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被退婚,自己失了靠山又失了體面,孟知府無處發泄怒意,便將滿腔憤怒轉嫁在凌霄客棧,對凌朝風是懷恨在心。
奈何礙於京城勢力,明着不敢動他,只能暗地裡下手。
就在連憶被軟禁看管的隔天,孟知府便糾集了一羣地痞流氓,十幾二十人的陣勢,命他們趁夜黑風高時,偷襲客棧。能搶的能砸的,不要客氣,若能有打得過凌朝風,能打傷他甚至取他性命的,他重重有賞。
可是這天夜裡,威武鏢局押鏢路過,等着明日最早一班船,夜裡在凌霄客棧留宿。鏢隊上下十來個人,個個兒都身手不凡,那羣流氓闖入,被當做是劫鏢的,立時便打了起來。
小晚當時在夢裡,只聽得樓下乒乒乓乓的聲響,她半夢半醒,見相公也不在身邊,就要爬起來去看看光景,可還沒把軟鞋穿上,凌朝風就回來了,將她輕輕推下說:“起來做什麼,小心着涼,快睡了。”
“相公也早些睡。”小晚迷迷糊糊的,翻個身又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照舊下樓去廚房準備早飯,本沒在意樓下的光景,等她走到樓梯口,才被生生唬了一跳,失聲喊出來,相公卻只站在三樓與她說:“別怕,他們動不了。”
大堂裡,八仙桌被推開,十幾個黑衣人被捆得嚴嚴實實,蒙着眼睛堵着嘴,就這麼撂在冰冷的地板上,二月的天還十分寒冷,這麼擱一夜,個個兒都凍蔫了。
小晚想起昨夜聽見的動靜,敢情客棧遭了賊?她怎麼能睡得這麼沉呢,真是該死。
不過鏢師們還等着吃早飯,她趕緊去廚房,彪叔也起來了,和麪蒸饅頭,熬粥炒小菜,再出來時,只見鏢師們連踢帶踹地將那些人趕到牆角,把八仙桌又擺好,好讓小晚把吃得端上來。
待吃飽了肚子,他們便要去碼頭坐船,在門前與凌朝風告別,對小晚說:“辛苦嫂夫人,一早給我們兄弟做飯。”
小晚臉兒紅紅的,站在相公身邊,溫柔地說了聲:“不要客氣。”
他們再與凌朝風道:“不管這羣畜生哪裡來的,敢和客棧過不去,就是和我們過不去,凌掌櫃將來若有需要,只管和兄弟們招呼。”
凌朝風謝過,將他們送上路,再回店裡,小晚見到一個個人被堆在牆角掙扎扭動,實在心裡害怕,躲在凌朝風身邊怯怯說:“相公,要一直把他們留在這裡嗎?”
凌朝風淡淡一笑,另一邊二山和彪叔,已經擼起袖子隨時待命。
那羣人被套上麻袋,像貨物似的裝上板車,彪叔和二山趕着車,往白沙鎮方向去,招搖地在鎮上轉了一圈,途中有個人掙扎着從板車上滾落,路人見麻袋裡探出一個人的腦袋,都大驚失色。
彪叔經常在鎮上露臉,好些人都知道他是客棧的大廚,這凌霄客棧又是幹了什麼勾當
那輛車上竟是裝了十幾個麻袋,堆得老高老高,難道全是人?
他們這麼轉了一圈,便又轉回來了,但一路奔向白沙河碼頭,沒有在客棧停留,小晚看着彪叔和二山駕着板車疾馳而去,跑回來問凌朝風:“相公,彪叔他們要把那些人運去哪裡?”
凌朝風道:“賣個奴隸販子,直接用船運走。。”
小晚早知道相公黑白兩道都吃得開,可真聽他說和人販子往來,還是愣住了。
凌朝風卻問她:“這些人,平日裡就打家劫舍強搶婦女,留着做什麼?他們也不配做人,既然送上門來,我便順手處置了,小事而已。”
小晚卻心裡聽得顫顫,問道:“從前來客棧找麻煩的,也是這麼被賣給奴隸販子了?”
