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晚的時間,衙門裡竟是來了人,兩個捕快都是生面孔,一面抱怨客棧離得太遠,一面很不客氣地衝凌朝風嚷嚷:“有人舉報,凌霄客棧涉嫌販賣人口,現在跟我們去一趟衙門。”
他們甚至拿來了枷鎖,要銬着凌朝風。
張嬸給每人塞了幾塊碎銀子,他們見有好處拿,臉上便好看了許多,叮囑凌朝風不要輕舉妄動,就不銬着他了。
凌朝風走到門前時,轉身朝樓上看了眼,小晚站在二樓沒下來,方纔下樓見是衙門的人,他便叮囑她不要下來,她很聽話。
看着丈夫被捕快們帶走,小晚緊緊握起了拳頭。
她心裡明白,那兩個畜生被賣給奴隸販子的事,只有自家人知道,總不見得是大慶去衙門舉-報,那麼就只有知道那兩個畜生的行徑的人,是嶽懷音在搗鬼。
小晚一直不覺得自己是聰明人,可今天不知怎麼,腦筋轉得格外快。
“出什麼事了?”北邊屋子的兩個客人出來張望。
“沒什麼事,驚擾二位客官了。”小晚立刻拿出內掌櫃的派頭,和氣地說,“既然二位客官還沒睡,給你們送些宵夜可好?”
那兩人擺擺手,似乎怕費錢,轉身就回房了。
彪叔三人都在底下看着,見客人回去,小晚也上樓去了,她看起來很平靜,剛纔應對客人也很穩重。
還記得去年爲了馮老闆清理門戶的事,凌朝風被衙門帶去問話,小晚當時又急又哭,還一大清早自己跑出去找人,轉眼過去這麼久,小娘子已是長大了。
小晚回到房裡,神情堅毅地看着時辰鍾,待到子夜凌朝風若不能歸來,她就要想法兒把他變回來了。誰也不能傷害她的丈夫,即便豁出性命,她也要保護他周全,何況如今,她只要小小的一個心願。
果然,新任知縣沒有得到上司的點撥,完全不知道凌霄客棧不好惹,把凌朝風叫去,又說時辰太晚不想審案,把他收押在縣衙大牢裡,要明日再審。
如此,過了子夜,小晚沒能等到相公回來。
雖說衙門來了無數次,凌朝風還是頭一回進牢房,倒是牢房裡的幾個還是從前的衙差,知道過去樑大人對凌朝風十分禮遇,沒有爲難他,還給他住了一處最乾淨的地方。
凌朝風盤膝坐在牢房裡,閉目養神,正惦記着家裡的小晚,回想起去年秋天她跑來白沙鎮找他,傻乎乎的人,還怕給自己丟臉,穿得整整齊齊,邁着小碎步,路也走不好。
大半年來,小晚帶給他的種種趣事,凌朝風不自覺地笑了,忽然門外一陣嘈雜,只見知縣闖了進來。
他穿着寢衣披頭散髮,像是從被窩裡爬出來,連一件像樣的衣裳都沒穿,又好像是喝醉了似的,精神有些異常,大聲嚷嚷着,讓獄卒把牢門打開,把凌朝風放了。
凌朝風微微皺眉,起身走出牢房,那知縣大人半夢半醒,揮着手:“走吧,你可以走了。”
“是。”凌朝風沒有多言語什麼,在獄卒的指引下走出牢房,但聽得身後亂哄哄的,他回眸看了眼,只見知縣大人把自己關進牢房,命令外面的人把門鎖上,嚇得一羣人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失心瘋了嗎?”身旁的獄卒輕聲唸叨。
雖然覺得奇怪,凌朝風不想多管閒事,離開衙門後,到鎮上相熟的朋友那裡借了一匹馬,途徑思韻閣,他稍稍放慢了腳步,深深看了眼思韻閣的招牌後,策馬揚鞭,疾馳而去。
客棧裡,張嬸聽得開門的動靜,出來張望,見是小晚,還穿着剛纔的衣裳,手裡什麼也沒拿,就這麼出門去了。
張嬸剛要上前阻攔,彪叔攔下她說:“你看看再說。”
他們悄悄走來,躲在門裡看,小晚並沒有往鎮上去,她在門前摘了一盞燈籠,像是要給丈夫指引方向,提着燈籠站到路邊,遠遠地看着一片漆黑的路。
一刻鐘後,遠處有馬蹄聲傳來,小晚的心提了起來,漸漸能看清身影了,而在馬上的凌朝風,早就看清了身在明處的小晚。
還在很遠的地方時,他便見到了這裡一點亮光,心想該不會是小晚,沒想到走近了,真的是她。
“相公。”小晚丟了燈籠,便朝丈夫跑去,凌朝風勒馬翻身下來,剛站定,軟綿綿的人就撲進懷裡。
他穩穩地抱住了妻子,嗔道:“你一直等在這裡?我若是不回來,你要站一個晚上?我不是叫你別下樓,怎麼又不聽話。”
