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曆228年12月初,深入冰原的亞格蘭軍趕在萊倫荒漠大雪封山之際趕回北疆,持續4個月之久的北疆大戰結束。
北疆軍第一、第五師團留守防區,餘部則在軍長柯依達·阿奎利亞斯的率領下與帝都軍第二師團、薔薇騎士團一起在一月初返回帝都。
回到帝都的時候新年剛過,帝都飄雪的街上落滿禮花絢麗的碎屑, 熾烈喧囂的禮炮聲裡,遠征歸來的軍隊踩着細膩的積雪在夾道的人羣裡開過,人們的目光追隨着這支富於傳奇色彩的軍隊,眼睛裡浮現出各種各樣的豐富表情。
好奇,羨慕,欽佩,當然還有敬畏。
他們是英雄,冒着埋骨冰原的危險遠征漠北,搗毀冰族的王廷,將王國百年來隱患扼殺在漫天飛雪之中,然而他們的兇手,在漫漫冰原之上,造下慘絕人寰的修羅場,他們的威名赫赫的武勳背後,永遠浸透着成千上萬的冰族父老的血淚。
親手指揮這場戰爭的女子,被人們視爲傳奇。
人們傳說着她的果決,她的才情,她的堅強,以及,她的殘忍與冷酷。
有人敬佩她的才情,也有人畏懼她的乖戾與冷血。
皇帝波倫薩·亞格蘭舉行盛大的酒會爲遠征歸來的戰士們接風慶功,帝都細膩的雪花揚揚的撒下來與黑色的蒼穹一起織就天然的帷幕,與大廳裡琳琅的光芒相映成輝。
“爲我們的皇帝陛下乾杯!”
“爲我們的王國乾杯!”
“爲我們的戰士乾杯!”
幾百瓶香檳酒不約而同的開啓,絢麗的綵緞從王宮高高的穹頂洋洋地落下來,繽紛溢滿了眼角。
與以往的盛宴不同,這一次酒會的主角們不再是衣衫華麗的貴族,而是身着高級軍官制服,隨時都可以奔赴前線的軍人們。
在國務省討論的最終軍事獎勵與任命下達之前,皇帝波倫薩· 亞格蘭似乎正在通過這樣的方式給予這些血戰歸來的將兵們他本人的認可與犒勞。
皇帝陛下本人也攜皇妃黛瑟芬琳一起出現在晚宴的現場,風華絕代的一對璧人。
柯依達·阿奎利亞斯冷冷盯了這位暗金色頭髮的麗人許久,冷哼了一記,調轉了視線。
“我們今晚的主角似乎心不在焉?”
“經歷這麼多事情,她若還只是我們當年那個不經世事的小學妹,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修格·埃利斯坐在一角的沙龍裡,面對法貝倫·雷諾溫文如玉的笑容,僅僅是揚了揚犀利的眉峰,隨即便把問題拋向以囂張的姿勢霸佔了對面半張沙發的藍得爾·斯加奧,“說說看,她到底在想什麼?”
“在想怎麼樣去好好問候一下多維加大公閣下一下吧,聽說他近來病的不輕,連這樣的場合都不能出席了。”不陰不陽得翻了個白眼,槍騎兵的統領打量一眼在場的唯一一位女性上將,調整了一下優雅的坐姿。
“這算是泄憤麼?”修格露出玩味的笑意,“在冰原滅了冰族全族不夠,回到帝都還有賽切斯特家族抵命?”
“那也是他們應得的!”藍德爾妖異的藍紫色眼睛裡突然藤的燃起火來,陡然逼近了年輕的公爵,犀利如雷霆般的光芒一閃而過,“就憑柯揚的死,不要說柯依達,我都可以教他們死的很難看!”
