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綠色煙幕沖天而起,在荒野的上空綻放出一道詭異的花朵。
這是神鷹軍內部通用的信號彈,在陷入困境時,用以吸引不遠處的友軍注意,而不出所料的話,迪亞哥中將帶領的本部人馬已經於早上出了帝都城,運氣好的話,應該能注意到這邊的變故纔對。
林格將廢棄的彈筒扔在地上,揮刀擋開迎面刺來的長劍,表情卻沒有一絲放鬆。
來者不善!
他在腦海中浮出這樣的字眼。
“公主,這些人……不是同一批……”
他沒有說下去,柯依達卻是會意地點了點頭,眼底的墨色加重幾分,與之前遇上幾番敵襲只是虛張聲勢不同,眼前上百名黑衣死士,伸手矯健詭異,出手狠辣,招招奪命,
“嗯,他們要的……”她反手一刀,露出幾分狠意,“是我的命!”
林格深吸一口氣,忍着背上的傷口傳來的劇痛,湊近她的身邊:“公主,下官留下來斷後,您先走一步!”
“不行!”柯依達沒有回頭看他,“對方人多勢衆,你一個人不是對手!”
“下官的職責,是保護殿下的安全!”
“身爲神鷹軍軍長,沒有理由讓部下白白送死!”
“公主殿下——”
“夠了!”柯依達打斷了這場爭執,“有空在這裡白費口舌,不如省些力氣,你的傷口又扯開了吧?”
林格一怔,砂色的眼底微波浮動,這一次傷口似乎比想象中來的嚴重,血液也似乎變僵硬。
他皺了皺眉,努力迴避着那些不適的感受,深吸了口氣,砍掉一個揮刀而來的死士。
而此時的柯依達顯然已經失去了耐性,低嗤了一聲,縱身躍起,手裡的佩劍在半空裡劃過冰冷的銀色弧度,所及之處血光噴涌而出,近十名黑衣人踉蹌地倒地。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刺帝國公主,是誰讓你們來的!”
她持劍立於中央,染血青絲在半空裡獵獵飛舞,血腥的味道在空氣裡蔓延,隱約可見當年“修羅姬”的肅殺身影,剩下的死士們被她的氣勢所攝,一時怔愣了一片,連續後退了幾步,方纔充滿戒意地向她圍攏而來。
良久,對方爲首的一人答了一聲:
“公主殿下執掌神鷹軍,就該知道暗衛與死士的規矩,又何必多問呢?”
這倒是個不出意料的回答,柯依達冷哼了一記。
她的目光軍刀一般掃過擋在面前的死士,蒼色的雙瞳暗流洶涌。
其實一路而來,她大抵能夠猜出對方的意圖,無非是想絆住她的腳步,阻止她如期抵達帝都而已,而此刻的這批刺客,所要的卻是她的性命!
究竟是狗急跳牆而採取的非常手段,還是說,這分明是不同的主使者?
更有甚者,她的行蹤本屬機密,除了帝國幾位有限高層,根本無人知曉,又是誰透露了出去?!
她的眼底暗了暗,隱約透出幾分狠意來。
手上的佩劍虛晃一招,雪片一樣的劍光耀花人的眼,身形在順接騰空而起,藉着光芒的掩護向着爲首的刺客首領直逼而去,對方驚懼於她的速度,只來得及架住她的劍鋒,身體卻被逼的步步後退。
周遭的死士們想要一擁而上,林格已經凌空躍起,擋住凌亂繁複的攻擊。
柯依達的怒意已經燃起,手中的長劍直逼對方的要害,須臾之間,飛起一腳踢掉對方的長刀,復又起一腳將他踹到在地,佩劍直逼對方的咽喉:“叫你的手下住手,招出主使人,本公主饒你們不死!”
兵刃的寒意侵入肌骨,刺客流露出對於死亡的懼意,然而僅是一瞬之間,卻勾起一抹詭譎的笑容。
柯依達目光一頓,只覺耳邊風響,三枚羽箭已從斜刺裡襲來——
“公主小心!”林格駭然出聲,手裡軍刀橫空飛出去,打落三支鵰翎。
方纔到底的刺客頭目卻趁這個時機擋開柯依達的劍,復又抽出短刀,狠狠撲來。
柯依達心底發狠,正要出手,
卻見遠處一支鷹翎追星趕月而來,正中他的背脊,血光噴薄而出!
眼前的男人直挺挺倒了下去,柯依達微微一怔,擡起頭來,但見
前方煙塵滾滾,一彪輕騎絕塵而至,爲首的女子持弓跨馬,火紅色的頭髮遠遠望去甚是耀眼。
援軍已到!
林格長出一口氣,擡眼望去,回首去望帝都的方向,隱約聽馬蹄聲震,影影綽綽飛馳來而來人馬,上頭飄揚的正是飛揚的鷹旗。
不只是赫爾嘉帶去的人馬,迪亞哥的部隊也到了!
大局已定。
接下來的戰鬥便結束的很快,神鷹軍的有生力量如風襲殘月,血洗了整個荒野。
柯依達不是沒有想過要留活口,刺客卻似乎早有準備,一旦被擒,便嚼毒身亡,激戰過後便只剩下大片的屍體。
“報告,赫爾嘉克羅因奉命前來匯合!”
“報告,迪亞哥哈弗曼接應來遲,請大人恕罪!”
