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軍的統領在第二天的軍務會議上,接到了皇帝改變作戰方針的指令。
然而沒等各軍做出相應的部署,弗雷安·盎格魯公爵卻先一步改變了原先固守城塞的作戰方式,在這一天的清晨率領麾下人馬傾巢而出,在野馬川平原之上布兵列陣,大有衝殺決蕩之勢。
探瞭一路報進中軍主帳,皇帝俊美的五官上拂過一兩絲的詫異,只略一沉吟了片刻,便下達了全力迎戰的指令,負責首次衝鋒的是藍德爾·斯加奧上將的槍騎兵和海因希裡·索羅侯爵少爺所率領的西防軍,兩個人接下軍令,率領本部人馬策馬出來,野馬川城牆下一馬平川的空曠大地,瞬間已飄滿各色的旗幟,雪亮軍刀層層疊疊,殺氣直衝雲霄。
“哎呀呀,真是好大的陣仗呀。”槍騎兵統領藍德爾·斯加奧上將坐在馬上伸了個懶腰,揚起馬鞭來在空中劃過一個大大的弧度,“之前不是一直死守那座頑固的城池麼,怎麼今天心情很好的跑出來曬太陽了?”
海因希裡·索羅微微笑了一下,舉鞭指了指前方:“這個問題,不如去問問他們比較妥當。”
“切,海因希裡·索羅閣下,這麼謙讓可別怪我搶了你的功勞。”
藍德爾輕哼了一記,索羅家年輕的繼承人卻只是雲淡風輕的笑着:“這是哪裡的話,眼前的一馬平川正是槍騎兵表現的大好時候呀!不過藍德爾大人。”
俄而他話鋒一轉,眼神微冷:“看這個勢頭,敵軍可不是出來曬太陽的,他們,是來玩命的!”
最後幾個字被着意加重,藍德爾微微楞了楞,掃了一眼潮水般涌來的古格龍騎軍,嘴角浮起銳意的弧度:“這麼說,是迴光返照了?”
他囂張的裂了裂嘴,往馬上抽了一鞭,軍刀出鞘,嚴陣以待的槍騎兵緊隨自己的主官,向着山坡之下疾馳而去。
“神槍,射殺他!”
眼見槍騎兵如旋風一般席捲腳下的曠野,將方纔如潮水般洶涌而來古格騎兵沖刷成稀稀落落地碎片,海因希裡的湖色眸子深如寒潭。
“迴光返照。”他低吟一遍,挑了挑脣角,“或許是吧?”
適用於平原作戰的大規模騎兵衝殺,正是槍騎兵的特長。
在藍德爾輕鬆自如地承接住古格首批衝鋒的龍騎軍團的攻勢並很順利反守爲攻的這段時間裡,亞格蘭軍已經完成了對於整個戰場的部署。
槍騎兵與西防軍分別第一、第二輪前鋒任務,帝都軍與神鷹軍分別爲左右兩翼,餘下的禁衛軍與憲兵部隊則負責拱衛皇帝所在的中軍。
皇帝波倫薩·亞格蘭親臨戰場,勒馬立在地勢較高的山頭,視野寬闊,萬里黃沙青草,一覽無餘。
“不愧是弗雷安麾下最精銳的龍騎軍團,即便是藍德爾的槍騎兵想要多討一份的便宜也十分的困難呀。”
“下官倒是認爲,今天古格所爆發出來的氣勢很不一般。”禁衛軍軍長費蘭·皮瑟斯男爵因故缺席,此刻跟隨皇帝身邊高級幕僚便只有監察總長埃森·凱瑟侯爵。
“唔?”
“正如下官昨天在敵營中所見一樣,敵軍孤軍作戰時日已久,雖然戰意猶存,但是戰力已經所剩不多。而弗雷安公爵卻將這所剩不多的戰鬥力全部爆發出來,大有拼死一搏同歸於盡的氣勢。”
“這樣說來,便是衝着朕而來的了?”皇帝聽他說完,沉吟了片刻,微微挑了下脣角,“如果朕在這一戰中不幸死掉,而膝下的皇子年幼,亞格蘭國內必然會爲了權力的歸屬發生分歧和動盪,古格人便可乘此機會扭轉戰局,奪回失去的土地了。弗雷安公爵的膽識果然不可低估。”
“所以說,陛下身在此處,有些過於危險了。”埃森·凱瑟不動聲色,只眯着眼睛,神情無害的道來,俄而微闔的眼瞼卻是擡了擡,彎成月牙狀的眉毛挑起,“陛下,敵軍好像敗退的跡象。”
皇帝的目光掃向遠處,古格的龍騎軍似乎無法承受槍騎兵的沖刷,正急速調整陣型,向後做戰略轉移,槍騎兵在藍德爾的調度以菱形的攻擊陣勢緊追不捨。
“似乎並不像是力有不支而潰敗的樣子。”
“是,不過藍德爾未必沒有分寸,姑且不必去管他,看看敵軍有什麼伎倆再說。”皇帝心如明鏡,卻還是補充了一句,“叫海因希裡隨時準備接應。”
這一天,從哈米爾城返回亞格蘭軍大本營的柯依達一行,已經距離此處不到幾十裡,隔着不高的山頭,隱隱能夠聽得雷鳴般的馬蹄和肅殺的吶喊。
“下官第十六兵團摩爾·梅捷亞上校,奉迪亞哥中將的命令,在此迎候公主殿下!”
