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後,菲利特的靈柩抵達帝都。
這位帝都軍曇花一現的優秀青年將領的法身在一片秋風蕭瑟之中下葬於慰靈地,墓地的裝飾簡約而不是莊重,因爲處於病中的皇帝尚沒有來得及爲他頒佈追封的諭旨也沒有題寫相應的墓誌銘,於是冰冷的石碑上僅僅鐫下了這位已逝帝都軍軍長的名諱,大片的留白彷彿刻意爲之。
王國第八公主柯依達·亞格蘭樞機卿主持他的葬禮,整個儀式莊嚴而隆重,充滿沉鬱肅穆的氣息。
作爲常駐帝都的精銳部隊,帝都軍不但要馳騁邊疆喋血黃沙,還要直面權力中心叵測的陰謀殺戮,也因而,儘管他們擁有卓著的實力與武勳,卻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尷尬的現實——
僅僅是這一兩年的時間,帝都軍的軍長便更換了三位。
卡諾·西澤爾披着象徵上將階級的白色披風率領帝都軍的高級軍官們肅立在墓前,金色的領花與袖飾似乎實在提醒他新的身份。這一次的晉升無關於武勳,他似乎是在一個猝不及防且不可推脫的情況下接手帝都軍軍長的職務,那一方黃金獅子紋樣的印信彷彿還殘留着前一任軍長身上淡淡的體溫。
擡起頭來,十月份高遠的青空宛如天青的帳幔,黃葉在空中飛舞,炸開一團金黃。
此後情勢的發展也逾發不容樂觀。
皇帝在昏迷十多天後終於漸次甦醒,體溫漸次消退,肺部的炎症卻開始凸顯,胸悶、頭暈、甚至出現咳血的症狀,令隨軍的醫官一籌莫展。
古格方面卻突然傳了更壞的消息,原本以爲已經隨着“海鷲”的沉沒而葬身水底的弗雷安·盎格魯公爵重新出現在拉格龍河沿線的戰場上,重組了龍騎軍團餘下將近30萬和中央軍團將近50萬的兵力,捲土重來,一鼓作氣奪下文灘、龍嘴兩個深水港,兵分兩路,一路橫跨拉格龍河,穿過戈林峽谷,從側翼包抄亞格蘭軍大本營,另一路重兵壓到離江渡口,牢牢咬住因爲總帥病重而陷入危機的亞格蘭軍隊,從水路兩棲發起火力密集的強勢進攻。
亞格蘭軍陷入首尾夾擊的艱難境地。
所幸的是,西防軍嫺熟的水戰和槍騎兵的大面積衝殺的優勢將這場綿密浩大的攻勢承接下來,雙方的僵局一直持續到十一月的上旬。
“他果然沒有死!”
接到弗雷安公爵依然健在的消息,柯依達並沒有太大的驚訝,只是恨恨的道了句,多少反映了她此時的心態。
雖然詛咒對手對於戰士來說是件並不光彩的事情,但希望那位敵方英明果敢的攝政王能夠恰當的遭遇不測確實是她此時惡毒的想法。
“盎格魯家族早年就是海盜出身,有一套獨特逃生之術,他能夠安然無恙並不奇怪。”監察長埃森·凱瑟侯爵冷冷的道了句,“下官以爲,海因希裡閣下也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否則的話,不可能這麼迅速的組織起有效的防禦,但是恕下官直言——”
深秋的夜晚涼意漸濃,深夜前來造訪的不速之客刻意停頓一下,破天荒的睜開眼睛,湖綠色眸子泛着幽幽的森冷寒意。
“即便是持久戰,也快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柯依達擡起眼瞼,犀利的光芒在眉眼裡一閃而過。
監察長官無畏她冰冷的審視目光,自顧自的說下去:“目前,大本營所在雙線防禦已經是一條繃緊的弦,雖然有效制止着一輪又一輪的進攻,但是隨時有崩潰的可能。”
柯依達深吸一口氣,低頭掃視手裡的戰報,眼底凝滿了寒意,良久,把手裡單薄的紙頁往茶几上懶懶一扔,站起來踱到窗前,濃重的夜色深不見底,宛如深淵。
“還有呢?”
