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哥開車在前帶路,傅彪和宋軍緊隨其後,他們七拐八繞很快就到了一家醫院,走過散發着消毒水氣味的長長的走廊,他們走進了一個大病房。
病房正中放着一張牀,病牀旁邊擺滿各種電子設備和五顏六色的導線。一個骨瘦如柴的老頭躺在病牀上,好像在沉睡,鼻孔和嘴裡都插着塑料管兒;一箇中年男人趴在牀沿上打盹兒。
劉大哥他們三人推門進來,趴在牀沿上打盹兒的人並沒察覺,還在夢鄉里流連忘返。
劉大哥悄悄走過去,在中年男人肩上輕輕拍了拍,男人從混沌中醒來,睡眼惺忪望過來,突然大叫一聲:“你──傅彪!”
幾乎同時,彪傅也大叫一聲:“你──文志強!”
兩人各上前一步,四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老戰友相逢,竟是在這裡,文成強和傅彪相顧無語,百感交集。
那一年,爲了參加全國特警比武大賽,省總隊從全省各支隊抽調“兵王”組成集訓隊,優中選優,十里挑一,組成最後的參賽隊。
大象來自瀋陽支隊,傅彪來自大連支隊,文志強來自鞍山支隊。個個都是“兵王”,三人在省集訓隊聚會了。
“兵王”們經過三個月魔鬼訓練,脫過幾層皮,洗過無數次汗水浴,又經過各項技能選拔,30人中最後只有5人勝出,組成代表隊參加全國比武。這5人中沒有大象,沒有傅彪,也沒有文志強,他們三個都落選了。
大象,傅彪,文志強雖然落了選,但三個月的魔鬼訓練讓他們結下深厚的戰友情誼,那是一段激情燃燒,夢想閃光,難以忘懷的日子;還有就是共同落選的同病相憐。
集訓隊解散後三人在飯店大喝一頓,第二天各自歸隊,平時偶爾聯繫,卻再沒機會相見。
再後來,大象因爲一時任性痛毆官二代,捅了馬蜂窩,被迫退役;傅彪在執行任務時右膝關節半月板破裂,雖然經過兩次手術,關節功能基本恢復,走路幾乎看不出來,但他自己知道,右腿不敢吃力,不能長距離徒步,彈跳和暴發力大不如前。前思後想,自己已經不適合繼續服役,最後也申請退役;文志強運氣比他倆好,個人努力,加上領導賞識,工作乾的風生水起,象模象樣,大象和傅彪都說他前途無量,把握住機會,好好幹,等有了出息了哥們兒也借個光。
天知道,文志強卻也突然退役了。
文志強退役是爲了父親,就是躺在病牀上的那個骨瘦如柴的老人。他已經在病牀上躺了三年多了。
三年前,文志強的父親在建築工地打工,那天傍晚,一陣不大的風颳倒了吊塔,沉重的吊塔砸塌了樓的一角,塌下來的樓體和腳手架一起砸向地面,地面是空地;可是,腳手架上有五個人,這五個人從六樓墜落到地面,被墜落的磚塊和腳手架砸傷,結果是一死四傷,文志強的父親大難不死,頭部受傷。
文志強的父親經過手術活了下來,卻一直昏迷不醒,幾天後醫生確診爲植物人。
這個打擊是任何家庭都難以承受的。
文志強的父親雖然成了植物人,卻有微弱的意識活動,比如文志強的母親在他牀邊哭,他的眼角有淚珠滴落;文志強握他的手時,給他按摩胳膊時,他竟知道用力抓握;趴在牀邊跟他說話,仔細觀察,他的眼球會動,甚至有微弱的表情肌顫動。
醫生經過多次會診,給出了樂觀的預測,認爲他甦醒的概率大於50%,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文志強和母親大受鼓舞,堅信只要精心治療和護理,他一定能起死回生,重歸家庭。
然而,長期住院治療需要鉅額的醫療費用,這是普通家庭無法負擔的,爲了不中斷治療,同時考慮家庭經濟能力,文志強帶着父親換過好幾家康復醫院,在康復治療和承受能力之間找平衡。
最初那家醫院一個月醫療費得十幾萬,後來換了一家一個月也得五六萬,現在住的這家最便宜,一個月也得二三萬。
植物人病人需要特別護理,定時翻身,每天兩次全身按摩,爲的是舒筋活血,預防褥瘡;請人護理費用太高,也未必盡心盡力,所有的近親都動員起來了,輪流值班。
剛開始,母親、姑姑、大伯、叔叔等親屬輪流上陣,然而,幾天,幾個月尚可,時間一長,親戚們各有各的營生,慢慢地都以各種藉口迴避了。
別人可以迴避,文志強和母親是不能迴避的。爲了更好的照顧父親,文志強毅然申請退役,而且放棄了當地公安局的高薪聘請,長年陪着父親住在醫院,一心一意護理父親,期待着奇蹟發生,等待父親從昏迷中甦醒。