柯依達仗劍肅然而立,對於及時趕來的部下們,只是略略點了點頭,以示安撫,徹夜的奔襲和長時間的激戰讓她此時看起來略顯疲倦:“迪亞哥卿,通知治安廳過來收拾殘局。”
不然帝都城郊陡然出現成片的死屍,還不嚇死來往的平民?
“是!”迪亞哥中將應了一聲,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兩人,“公主,您和林格大人似乎受了傷?”
“我無事,只是皮肉之傷而已。”柯依達皺了皺眉,回頭看向林格,之前她便覺得,這位副軍長的傷勢並不如他自己所說的那麼簡單,“林格……”
而後者沒有說話,少有得流露出疲倦而蒼白的氣息,看得她略略一驚:“林格?!”
此時的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林格弗洛亞擡頭望着白花花射進眼底的日光,在激鬥之後終於感到了力量的流逝,彷彿是卸下了所有的戒備與重擔一般,再也無法維繫站立的姿勢,他合了閤眼睛,肩膀一歪,便沉沉倒了下去。
“林格!”
“林格大人!”
周遭頓時一陣混亂,柯依達忙不迭地扶住他的背脊,明媚的陽光之下,這男人的臉顯得益發蒼白,脣色卻顯出詭異深紫來,她深吸了口氣,託在背上的手指觸及那傷口的粘膩,慌忙湊過去查看,卻是倒抽了一口冷氣——猙獰着向外翻卷的傷口,流出的血不是熾烈的鮮紅,而是詭異的深紫,那分明是中毒的徵兆!
赫爾嘉驚悸地用手捂住了嘴脣,連同身邊的迪亞哥等人一起,均是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林格,你這個……你這個……”
柯依達咬着牙,終究是沒有把“笨蛋”這兩個字說出來。
分明已經中了毒箭,卻還不顧傷口發作戰鬥了這麼久,任憑毒液在血液裡發散開去!
“迪亞哥,軍醫在哪?”
“下官出來的匆忙,沒有軍醫隨行。”迪亞哥中將頓感一陣無力,“看起來,大人似乎已經中毒已深,恐怕……”
“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也不能放棄,馬上回城!”
“是!”
迪亞哥剛要起身安排,身後卻傳來虛弱而沙啞的聲音。
“不必費事了,公主殿下。”
“林格?”
神鷹軍的副軍長緩緩睜開眼睛,女子清雋的容顏顯得分外清晰,多少年來,他隨她一路征伐,看慣她殺伐決斷喋血沙場的樣子,也看過她鮮人知曉的悲傷喜樂,卻從未有一刻距離她如此之近,二十多年匆匆而過,少女不復青蔥的容顏,卻也因歲月的鐫刻,而顯得成熟與睿智,而此刻她臉上的焦急與擔憂,是否是爲了他?
林格弗洛亞微微扯了嘴角,竟然有莫名的欣慰。
“來不及了,公主。”他道,“下官的身體自己知道,就由它去吧……”
“林格你——”柯依達皺着眉看他,眼底升起氤氳的霧氣,似乎隱忍着某種不知名情緒,“你,這又是何苦……”
“保護公主殿下的安全,是下官的職責。”他的目光淡然,“身爲弗洛亞家族的人,便要足夠的覺悟來迎接不知何時便會降臨的死亡。”
柯依達沒有說話,而他卻是不經意的避開她犀利的眼神:“我死之後,奧利維亞會繼承弗洛亞家族的家主之位,可是她畢竟年輕,缺少歷練,尚不足以委以重任,麻煩公主殿下對她多加錘鍊了……”
這大概便是在交代後事了。
柯依達看着不忍,別開視線,深深吸了口氣:“放心,我會多多看顧那個孩子。”
林格微微點了點頭,白色的陽光射進砂色的眼底,宛若月光裡波瀾不驚的水面,映着女子的倒影,很長時間他沒有在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彷彿是要將這一瞬間,永久烙印在記憶裡。
“公主啊……”
他道,卻只是這樣低低嘆了一聲。
公主啊,請不必在意,若能再來一次,我亦願將屍骨磨爲你的戰刀……
公主啊,雖然世事艱難,但仍願你有生之年能與你的孩子相認,此生不必承受寂寞悲傷……
公主啊……我的……公主啊……
他伸出手去,彷彿是要抓住什麼,卻只是在空中虛握了片刻,然後沉沉垂了下來。
“大人!”
神鷹軍的將兵們開始察覺到了什麼,終於控制不住地發出了悲鳴。
柯依達怔怔地看着眼前躺自己懷裡的男人,他曾是帝國最精銳的影衛,最勇敢的戰士,擁有鋼鐵一般的意志和獵犬一般赤誠的忠心,曾經她以爲,他是銅牆鐵壁一般不會倒下的存在,而如今,她也不得不相信,他終究,還是死了。
沒有死在兩軍對壘的戰場,而是死於暗殺,爲了履行護衛自己的職責,終於死在敵人的暗箭之下。
他的法身漸次冰涼,就像生命,如羽毛一般飄逝於風中。
她低着頭,有晶瑩的液體從蒼色的瞳裡緩緩落下,滴落在他未曾合攏的砂色的眼瞳裡。
然後她擡手,替他合上那雙不曾合攏的雙眸,擡起頭來,望着頭頂熾烈的陽光,眼底掠過一絲凌厲的光芒:“林格,我必不讓你白死!”
赫爾嘉看着她的眼睛,猛得一震。
那是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的悲傷和憤怒,醞釀着即將到來的風暴。
柯依達公主,被徹底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