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芝再見呂成剛是五天後的一個上午,呂成剛穿着一身軍綠迷彩服,太陽鏡,遮陽帽,騎着一輛舊自行車,給鳳芝送來一口袋山貨。
鳳芝樂顛顛地把呂成剛迎進來,問:“你回來幾天了?住那兒?”
呂成剛說:“草它馬滴,剛回來,暫時住青龍賓館,找人裝修房子,儘快把我媽接回來。”
鳳芝陰沉了臉說:“有錢了是吧?……住賓館不得花錢嗎?住我這兒多好。”
呂成剛垂了頭說:“我草!你這兒確實好,就是人來人往的,鬧的慌,住賓館清靜。”
鳳芝陰轉晴問:“你媽怎麼樣?”
呂成剛心不在焉地說:“挺好的,讓我想辦法把我爸弄出來,這事兒……我琢磨,還得求鍾華。”
鳳芝說:“鍾華跟石虎山熟,你爸在撫順,他不一定有關係,不過,現在這事兒,關係套着關係,只要有錢,事兒就不難辦。”
呂成剛說:“我的事兒他沒少費心,過倆天我請他,到時候再說。”
鳳芝說:“你什麼時候去見金鐸?”
呂成剛說:“過幾天吧,現在事兒太多。”
呂成剛在鳳芝那兒坐了一會兒起身就走,顯得匆匆忙忙。
六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朗朗晴空突然飄來一團黑雲,幾聲滾雷響過,一陣疾風吹來,雨點就噼哩啪啦地落下來。
鳳芝看着雨絲想:“這個倒黴蛋兒,肯定讓雨拍了。”
呂成剛沒讓雨拍,他在一家小超市避雨,買了瓶水,喝着水,看着雨中街景,等雨停。
雷陣雨沒下多久就過去了,雨過天晴,世界清清爽爽,呂成剛一身軍綠迷彩,遮陽帽,太陽鏡,騎着自行車往鳳凰山進發,他要去看看曾經的農場,現在的鳳凰山莊。
沿鳳凰路北行,走過一片草甸,便是青龍河大橋。站在橋上望去,青龍河水浩浩蕩蕩,像從前一樣孤芳自賞,奔流不息。鳳凰山坡上,自己曾經的農場,現在是一片輝煌的私家園林,三棟歐式別墅,那裡就是唐英燈的老窩――鳳凰山莊。
這裡是呂成剛的難忘之地。
中學時因爲玉珠和于成龍打架,幾個回合以後呂成剛吃了虧,他是隻能賺便宜,不能吃虧的主兒,衝動之下他手刃于成龍,導致于成龍重度傷殘,幾乎成了廢人,他自己也進了監獄。
一年以後,在老爸的影響下,他監外執行,重新回到家裡。
這時往日的同學有的上了大學,有的考了中專,有的招聘進了機關,企業,公司,只有他無所事事。
呂成剛不愛出門,把自己封閉在家裡。
老爸感覺這樣下去不行,運作人脈資源,承包了鳳凰山下這片荒地,自己籌措一部分資金,又在銀行貸了一部分,投入幾百萬,開辦了鳳凰山農場。
當年鳳凰山腳下是一大片沼澤,汛期是一片汪洋;過了汛期露出成片的草甸,水窪和葦塘。改造的方案是沿青龍河築一條大壩,阻止青龍河水外溢;沿鳳凰山坡挖一條導流渠,引導山洪流入青龍河,如此改造後,這片沼澤就是優質水田,山坡可以種大豆,玉米等作物。
爲了趕工期,呂成剛跟挖掘機工人早晨三點開工,晚上天黑透收工,終於在汛期到來前完工。
工程竣工後,共開墾出十幾公頃農田,低窪處種水稻,山坡地種大豆,玉米,在高崗圈了院子,蓋了房子,雞、鴨、鵝、狗養了一院子。
農場初具規模後,呂成剛邀請了二十多位同學聚餐一天,並不是爲了炫耀,他只想重歸社會,再續同學情誼。
聚會那天,鳳芝拉來了玉珠,閒聊中呂成剛知道了玉珠的遭遇,唐英傑不許任何男人接近玉珠的作法讓呂成剛義憤填膺,天下還有這麼欺負人的事兒?