小晚說:“我夢見你要回來了,我纔出來的。”
凌朝風笑道:“胡說,我出門時你就穿這身衣裳。”
“我就是夢見了。”小晚緊緊抱着他的腰,一顆心終於回到肚子裡。
他們進門時,彪叔和張嬸已經回後院了,夫妻倆一起把門閂上,一起去燒了熱水,小晚要給凌朝風洗漱。
等收拾完踏踏實實躺在牀上,小晚強行把相公身上寸寸縷縷都看了一遍,生怕他在衙門吃了苦頭。
“看完了沒有,你不怕我冷?”凌朝風哭笑不得,都快被這傢伙撩出火了,一把摟過小晚,掀過被子將兩人裹起來,聞着她身上香香甜甜的氣息說,“沒人敢動我,不要怕。”
“相公,素素的事還是不要報官了,這個新知縣不可靠,回頭治不了壞人,還把素素折騰一場可怎麼好。”小晚窩在他懷裡,竟是說,“那就用江湖的法子,以牙還牙地解決好了。”
凌朝風嗯了一聲,輕輕撫摸她的身體:“睡覺。”
且說第二天一早,在客棧住了好些天的兩位客人,終於要走了,他們離開時,大慶剛好從門前經過,如今既然認識了,少不得打個招呼。
凌朝風讓他歇半天,跟彪叔去鎮上買一頭騾子,大慶卻說今天往來的船很多,能掙不少錢,錯過了怪可惜的。衆人便不強求,說買好了騾子,直接送到白沙村裡去。
天大亮後,凌朝風送小晚來探望素素,素素依舊神情懨懨,傷心起來便是以淚洗面,十分可憐。
小晚聽陳大娘說,素素被送回來時,大慶雖然用他的衣裳把素素裹得嚴嚴實實,可剝開那些衣裳,裡頭幾乎都被扒光了,只剩下幾條布掛在身上。
雖然那兩個畜生沒來得及進去,可光是這樣糟踐一番,小晚不敢想象,若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只怕是要去投白沙河自盡了。
所以對待素素,十分的耐心,不急着要她好起來,只想每天都陪着她。
此時凌朝風進門來,對小晚說:“我去辦幾件事,知縣大人昨夜失心瘋了,今天回過神,怕還是要找我理論的,我先去擺平他。然後……”
小晚看了看身邊的素素,無聲地用口型問相公:“要去思韻閣嗎?”
凌朝風看明白了,點了點頭。
小晚緊緊抓着他的胳膊,手指用足了力道,凌朝風卻不以爲然地用另一隻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敲:“這麼用力抓,我不疼嗎?”
小晚腮幫子鼓鼓的,不說話。
凌朝風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信她,也不信我嗎?”
小晚看了看他,到底是鬆開了手,故作不屑:“去吧,去吧。”
凌朝風溫和地說:“我很快就回來,你好好陪着素素,彆着急。”
小晚將他送到院門外,再回來時,見素素下牀喝水,小晚忙要給她倒水,素素笑道:“我又不是病了,我自己能行。反是你這樣來陪着我,耽誤店裡的活,我心裡要過意不去,我也不是不能好,就是……想起來就……”
小晚嘿嘿笑道:“你也知道啊,我們沒生意,你擔心什麼呀。”
素素苦笑:“那也不行啊,客棧裡不是還住着兩個客人嗎?”
小晚說:“他們今早走了呢,神神秘秘的,住了這麼久,話也沒說上幾句。”她眼珠子一轉,便問,“素素,你還樂意去我們店裡做工嗎?”
素素點頭,可是一想到那條路,心就懸起來。
小晚看出她的心思,忙道:“相公他和大慶兄弟說好了,往後你重新回去做工,就託他每天早晨送你,夜裡接你,我們給他買一頭騾子套個板車,往後你坐着板車來,也不用辛苦走路了。”
素素怔怔地看着小晚,小晚摸着她的手說:“自然……你若是不願意。”
素素卻問:“他願意?”
“願意啊,一口答應了。”小晚說,“大慶兄弟,真是很爽快的人。特別勤勞,今天讓他歇半天,跟彪叔去買騾子,他說碼頭活兒多,不好錯過了。”
素素輕聲道:“我聽我娘說,他們家是村裡最窮的。”
小晚看了看她,笑着問:“你樂意讓他送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