凌朝風含笑望着她:“那要看來的人圖什麼,那會兒我們來了個新娘子,又是逃跑又是咬人,叫我跟着團團轉,我就沒捨得賣她。”
小晚着急地說:“人家跟你說正經的呢。”
凌朝風不以爲然:“往後還會發生這樣的事,經歷多了你就不怕了,我們人在江湖,總要有些仇人死敵,不然還叫什麼江湖?”
“我擔心你。”小晚說着,上手在夫君身上一頓摸,“你昨晚打架,傷了嗎?我真該死,睡得那麼沉,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凌朝風溫和地說:“這世上沒幾個能傷我的人,你不要擔心。”他又道,“我一早與你說過,跟着我難免擔驚受怕,你不是說,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怕?”
“我記着的,我不怕。”小晚說,“可是……”
“可是什麼?”
“沒什麼。”小晚晃了晃腦袋,揚起笑臉,“有相公在,我什麼都不怕。”
此時張嬸要去打掃客房,小晚便跟着上樓去,待張嬸下去換水,再上來時,卻見小娘子蹲在地上,摸着她手上的戒指,怔怔地發呆。
“怕戒指弄髒了?”張嬸問道,“這戒指,還是摘不下來?”
小晚嗯了一聲,趕緊撿起抹布擦地,麻利地將整間屋子的底板擦乾淨,就去下一間房了。
張嬸看了看她,覺得小娘子有心事。
小晚真有心事,因爲她忽然意識到,在凌朝風身上惡作劇的願望玉指環無法爲她實現,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許願想要相公平安健康的願望,也會不靈驗?
雖然這玉指環本就來的莫名其妙,本就不該是她有的福氣,可既然有了,卻不能用,她就想不明白了。
特別是,爲什麼偏偏對凌朝風不靈,不論她怎麼嘗試,都沒有結果。
然而小晚不止一次懇求玉指環,保佑夫君順遂安康,她寧願從此不再擁有戒指的神力,也希望哪怕靈驗一次,讓凌朝風往後一輩子都不會受任何傷害。
“晚兒?”張嬸跟到這間屋子,關心地問,“你今天怎麼了,被那些小毛賊嚇着了?”
小晚搖頭:“我沒事,嬸子,我真的沒事。”
張嬸打量了她,笑道:“傻丫頭,你臉上可藏不住事。”
小晚胡亂找了個藉口說:“我、我擔心孟姑娘。”
張嬸信了,一樣擔心地說:“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二山昨天晚上一個人站在院子裡,我看他就是在想心上人。可是那小子不知明不明白,他現在可什麼都給不了人家,只是他等得起,怕孟姑娘等不起。”
樓下,彪叔和二山回來了,他們真的把那羣流氓賣給了奴隸販子,彪叔在樓下喊:“晚兒,明天咱們一道去鎮上賣包子。”
然而此刻,整個白沙鎮,連同附近村子,一路消息傳出去,都在說凌霄客棧運了十幾個人,不知是死是活,黑店果然還是黑店。
消息傳到孟知府耳朵裡,才知道爲何他等了半天不見那羣人回來,竟是全部被凌朝風拿下了?
孟知府不禁慌了,明着不成,暗地裡也不行,可他這麼一做,打草驚蛇,豈不是給凌朝風機會對付他?
心煩意亂時,一個激靈閃過,站定了大聲道:“來人,去白沙鎮思韻閣,把嶽懷音找來。”
思韻閣裡,下人們也都在議論凌霄客棧用板車拉人的事,便是知道自家小姐和客棧有往來,還有素素和陳大娘這一層關係,弄不明白那裡到底是正是邪。
晌午時,嶽懷音就收到了孟知府的口信,讓她速速去一趟知府衙門。
不知老狐狸找嶽懷音商量什麼事,而這一整天,小晚這邊都是悶悶的,爲了玉指環不能對凌朝風靈驗而不開心。
傍晚時分,二山在馬廄刷馬,小晚給他送水來,見二山輕輕嘆了口氣,便問道:“你在惦記孟姑娘?”