暫代副軍長職權的迪亞哥中將早早便派出了接應的人馬,柯依達勒住馬頭,行個了軍禮作爲迴應,擡頭看看天邊濃密的戰雲,微微皺眉:“正在交戰嗎?”
“是,弗雷安·盎格魯公爵今天早晨率軍傾巢而出,皇帝陛下下令全力迎戰,打前鋒的是藍德爾大人的槍騎兵。”
吶喊聲愈演愈烈,伴隨着血肉撕裂的悲鳴,柯依達隱約覺得這會是場異常慘烈的戰鬥。
“皇帝陛下現在人在哪裡?”
“下官出發的時候,陛下已經動身準備親臨督戰了。”
“帶我過去,我要先覲見皇帝。”早上的日頭太過強烈,穿過雲層的縫隙直入眼底,柯依達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林格副軍長,你先回神鷹軍本陣坐鎮。”
林格·弗洛亞沒有馬上回答,微微皺了皺眉,沉默了一下方纔低頭出聲。
以公主殿下目前的身體狀況,不宜這麼快便跑到戰場上去。
雖然是這樣想,熟悉主官秉性的神鷹軍副軍長,終究還是放棄了勸說的打算,敬了一個軍禮,帶上自己的親衛,轉身策馬前去尋找戰場左翼神鷹軍的人馬。
而沒等到他回到神鷹軍的本陣,前方的戰局已經有了顯著的變化。
一路敗走的龍騎軍突然掉轉方向,回擊窮追其後的槍騎兵,而與此同時,蓄勢已久的中央軍團分作兩股,從兩邊的側翼迅速切入,拋下一道道長長的絆馬索來,戰馬的悲鳴陸續響起,策馬疾馳的槍騎兵猝不及防紛紛被掀下來馬來。
“該死的!”衝在最前面的妮塔波曼·溫德少將被自家的坐騎狠狠摔在地上,龍騎軍的羽箭在瞬間沒入她的肩頭,性格潑辣的女副官恨恨罵了一句,鮮紅的血立刻從軟甲的縫隙裡滲出來,血肉撕裂的疼痛讓她艱難地抽了抽嘴角。
某個藍髮的身影撞進她的視線,身體一輕便被他拉了起來。
“這個時候發呆,女人,你找死麼?”
剛剛把自家副官從混亂的馬蹄中拯救出來的槍騎兵統領義憤填膺地看着自己懷裡的女人,而後者被他按在馬背上無法動彈,只能咬牙切齒地看着他:“比起教訓下官,大人還是想想怎麼應付眼前的局面吧。”
“切!”藍德爾·斯加奧冷哼一記,不知是因爲部下的挑釁,還是因爲眼前混亂的戰局,他低頭方纔要反駁什麼,卻見昔日明麗的金髮女子臉色已然煞白,箭矢沒入的地方有黑紫色的液體隱隱滲出。
“妮塔波曼!”
“箭上有毒……小心……藍德爾……”妮塔波曼緊蹙着眉頭,斷斷續續地擠出幾個字來,身體便彷彿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道般軟軟的靠了下來。
“該死!”藍德爾抽搐了下嘴角,擡頭望去,混戰中不斷有槍騎兵的將兵被流矢擊中,翻着白沫陸續倒下來,這玩世不恭的年輕人臉上終於浮現出銳利的殺意,甚至帶上了幾分的嗜血的邪惡感。
彼時時刻關注戰況的西防軍已在海因希裡·索羅侯爵少爺的指揮下,從後方迅速來援,藍德爾眯了眯眼睛,撥轉馬頭,一馬衝出戰陣,迎面便遇上親自出馬的海因希裡。
“不好意思,這裡暫時交給你,海因希裡閣下。”槍騎兵的統領來不及解釋,只急急策馬與他擦肩而過,想了想又回頭補充了一句,“他們的箭上有毒,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更歹毒的手段。”
海因希裡詫異於他略顯慌亂地神情,目光掃過他懷裡面色煞白女性副官,立刻明白了大半,點了點頭,率領西防軍騎兵殺入戰陣之中。
於是接下來的戰鬥,便顯得酷烈異常。
儘管西防軍的加入,給遭遇伏擊的槍騎兵帶來了有力的支援,但是面對敵軍的流矢,倉促之間,海因希裡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只能下令迅速調集盾牌軍上來,遏制敵軍箭矢的攻擊,另一方面則命令下屬的第三師團悄悄繞到敵陣的後方形成包抄之勢。
“全軍急速前進,後退者,殺!”
