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鎮靜自如地穿好衣服,坐在剛纔四姨太春雪坐過的凳子前細心地對着鏡子梳頭。梳完頭,他又無聊地擺弄起梳妝檯上女人們用的那些小玩意兒。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客廳裡傳來了一陣爭吵聲,恍惚還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拍打桌面的聲音。
他警覺地踅到臥房門後聽了起來。
“沒有!就是沒有!我……我一個女人家哪知道他的錢放在什麼地方?要軍餉,你找公司去要……”
是四姨太春雪的聲音。
又是什麼東西在桌上很重地拍了一下,一個粗重的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找你找誰?日他媽的,李士誠跑了,姓陳的那小子也不露面了,老子們找誰去?”
“你們找趙德震麼!他就在公事大樓裡麼!”
“老子們偏要找你!就衝着你要餉!你今日不給我們兄弟倆拿出錢來,老子斃了你!”
“啪!”又是一聲重重的響聲。
他突然明白了,那砸在桌上的東西是槍,很明顯,這是兩個藉機敲詐勒索的兵痞!他知道,李士誠答應支付給張貴新的軍餉,已在幾天前就給過了,張貴新是決不會派他們到這裡來要軍餉的。
他撲到牀前,從枕頭底下抓起了手槍。這枝手槍是李士誠出逃的三天前送給他的,他還從來沒用它派過什麼用場。
他把手槍壓上子彈,裝到了西裝內衣的口袋裡。
他躲在臥房門後繼續聽,暗想,如果四姨太春雪能應付得了這場危機,他就不露面;如不行,他就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兩個混賬的東西了!
客廳裡的聲音繼續傳來:
“誰派你們到這裡來要軍餉的?”
“張……張……張旅長!”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在回答。
四姨太春雪也很厲害:
“那就叫你們張旅長自己來好了!”
“他……他……他沒空!”
“那,我也沒錢!”
“沒錢?好,老子們就搜搜看!”
又是那個粗重的聲音。
“你們……你們簡直是土匪!”春雪氣憤憤地罵人了。
接下來,他聽到一陣亂七八糟的響動;椅子倒在地上的“砰啪”聲、女傭人趙媽的驚叫聲、四姨太春雪的哭喊聲、兩個大兵的叫罵聲以及翻箱倒櫃的聲音。
不好!
他攥住口袋裡的手槍,拉開臥房的門,衝過了過道,來到了客廳門口:
“住手!都給我住手!”
兩個正在翻箱倒櫃的大兵愣住了,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滿臉大鬍子的大兵,將盒子槍的槍口對準了他,蠻橫地道:
“你……你是什麼人?”
他冷冷一笑道:
“我是陳向宇!”
那大鬍子眼一瞪:
“胡說,老子不認識你!”
另一個瘦瘦的大兵道:
“是的!四哥,是陳……陳……陳向宇,我……我見……見過的!”
“老子沒見過!老子不認識!”那大鬍子一邊用槍口對着他,用眼睛盯着他,一邊對那瘦子說:
“二臭,你翻!你他媽的繼續翻,值錢的全他媽的拿走!”
他這時還不想動用武力,他怕這會嚇着四姨太春雪,便故作糊塗地道:
“你們不是要軍餉麼!走,跟我走吧,跟我到張旅長那裡去,李公沒給的餉,由我來給,我讓公司財務股給你們!”
那大鬍子眼皮一翻道:
“你他媽的閃開,少管閒事,否則,別說老子不仗義!”
他看清了,這是兩個亡命之徒,他們大約看到大華公司氣數已盡,想在這混亂之際撈一票子了。這是令人不能容忍的,不要說爲了大華公司,爲了李士誠,就是爲了一個人的良心,爲了一個男子漢的尊嚴,他也不能容許他們在這裡胡作非爲。
他厲聲道:
“你們這樣幹,就不怕張旅長知道麼?你們是軍人還是土匪?”
“張旅長,張旅長算他媽的熊!他狗日的自然用不着來這一手!日他媽的,有人給他送,老子沒有,老子就得撈一點兒,老子不能光替你們賣命!”那大鬍子又叫。
他火了,怒喝道:
“你們太放肆了!走!都給我走!我數五下,我數到五,你們還不給我退出大門,就別怪我不客氣!”
不料,沒等他數到五下,那大鬍子便扣動扳機,衝他開了槍。他早就防着他這一手,在那大鬍子扣動扳機的一瞬間,他閃身躲開了。閃過身子的時候,他從口袋一把掏出手槍,出其不意地對着大鬍子開了一槍。這一槍,正中大鬍子的腦門,大鬍子慘叫一聲,倒斃在地上。
那個瘦子馬上將長槍抓到手上,可還沒容他拉開扳機,陳向宇擡手又飛起一槍,將他也打翻在地。
“混賬東西!大華公司還沒有倒閉!”
望着地上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陳向宇憤憤地罵着。這時,他突然覺着,他今天的舉動是代表了大華公司,代表了李士誠的。他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面臨絕境的煤礦公司竟是那麼一往情深,好像他生命的一部分已溶入了這家公司絕望的嘆息之中。
四姨太春雪簡直嚇昏了,她不顧趙媽在跟前,便一頭撲到他的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他讓她伏在自己懷裡哭了一會兒,然後,鎮靜地道:
“起來,快起來!把這兩個死狗扔到後花園的井裡去!放在這兒要惹麻煩的!”
他和趙媽一起,將兩個大兵的屍體扔到了井裡,又用一塊大石板將井口遮嚴了。最後,他向趙媽鄭重交代道:此事,決不能張揚出去。
老實的趙媽一個勁地點頭。
“好吧,現在,咱們該來吃點什麼了吧?”
他儼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派頭,在客廳裡的方桌前坐下了,彷彿剛纔什麼事也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