呂成剛跟唐英傑的仇怨從那次聚會開始。
如今故地重遊,往事歷歷,記憶中的房屋,菜園,水井,雞窩,羊圈……都沒了蹤影,唯一沒變的是葫蘆形的養魚池,當年僱了仲老八的挖掘機,西邊挑了一條渠,與葫蘆小頭連接,青龍河水從那進來;東邊挑了一條水渠與葫蘆大頭連接,養魚池的水從這條渠返回青龍河;入口,出口,有鋼筋柵欄蒙細眼鐵絲網,阻止池魚順渠出逃。
當年農場的院子是用板條圍成的柵欄,現在換成了近兩米高的水泥磚牆;以前是一溜磚瓦房,現在是私家園林,三幢歐式別墅。
當年怎麼看都是農場,現在是精心設計的私家園林,一切都變了。
現在說起來,呂成剛跟唐英傑的仇怨發展到不可收拾,全是因爲唐英傑太霸道,呂成剛太剛強。
其實,呂成剛那個時期正跟鳳芝熱戀,對玉珠沒有非份之想。但因爲定期給鳳芝送新鮮蔬菜,捎帶玉珠一份,便經常去玉珠家。
唐英傑得知呂成剛經常去玉珠家,他們是同學後很不高興,自從被玉珠拒絕,唐英傑耍黑老大的脾氣,不允許任何男人接近玉珠,呂成剛無視他的權威,當然讓他很惱火。
唐英傑先是託人傳話,讓呂成剛不要再去玉珠家。
呂成剛這個人,從來都是別人服從他的意志,他何曾屈從別人?我想去那兒就去那兒,你能管得着我?唐英傑越是警告,威脅,他越是逆反。
唐英傑見警告無效,便來硬的。
有一天,呂成剛進城辦事兒歸來,車子剛上青龍河大橋,前邊便被一輛車堵住,後邊也追上來一輛車,兩輛車上下來十幾個人,手裡都拎着三尺長的鋼管。
呂成剛跳下車,從後腰抽出手槍,子彈上膛,後背靠在皮卡車上,怒視對手。
馬仔們顯然沒料到呂成剛有槍,如果發生戰鬥將非常血腥,誰也不敢承受如此代價。
馬仔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停住腳步,手裡的鋼管拖到了地上。僵持了幾分鐘,前邊堵路的車讓開了,呂成剛上車,開着皮卡車若無其事地駛過圍觀的馬仔,示威意味極濃。
貧窮限制想象,同樣,自大容易低估對手。
又一個晚上,呂成剛參加同學聚會回來,他的皮卡車剛駛上青龍河大橋,對面突然亮起刺眼的車燈,呂成剛立即剎車,向後看去,後邊也亮起刺眼的車燈,呂成剛被前後夾擊。
呂成剛還沒弄清什麼情況,他的皮卡車便被猛地撞向橋邊,在唏哩嘩啦的響聲裡,皮卡車撞開護欄,一頭扎進波濤滾滾的青龍河裡。
呂成剛很鎮定地抓起手包背在身上,從天窗爬了出去,在車頂沉入水底的最後一刻,爬出天窗,滾入水中,強忍渾身劇痛,向下遊順流漂泊上百米,最後爬上岸。
如今站在這橋上,過去發生的一幕在腦海裡光影浮現……
呂成剛收起回憶,騎上車子過橋,穿過一片小樹林,眼前是大片的水稻田,右側綠樹環繞中一幢大樓,指路牌上寫的是:溫泉酒店。
呂成剛坐在公路邊樹蔭裡,向鳳凰山莊眺望,仇恨的怒火在心裡燃燒,復仇的衝動讓他熱血奔涌,頭腦發脹。
一個菜農騎着三輪車慢慢駛過來,大樹底下好乘涼,菜農也停下來歇息,車斗裡是一箱一箱的青菜。
呂成剛湊近了問:“大爺,這是去那兒呀?”
老漢指了指大鐵門說:“山莊,送菜。”
呂成剛問:“這麼大個莊子,自己不種菜。”
老漢說:“有錢人嘛,有人伺候,我這菜是專門給山莊種的,不上化肥,不用農藥,純有機的青菜。”
呂成剛問:“幾天送一次呀?”
老漢說:“隔一天就一車。你是幹啥的?”
呂成剛說:“我來泡溫泉,閒着沒事,出來轉轉,我看這是兩個院呀,這麼大的院子,誰這麼有錢呀?”
老漢說:“老闆姓唐,是我們這兒最有錢的主兒,大善人吶。我的菜專門給他種的,價兒好,還一分不欠,過年過節還送我東西,唐總是個大好人。”
呂成剛說:“你跟唐老闆挺熟唄,他就住在這兒?”
老漢得意地笑着說:“不敢說熟,人家是大老闆,我遇到過幾次,唐老闆人挺和氣,就住中間那棟樓三樓最東邊。”老漢用手指着中間那座別墅說。“前院他自己和他姐,他爸住,後院是飯店,洗浴,打牌,跳舞,嘿嘿,聽說後院的小姐一個比一個漂亮。”
呂成剛說:“你去玩過?玩一次得不少錢吧。”
老漢說:“那是,都是當官的來,小官還沒資格呢,我沒那份兒閒錢,玩不起呀。”
老漢消了汗,騎上車,呂成剛幫忙推了一把,車子起步。老漢回頭謝過呂成剛。
呂成剛望着富麗堂皇的鳳凰山莊,心情複雜,往昔的圖像一幀幀從腦海閃過,這塊土地上,曾經是木板柵欄圈成的院子,院子裡有雞、鴨、鵝、狗;有花兒、有樹、有魚、有菜;有同學聚會的歡笑,有媽媽溫和的叮嚀,有自己對未來的夢想,今天,昨天;昨天,今天,一幀一幀交替閃現。
呂成剛騎車去了溫泉酒店,點名要西邊頂層北邊的房間,前臺說那一排南北四個房間,兩個月前就讓一個外地客人長包了,現在只有六樓有房間。
呂成剛上六樓查看房間,從北窗向西北眺望,鳳凰山莊盡收眼底,心中暗喜。
呂成剛回到前臺交了一週房費,當晚就搬到了溫泉酒店,他要在這個房間仔細觀察鳳凰山莊,摸清唐英傑的活動規律。
呂成剛像一頭潛伏在草叢裡的獅子,悄無聲息地盯着前方的獵物,等待時機,一躍而起,一口咬斷對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