這男人突然死死的攥緊了酒杯,僅是一刻,然後頹然的鬆開。
“藍德爾……”
菲利特·加德看在眼裡,長嘆了一聲,戛然而止。
“算了。”對方卻是變臉變得飛快,呲牙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一甩囂張的長髮站起來,“好不容易從那鳥不生蛋的地方回來,不好好享受一下實在是對不起自己,我去看看卡諾,我們的小學弟好像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不知能不能應付過來……呵呵……”
這樣的場合少不了社交界的名媛姝麗,而隨着帝都中大貴族勢力逐漸解體,草根出身的軍界新秀開始受到越來越多的矚目,鶯鶯燕語與衣香鬟影對於這些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軍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新的體驗,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藍德爾·斯加奧那樣熱衷並善於處理這樣的場合的。
看着帝都名花的終結者壞壞的翹起嘴角風度翩翩的離開,修格低頭品了一口紅酒,淡淡出聲:“是蠍子,終究是會露出他的毒牙的呀!”
“何況是一隻被觸到了痛處的蠍子!”法貝倫點點頭,“這樣看來,柯依達更不會善罷甘休了,現在的她比以前更加咄咄逼人。”
“簡直就是任性!”修格冷哼一記,“所幸在關鍵地方她還沒有失去應有的冷靜,只是可憐我們的皇帝陛下暗地裡不知幫她料理了多少後事。”
“連你和菲利特都有異議,可見這次的戰略行動受了多大的非議。”法貝倫苦笑一聲,對於修格的犀利和毒舌,他似乎早就習慣了似的泰然,“不過好歹是勝利了,對遠征軍的嘉獎,國防部討論的有眉目了麼?”
“自從凱迪拉總長離職以後國防部的老傢伙們就亂作一團,嘉獎的問題還是等皇帝陛下親自做決定吧,不過,據我所知,幾個月前宮務卿遞上去的請求正式冊封柯依達爲阿奎利亞斯女伯爵的文書到現在陛下都沒有批覆。”現任的參謀長挑了挑眉,“倒是那件事情,陛下似乎是打算做個了結了。”
“什麼事情?”法貝倫微微一愣,旋即瞭然,視線飄向大廳的中央,美麗端莊的皇妃挽着英挺俊逸的皇帝,忽而年輕的監察長悄然走進,眯起眼睛湊着皇帝的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隨着皇帝悄然離開。
菲利特探尋的目光也投到修格·埃利斯的身上。
他點頭:“也是時候了,北疆的戰事結束,還有什麼能夠牽制住陛下的腳步?”
“那皇妃陛下怎麼辦?”
這種保姆式語氣讓修格禁不住失笑:“誰知道,再說,聽說陛下不久之後就要迎娶第一位側妃了。”
年輕的參謀長嘴角的笑意輕淺淡定,漂亮但是犀利的眼睛倒映出舞池裡琳琅的光彩來。
卡諾西澤爾明顯拙於應付這樣的場合,到不是因爲社交圈裡繁瑣的禮儀和龐大的陣仗,只是長時間的應付那些有着浪漫英雄情結的貴族少女對他來說實在是困難。
出身草根,沒有任何背景,二十出頭卻已經是中將軍銜,位列軍隊高層,英俊、倜儻,風度翩然,任何一點都足以叫帝都中名媛淑女們矚目。
於是乎,直到藍德爾·斯加奧邁着優雅的步子端着紅酒翩翩走來,這位軍界的年輕新秀才得以從濃郁的香水氛圍中喘過口氣來。
卡諾·西澤爾生命中最重要的六年在軍校中度過,被教官們評價爲“正直、優秀”的好青年的他,自然是無從沾染自己這位學長風流倜儻的獨特秉性,於是一貫以來的異□□往史也是出奇的身家清白。
唯一的例外莫過於柯依達·阿奎利亞斯,但很明顯,柯依達的脾性,顯然不是一般的貴族女子可以相比的。
理智、冷靜,鐵血,乖戾。
當然還有決絕。
他擡頭掃視一下觥籌交錯的大廳,卻見今晚慶功宴的主角已然失了蹤影,想起當年軍校舉辦社交舞會時她總是習慣在舞曲中場時跑到無人的噴泉旁邊發呆的情形,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抽了空便悄然退了場。
皇宮的地形卡諾並不熟悉,從大廳的後門悄悄的繞出來,便是幽幽的曲徑,蒼翠的松柏從頭頂伸出蔥鬱的枝葉,皚皚的雪順着壓彎的枝條素素的滑下來。
隱蔽的所在,寂靜而幽深。
很意外維迪亞·埃倫站在不遠處的黯淡的燈光下,卡諾淡金色的頭髮映入眼簾的瞬間,年輕的參謀官臉上露出淡淡的訝異,做了一個止步的手勢。
“怎麼了?”