敵軍的□□手只能在長距離的衝殺中發揮作用,一旦轉變爲近身的肉搏,便會失去用武之地,而在之前,則必須要經歷綿密的箭羽和黑色的毒汁雙重血腥的考驗。
海因希裡並非不重視麾下將兵的性命,但對於獨當一面的指揮官而言,戰術上的奇巧固然重要,但在險峻的戰場之上,雄厚的實力積累纔是取勝的基礎,要想不付出一點血的代價就取得勝利,顯然是缺乏軍人覺悟的表現。
儘管如此,西防軍的將兵們終於從首尾兩端切入敵軍戰陣,與古格軍短兵相接的時候,海因希裡回頭遙望來時被紫黑色的血跡浸染、被屍體鋪就的道路時,依然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弗雷安·盎格魯公爵在戰略上已經失去了最後的主動權,但是在戰術上卻顯得出奇難纏,甚至在今天完全可以用毒辣來形容,這是困獸猶鬥的最後一搏,還是軍人骨子裡的驕傲在作祟呢,抑或,是孤注一擲想要憑藉這一戰,挽回之前的敗局呢?
海因希裡無暇細想,激烈的戰鬥很快佔據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友軍的到來,使之前被困的槍騎兵精神一振。
軍長藍德爾·斯加奧在把妮塔波曼少將送回後隊之後,很快便揮舞着軍刀殺了回來,狠狠地撕開刀劍藩籬,找到自己的部隊,第一句話便是:“弟兄們,不要客氣,給我滅了他們!”
“難得見到藍德爾認真的樣子,還真是有些恐怖啊。”
皇帝勒馬立在山頭,望着混戰兩軍,如是說。
“詭異的蠍子一旦被激怒,平復可是需要很多代價的。”埃森·凱瑟侯爵彎着眉眼,只挑了挑薄薄的脣角。
敵軍的箭上塗抹着劇毒,不少槍騎兵的將兵當場便做了箭下的亡魂,甚至自己的高級副官都險些送命,想必對於驕傲的蠍子來說是件無法容忍的事情吧?
“妮塔波曼少將情況如何?”
“還好傷口不深,只傷到了皮肉,送回來的又及時,醫官說還有的救。”監察長官半眯着眼睛答道。
據報告說剛纔藍德爾上將一馬衝回本陣,把懷裡昏迷的金髮副官扔給醫護隊的時候,曾近乎凶神惡煞的威脅爲首的軍醫:“她要是死了,你就提頭來見吧!”
皇帝想象着可憐的軍醫戰慄的樣子,只微微嘆了口氣,吩咐身後的親兵:“把朕的醫官派過去看看吧,免得藍德爾回來亂髮脾氣。”
能得到皇帝陛下的眷顧,那位醫官真是榮幸,埃森·凱瑟冷眼旁觀,眉眼益發彎成了月牙,然而此時他卻沒有太多的注意停留在這些小事上,掃了一眼遠處的煙塵滾滾的戰場,剛想開口說什麼,馬上便有兩撥通訊兵打馬匆匆地跑過來。
“報告!右翼帝都軍遭到敵軍包抄,科恩·林頓副軍長正全力應戰!”
“報告!左翼神鷹軍遭敵軍偷襲,林格·弗洛亞副軍長已經歸隊,正迅速組織迎戰!”
此時日頭已高,暑氣在酣戰的原野上蒸騰,肅殺的風颳在臉上,宛如炙烤一般。
皇帝遠目遙望中軍兩翼,依稀可以看見馬蹄捲起的濃濃煙塵,還未來得及說話,身後的禁衛軍已然一陣大亂,戰馬的悲鳴與廝殺的吶喊交織響起,空氣裡的殺氣順着風逼面而來。
“後方被包抄了?”埃森·凱瑟扭過頭去,睜開綠色的眼睛來:“這就是那位弗雷安元帥的目的?先設法牽制前鋒和左右兩翼,然後直接突破皇帝陛下所在的中軍?”
似乎是作爲迴應,銀髮的監察長話音未落,半空裡以數十道黑影凌空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砍斷正欲揮刀的禁衛軍親衛的喉嚨,將刀鋒徑直逼向正中央身着元帥軍服的藍髮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