二山頷首,朝邊上看了看,說:“可別對掌櫃的提起,我不想再給客棧惹麻煩。”
小晚想,凌朝風就要把孟知府從黎州攆走了,客棧是沒什麼麻煩,但孟姑娘跟着他爹走,天涯海角的,往後如何再相見?
“等你中了舉人,就把孟姑娘娶回來,把她留在那個家裡,你也不放心對不對?”小晚笑道,“娶了就名正言順了,再也不怕誰能把她帶走。”
二山苦笑道:“哪有這麼容易,小晚,便是中了舉人,我也一無所有,跟着我她只會吃苦,更何況,興許只是我一廂情願。”
小晚生氣了:“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扭扭捏捏,難道並不喜歡她?相公他認定了我,可立刻就讓媒婆來娶我了。”
這怎麼能一樣呢,小晚心思簡單,二山可不簡單,他欲言又止,只能緊緊握着拳頭,轉身繼續用力地刷馬。
這天夜裡,小晚做了一件她從來都不敢做的事,她曾許願讓二山順利參加院試,可一波三折,雖然最終他還是考上了,可小晚也想不明白,戒指到底有沒有顯靈。至於在凌朝風身上,她幾乎是放棄折騰了,將來只能靠自己好好照顧相公。
但是今晚,她握起拳頭,許了個很惡毒的心願,盼着孟知府,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彼時凌朝風就躺在她身邊,能感覺到小娘子滿身的戾氣在一瞬間消失,他側過身看了會兒安寧入睡的嬌妻,其實他早就覺得小晚有些古怪,卻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是夜子時,知府官邸炸開了鍋,半夢半醒的孟連憶被她的婢女推醒,婢女嚇得臉色蒼白說:“小姐、小姐,老爺沒了,老爺沒了。”
沒了是什麼意思?死了?
孟連憶來不及穿戴整齊,裹了氅衣就趕來姨娘的院子,那晚還尖酸刻薄的女人失魂落魄地蜷縮在角落裡,她衣不蔽體,似乎正在與老爺顛鸞倒鳳,而牀上的老男人,已經一命嗚呼。
大夫趕來,在孟知府身上摸了又摸,嘆息一聲:“夫人少爺們,節哀順變。”
“老爺……”孟夫人哭得撕心裂肺,整個家陷入了哀痛和恐慌,再沒有人來盯着孟連憶,但她不得不跟在母親身邊,對父親是心灰意冷,沒有半點哀痛,母親終究不能不管。
第二天,消息便傳開了,李捕頭跟着縣令大人一清早就趕到知府,與其他幾個縣的知縣商議如何處理後事。
而凌霄客棧,卻在今日拉着馬車來鎮上賣包子,可惜除了相熟的主顧,剩下好多包子賣不出去,畢竟昨天他們拉着一車麻袋裝的人招搖過市,今天自然是沒人再敢吃他們的包子。
“彪叔,孟知府昨夜突然死了。”來買包子的老客人,對彪叔說,“今早傳來的消息,說是死於馬上風,在家和小妾顛鸞倒鳳時,突然猝死了。”
彪叔冷冷一笑:“是嗎,真是可惜了。”
小晚在邊上吞了一口唾沫,一顆心像是忘記了跳動,是她的緣故嗎,她殺人了?
此時,素素跑來橋下,要買二十隻包子,還說小姐請彪叔他們賣了包子就去店裡坐坐歇歇腳,還說準備新的香膏脂粉要送給小晚。
小晚木木的,什麼也沒聽進去,素素再叮囑了幾句,就抱着熱騰騰的包子,趕回店裡去。
胭脂鋪門前,嶽懷音正和街坊在屋檐下說話,聽他們絮叨,說知府大人突然暴斃。
她捧着手爐,輕輕撥動蓋子上的銅環,幽幽一笑。
昨天她給孟知府留了一些東西,能助他銷魂噬骨,只是若不巧把命送了,就怪不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