“更糟糕的情況是,眼下帝都城內流言四起,到處都在傳說我軍在西陲戰況不利,皇帝陛下身患重病,十分兇險……”埃森·凱瑟站起來,肅立在她的身後,低頭忽略掉她倒映在玻璃窗上冷冰冰的臉,“甚至已經有人傳說陛下已經……公主應該有所耳聞纔對。”
“別有用心的人刻意散播的謠言。”柯依達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後恢復成冷峭犀利的表情,“留意過沒有?”
“監察廳抓到過幾個可疑的人物,但是幾乎都成了死士,下官懷疑他們是賽切斯特家族的暗衛。”監察長官不動聲色的陳述事實,“但不論如何,城內的人心已經受到了影響,甚至朝野上下也開始議論紛紛,有些人甚至提出既然皇帝陛下已經凶多吉少,就應該由及早擁立新的主君安定人心……”
“放肆!”聽到最後一句柯依達終於按捺不住恨恨的道了句,雷霆之色在蒼色的瞳裡疾馳而過。
她轉過身來,目光炯炯鎖定了眼前銀髮的樞機卿:“你說,有些人?”
“下官接到密報,貴族評議會似乎打算在近期提出擁立娜塔莎公主繼位的議案,有一部分的僱傭軍已經有了調動的跡象。”
貴族評議會,柯依達倒吸了口冷氣。
自從多維加大公倒臺之後,貴族評議會就此失去了實質上的領袖,除了物色新一輪評議會的負責人之外,皇帝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要撤掉這樣一個除了成爲皇權的掣肘再無任何積極功用的繁冗機構,然而顧慮裁撤機構所將帶來的一系列人心浮動和賽切斯特家族尚未被清理的暗部勢力,不得不暫且擱置了這項改革方案,而由於種種的原因,新一任評議會議長也遲遲沒有敲定。
而事實上,失去了多維加大公強有力的領導,貴族評議會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不過是一個華麗的擺設。
然而,這僅僅是在太平時節的表象。
那羣在皇帝大刀闊斧的改革中倖存下來的舊貴族們,隱藏着的貪婪和頑固,隨着政局的動搖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皇帝陛下還沒有歸天呢,一羣落進下石的混蛋!”
如果不是因爲顧慮到他們掌握的那一部分灰色勢力,絕不會放任他們的貪婪到現在!
柯依達接過對方遞過來機密要件,已經徹底失去了耐性!
“赫爾嘉少將,在外面嗎?”
送走埃森監察長回來,夜已經很深了,赫爾嘉·克羅因來到柯依達臥室外面的私人書房時,她年輕的主官正在辦公桌前龍飛鳳舞的寫下一行字。
“把這個,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北疆,交給克里斯多軍長。”
“是!”
接過羽毛封口的信封,赫爾嘉一個立正。
動作太快,她沒有看清信上的字跡,而從另一個層面上來說,即便看清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克里斯多軍長曾經是柯楊·阿奎利亞斯伯爵的副官,柯依達作爲阿奎利亞斯家族的養女長大,家族之內,自有一套不爲外人所知的傳訊字符。
她只是隱隱的感到,這一封書信送出,不僅僅是幾個字符那樣簡單。
將信封塞進窄小的袖口,方欲轉身,卻見一名侍女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不經通傳便撞開門進來。
“公主!”
“公主殿下,不好了!”
“放肆!居然闖到這裡來!”赫爾嘉急叱。
書房與臥室連在一處,算是柯依達最爲私密的空間,從不允許任何人無端靠近。即便是赫爾嘉,未經傳喚,也是不敢貿然踏進這裡一步的。
“算了。”柯依達皺皺眉,“有什麼快說!”
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鷹隼宮裡當值的侍女。
“芙……芙妮婭小姐……見紅了!”