“先不要過去。”
“唔?”
維迪亞無奈的攤手,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依稀可以看見兩個嫋娜的身形,在黑夜落下綽約的剪影。
熟悉的女子的身影。
卡諾微微皺了皺眉,向他投去探尋的目光:“皇妃陛下在?”
意料之中的沉默。
這是一個訊息,搶在軍事法庭與監察廳立案之前,賽切斯特家族在向柯依達求和。
但問題是,柯依達本人是否願意接受這樣的求和?
卡諾·西澤爾清楚記得庫拉血戰之後的那個長夜,那女子獨立中宵大悲無淚的愴然,睜開眼時,彷彿血淚都已枯竭。
她似乎在挑戰者什麼,毫不避諱禮數甚至道義。
她理智但是又任性,彷彿有一天她的報復回來的肆無忌憚。
亞斯格特大屠殺的時候,卡諾並沒有勸阻。
克里斯多副軍長卻曾質問:“這是因爲柯揚軍長的死而要他們付出代價麼?”
當時柯依達冷言:“如果我說不是,你會相信麼?”
她用冰族全族人的性命來祭奠兄長的亡靈,但若非必要,聰明如她沒有必要揹負如此的罵名。
也唯獨卡諾知道,這個像鷹一樣決絕狠戾的女子,有時候會像黑夜淒冷而孤獨。
只是現在,即便是他也無法保證,黛瑟芬琳皇妃與柯依達伯爵小姐,究竟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哐啷——”
水晶般清脆的聲音驟然打破夜空的寧靜,琥珀色的水珠與剝離晶瑩的碎片支離在半空,碎裂在地上。
柯依達·阿奎利亞斯冷冷的擡頭看眼前美麗的雍容女子,冷冷的扯開嘴角,眼睛裡一片冰天雪地:
“您現在有資格跟我談條件麼,皇妃陛下?”
暗金色頭髮的高貴女子微微變色,嘴角艱難的抽搐。
柯依達的眼睛毫不掩飾嘲諷的笑意,寒冷如斯,擦着她的肩頭走過去。
“站住!”
冷冷的聲音響起。
卻不是屬於女子的聲音。
在場的人幾乎同時變色。
一抹天水藍的身影站在蒼涼的月下,殘雪淡白的光反射到臉上,或明或暗,辨不出喜怒來。
年輕的監察長立在身後,眼睛眯成線,莫測的表情。
皇妃蒼白的臉色變了幾變,張了張嘴卻終究畢了口。
皇帝蒼冰色的眸打量在場的幾個人,許久,緩緩得道:“柯依達,你過來一下。”
黑髮蒼瞳的女子咬了一下嘴脣,默默地跟上去。
稀疏的樹影,一時悸動如歌。
黛瑟芬琳呆呆的看那離去的幾個人,腸胃裡突然翻江倒海的作嘔。
“表姐!”維迪亞低喊了一聲趕上去,輕輕拍打皇妃的背脊。
乾嘔過後女子的臉色蒼白得擡起頭來,栗色的眼睛通透而遼遠,平添一種絕然的表情。
卡諾·西澤爾遠遠的看着,心知風波不遠。
耳邊隱約可以聽到大廳裡熱烈的喧譁,芙妮婭·阿格絲端上茶水便退了出去,臨走時打量了一眼這位剛剛浴血歸來的傳奇女子。
記憶中卡琳娜大公妃也有着一頭烏黑色長髮和蒼色的犀利眸子,美麗不可方物,雍容而典雅,關鍵時刻卻出乎意料的決斷,亦或許正是因了這一點,伯爵小姐才能得到皇帝與衆不同的眷顧吧?