對文志強來說,吃苦受累都不算什麼,最傷腦筋的是父親的鉅額醫療費。
三年多來,父親的醫療費累計二百多萬,僱傭方分幾次支付了二十萬後,拒絕續費。
文志強家在農村,靠兩垧多土地年吃年用,沒什麼積蓄。遇此變故,文志強把老家的房子土地全賣掉了,親戚朋友借了個遍,想盡一切辦法勉強維持着父親的正常治療。
父親要錢續命,文志強必須想辦法賺錢,賺錢成了生命的全部,他別無選擇,當有機會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時,文志強稍加猶豫便應承下來。
文志強沒有選擇,只要有錢賺,什麼活兒都接,竟然賺了些錢,除了維持父親的正常治療外,還清了部分債務,目前仍欠親朋好友一百多萬。
文志強作兼職純屬無心插柳柳成蔭,不是他想做,是有人求到他,請他幫忙,而介紹人就是劉大哥。
父親病情穩定後,文志強和那次一起傷亡的工友親屬開始了維權之路。按照《勞動法》有關條款的規定,生產事故造成傷亡,正規的公司應該有工傷保險,可父親供職的這家公司即無工傷保險,也沒簽勞務合同,這是不法公司逃避責任的常規套路,落入這個圈套,就給後來的維權帶來無法逾越的障礙。
文志強和工友的親屬們四處奔走,在各個衙門之間申訴,投訴,苦苦哀求。儘管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因爲滿腔的怨恨,屈辱支撐和鼓舞着他們,這些人堅持不懈地出這個大樓,進那幢大樓。
這是一場沒有終點的,足以拖垮任何人的精神和體力的馬拉松。
在前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各部門都有足夠的理由推卸責任,以各種藉口互相推諉,就連法院都以沒有勞務合同爲由不予受理。
文志強即要護理父親,又要四處維權,幾個月功夫,人瘦的皮包骨頭,原本烏黑的頭髮竟然花白了。
投訴無門,問題重又回到原點,文志強和工友的親屬們最後還得去找老闆,希望老闆大發慈悲,可憐可憐苦命人。
據說老闆身價幾個億,包養的情人就有十好幾個,在女人身上從來出手大方,送車送鑽石送別墅全不在話下。
幾經波折,十多天的靜坐懇請,文志強和工友的親屬們終於見到了朱老闆。
朱老闆個子不高,哈蟆嘴,大肚子。朱老闆高高在上,態度傲慢,看文志強他們時白眼仁多,黑眼仁少。
文志強把父親的治療情況簡要述說一遍,希望朱老闆再補償一些醫藥費,朱老闆已經聽的不耐煩,粗暴地打斷文志強的陳述。
“諸位,不好意思,我一會兒還要去市府開會,時間不多,你們的情況我都知道了。這方面公司是有規定的,這個你們都知道了,那就是死亡的公司一次補償20萬,受傷的5萬。”
老闆特意看了一眼文志強,說:“文先生,你父親的事兒公司已經很照顧了,雖然沒有死亡,因爲是植物人狀態,公司格外照顧,一次性補償20萬。這是最終結果,如果有異議,希望走法律程序,法院怎麼判公司怎麼執行。”
朱老闆說完就拿出了送客的架勢,整個接見不超過十分鐘,幾個彪形大漢就連轟帶攆的把文志強他們趕了出來。
文志強站在公司大門外,回望豪華的辦公室大樓,腦海裡閃現着仇恨的火花。
身價幾億的大老闆,對待弱勢的工人,原來是如此德性,如此草菅人命,如此沒有人性,文志強怒了,有錢有勢的朱老闆這時還不知道,他激怒了一個兵王。
半個月後的一天傍晚,朱老闆從辦公室乘大奔去酒店參加宴會,車子剛剛駛出公司幾百米,大奔尾部突然一聲悶響,爆出一團火焰,緊接着一聲更加響亮的爆炸,大奔掀翻在馬路邊,熾烈的火焰瞬間吞噬了大奔。
朱老闆的司機兼保鏢搶先爬出火焰,當他冒着生命危險把笨重如豬的朱老闆從烈焰中拖出來時,兩人都被烈焰燒得脫了人形。
朱老闆全身嚴重燒傷,他在最好的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僥倖保住了性命,身體卻殘缺不全了:他的頭髮燒光了,腦袋像一個光溜溜的肉球;耳朵和鼻子只剩四個孔洞,十根手指殘缺不全,臉上,身上疤痕交錯,扭曲變形,讓人觸目驚心。
警方立案偵察,傳訊了很多嫌疑人,包括文志強,終因證據不足無法破案,最終成了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