娘娘,有件事您想聽嗎?”小晚聲音顫顫的,她先問皇后,“娘娘,這支簪子,是您從宮裡拿來贈給我的,還是您原有的東西。”
似煙道:“是宮女們準備的諸多首飾裡,我挑中了這支簪子。”
小晚點頭,便將許氏生魂作孽的事,告訴了皇后,她知道皇后是不會信的,其實連她自己也不信。
皇后這纔想起來,黎州府曾遞上摺子,說白沙縣的百姓無緣無故死亡,後來證明是妖孽作祟。當時皇帝本想追究,但是似煙勸他,說不過是一些危言聳聽好大喜功的事,不必理會,於是這件事就被他們遺忘了。
“娘娘,是真的,我當時就快被掐死了,總覺得身上有個人,我就隨手抓了這支簪子刺過去,然後我就喘過氣了。”小晚正經神情,嚴肅地說道,“道長們說什麼天機不可泄露,不肯告訴我爲什麼。”
而似煙則想起舊年夏天的事,她分明看見一朵蓮花浮在半空,可當時她以爲是自己眼花了。
“所以,我們都能看見奇怪的事?”似煙笑了,反而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