“經過了這麼多的事情,朕以爲你至少不會那麼任性。”
皇帝輕輕撫摸白瓷杯精緻的紋理,低垂了眼瞼,冷鬱的聲音緩緩從喉間溢出,分不出喜怒。
柯依達以筆挺的軍姿站在他的面前,沒有說話,眼睛卻是一抹淡淡的冷冽。
“皇妃陛下請求下官向軍事法庭撤回已經擬好的起訴書,陛下覺得下官應該同意麼?”
“所以你就可以這樣冒犯皇妃了麼?”皇帝擡頭,蒼冰色的眼睛倒映出她婷婷的身影,“僅此一項,監察廳和貴族評議會隨時都可以請你去喝咖啡。”
“也許在扣一個居功自傲、目無尊長等罪名會更好。”柯依達的嘴角扯出嘲諷的笑意,“不是麼?”
“夠了!”皇帝的臉上卻是了無笑意,蒼冰色的眸子暗流洶涌
於是沉默良久。
“賽切斯特家族所欠的,不僅僅是下官的兄長一條命而已。”柯依達斂了笑意,神情肅然,“難道陛下認爲下官很過分麼?”
“如果僅僅是這一條你並不過分,但是柯依達,你自己的分寸難道你把握的不清楚麼?”
柯依達沉默。
“不,你以前也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隔了許久,皇帝擡起頭來,打量她的神情,篤定的語氣,“你故意的,柯依達。”
黑髮蒼瞳的女子表情微微一滯,沒有答話。
“你想試探什麼,嗯?”皇帝站起來,蒼冰色的眸子憑藉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的掃下來,壓迫的氣息油然而生,“你要北疆軍權,朕給你了;你無視統戰處擅自率軍北上遭到諸多非議,朕一力維護你;你在亞斯格特大開殺戒,朕也油着你;但是,你到底要挑戰朕的底線倒什麼時候!”
似乎是被微微震懾了似的,柯依達擡起眼瞼,蒼色的瞳閃爍一下,低下頭去。
皇帝的底線不是可以隨便觸碰的,何況眼前的主君心思如海一般深不可測。
然而她偏偏要試探,並且大膽而偏激。
這纔是他惱怒的所在。
她居然敢!
冷冷的扯開嘴角,皇帝蒼冰色的眼睛陰鬱鎖住她:“你到底在想什麼,柯依達?”
她默然。
窗外有悠揚的舞曲遙遠的傳來,彷彿天籟。
“不知道,陛下。”
驀的,扯出一抹蒼涼的笑意,飄忽如夢。
皇帝愣住。
恍然間突然驚覺,眼前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不過是個剛剛失去了親人的女孩而已,縱然人前多麼刀槍不入,悲傷卻早已鐫入靈魂。
蒼冰色的眸子一黯,嘆聲:“那麼……就算是一時的情緒吧,朕不追究。”
“是,下官告退了。”
疲憊的感覺突如其來,柯依達欠了欠身便轉回身,背影在朦朧的光影裡顯得孤獨而寂寥。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終究沒有說話。
柯依達沒有再在晚宴上呆下去。
一輛鑲有阿奎利亞斯家族鑽石家徽的四輪馬車從皇宮的大門緩緩駛出,車輪細細的碾碎了一地殘雪。
空中有細小的雪花飛舞,散入墨綠色天鵝絨的車帷裡。
卡諾·西澤爾拉了拉車簾,免得溼冷的寒氣溢進來。
儘管這種程度的寒冷對於在茫茫冰原出生入死的人來說實在是成不了氣候。
不由得側了眸,黑髮玄衣的女子伏在他的肩頭淺眠,黑色的頭髮像裡流水一樣寫在他的軍禮服上,因爲征戰而顯得瘦削的臉不再掩飾疲憊神情,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瞼,隱約可以看得見晶瑩的液體微微顫抖,閃爍剎那,落進他的衣領裡,溼熱的感覺。
居然……哭了?
微微的訝異過後,卡諾淡藍色的眼睛浮現出迷離的神色,伸手出去,修長的指尖輕觸她的眼角,鹹澀的液體很快濡溼了指尖。
作者有話要說:
拼音打字太快,錯字似乎很多……汗
以後有了時間慢慢的改
話說第一卷快完了阿,打滾……想要長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