修長的鵝毛筆重重的掉落到地上,黑色的墨水濺射開來。
芙妮婭的居所位於鷹隼宮的側殿,柯依達趕到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地上尚未來得及清理的一灘觸目驚心的鮮紅液體,徑直闖入室內,數名醫官披着白大褂往來奔忙,沒有聽到撕心裂肺的慘痛呼喊,氣氛卻因爲忙碌而顯得窒息。
單薄的青紗帳幔裡面,芙妮婭氣息微弱的倚在牀頭,臉色煞白,一頭褐色的長髮被汗水浸的溼漉漉地貼在額頭與頸間。
先她一步趕來的巴琳雅·索羅公爵夫人慌忙向她致意,娥眉微蹙,有難以掩飾的擔憂。
“什麼情況?”隨意的點點頭,柯依達掠過了這些宮廷的虛禮,單刀直入。
巴琳雅微微搖搖頭,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首席醫官溫布爾·魯索,後者觸及到柯依達犀利冰冷的眼神,慌忙的低下頭去:“突然出現了滑胎的跡象,下官等正在竭力保住芙妮婭小姐腹中的胎兒。”
“好端端的怎麼會滑胎?”
“從脈象和現在症狀來看,應該是服用了花紅之類的墮胎藥物所致。”年邁的醫官越發低了頭,“芙妮婭小姐現在氣血十分虛弱,恐怕……”
“沒有什麼恐怕!”柯依達厲聲打斷他,“保住孩子,就是保住你們自己的性命,聽清楚沒有,溫布爾醫官!”
後一句纔是重點,咬字緩慢而清晰,聲音不重卻力逾千鈞。
溫布爾醫官一頭冷汗的擡頭,眼前的人已經不知何時出了內室。
“公主殿下!”
林格·弗洛亞聞訊而來,沒有貿然進入,只是候在外面的客廳裡。
“林格卿,你辦得好差事!”
柯依達冷冷的掃他一眼,在側手的沙發裡坐下來。
林格微微咬了一下嘴脣,低下頭去:“下官失職!”
自從芙妮婭懷孕以來,所有的飲食起居、安全保衛都由神鷹軍一手負責,爲的就是不給任何人以可趁之機,他怎能夠不惶恐?
“算了。”柯依達卻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的意思,轉而下達了新的命令,“林格副軍長。”
“是。”
“有人在飲食中下藥欲對未出世的皇裔不利,從現在起,封鎖皇宮門禁,搜查各大宮室,有抗命者,殺無赦!”
“公主?”林格擡頭,怔了片刻,隨即明瞭了她的意圖:“是,殿下!”
柯依達公主出動了神鷹軍,這是,宮變的徵兆?
赫爾嘉看着那到堅實的背影邁出門檻,心底有隱隱的不安。
“赫爾嘉!”
“在!”
柯依達從袖中取出一道令箭:“把這個,親手交到卡諾軍長的手裡。”
“只是,交給他就可以了嗎?”
“把這裡發生事情的告訴他,他知道該怎麼做。”
柯依達合上眼瞼,篤定的語氣。
“維迪亞少爺,芙妮婭女官突然見紅,有滑胎的危險,柯依達公主懷疑有人暗中使壞,下令大索皇宮,神鷹軍已經包圍了梧桐宮!”
維迪亞·埃倫被一陣嘈雜從睡夢中弄醒,披着單衣望着從天而降的暗衛,聽完言簡意賅的話語,冷氣沿着脊樑而下。
“我知道了。”他皺皺眉頭,揮手示意對方退下。
他開始已五分鐘結束一切的軍隊着裝速度打理自己,拎起佩劍推開門,兵器閃爍着寒光,殺氣撲面而來。
貝倫卡·菲爾納少將全副武裝的肅立在面前,身後的刀劍齊全的小隊士兵一字排開。
“維迪亞中將!”軍長的副官中規中矩的敬了個禮,一張臉在暮色裡顯得缺乏溫度,“奉卡諾軍長大人命令,暫時凍結您對第五師團的兵權,收回調兵印信,由下官接管。另外,請您到軍長大人那裡走一趟,得罪了!”
機械的唸完一長串命令,貝倫卡揮了下手,訓練有素的親兵動作迅捷的上前,從不同角度圍住了眼前藍髮紅眸的年輕人。
維迪亞苦笑了一聲,夜裡大片的烏雲遮住了慘白的月亮,陰霾佈滿了皮膚。
作者有話要說:
翻前面發現個別字眼被框了……默,其實人家很cj的說……
好在還不多,mina請自行yy……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