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放榜的那天,這件事就這麼不應景的發生了。它的突然出現讓我來不急思考,我只能本能地對它做出反應。這種反應改變了我原來的生活,給我原本毫無懸念的未來帶來了點兒新意,讓我知道,原來生活從來不只一副臉孔。我那本來寬闊筆直的陽光大道突然間裂成幾段,四處分叉,彷彿要給我充分的自由,要往哪走,隨我便。
那天晚上,烏蜜糖的情緒十分低落。因爲生活並沒有爲我們的幻想埋單——我和她會順利成爲校友,在同一所大學裡一起並肩作戰。我考上了,她卻與我們的目標擦肩而過。我努力地安慰她。我很想讓她知道,她在哪兒並不重要,因爲,她已經住進了我的心裡。但這句我並沒有說出口,想等到見面的時候再對她表白。
——你什麼時候來見我?或者我去見你也行。
——唉,我已經沒臉見你了。
——這可不行!說好要送我的禮物怎麼能收回呢?再說,我考上了,你應該額外獎勵一個禮物纔是,因爲之前你只說放榜了就來見我的。
——我真後悔……
——還是我去見你吧,你一個女孩子到處跑不安全。
——你真好TT我對她的關心開始起了作用,她由剛纔的猶豫不決變成了興致勃勃。我們約定在這個週末見面,我去她的城市,她會帶着丫頭來機場接我。說幹就幹,我馬上訂好了機票,她知道後,馬上發過一個流淚滿面的圖像。接着,我又開始跟她商量着要採用哪種接頭方式。畢竟我們從沒見過對方的模樣,要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認出對方實屬高難度作業。
——笨蛋,我把手機號告訴你就行了呀。
——這樣就太容易也太沒意思了。
——你要憑你的肉眼找到我?
——嗯,當然,我有信心。
——那不如這樣,你去買頭粉紅豬仔抱在懷裡,讓我先把你從密密麻麻的人羣裡過濾出來,這樣,等你半天都沒認出我的時候,我再主動找你揭曉答案。
——不用,你只需要像你之前說過的那樣,扮作蒙面大俠,將自己的臉裹得越嚴實越好,我肯定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你來的。哈哈!
她扔了個炸彈過來,就在炸彈開花的時候,突然一個響雷從天而降,停電了。
這是盛夏,雷雨經常不打招呼就來了。我習以爲常,準備用手機登上*繼續和我的烏蜜糖聊天。這時,我媽的房間裡傳來一聲尖叫,我就像只聽到主人叫喚的狗一樣,耳朵一豎,一躍而起,拿起手機直衝目的地。現在爸爸人在外地考察,保護媽媽的工作全靠我了,我自然得隨時保持警覺。
“媽?你在哪兒?你怎麼了?”我開着手機的照明功能,在微弱的光線裡尋找着我媽的蹤影,聽見浴室裡嘩嘩的流水聲,我跑過去。
兩名保鏢早已站在浴室門前,卻不敢輕舉妄動。
“你們出去吧,這有我呢。”
“是。”
“媽,你還好吧,說話呀?”我有點着急。
“我……沒事,看到一隻老鼠而已。”媽媽的聲音像是從嗓子裡擠
出來的,我知道她肯定出什麼事了。
“你真沒事?那我在外面等你。”
“不,不用了,對了,王阿姨呢?”
“哦,情況緊急,她家孩子被送醫院了,我讓她照顧孩子去了。那時你正在洗澡。”
“啊?……這麼巧……可可,你幫媽媽拿下浴巾吧。我剛纔在地板上滑倒了,現在動不了了。”媽媽虛弱地說。
“什麼?!爲什麼不早說!我進去扶你起來!”我一邊說,一邊準備打開浴室的門,使足了勁兒,卻怎麼也打不開,原來媽媽把門反鎖了。我洗澡就從不鎖門,唉!
媽媽動不了,門又打不開,於是,我只好用盡吃奶的力氣,三下五下,門終於被撞開了。我摸索着,把浴巾遞給媽媽並幫她蓋上,將她身子扶起來的時候,燈光一閃,電來了。
眼前的情景讓我永生難忘,因爲,她是我最親愛的媽媽。
刺眼的光線將媽媽的背部照射得異常耀眼,那茶色的肌膚上刻上的道道疤痕比任何一部電影的化妝師製造的還要精緻與真實,真實到觸目驚心。它們就像那被吸乾生命的枯丫,絕望而堅定地吸附在我媽的背上,我情不自禁地將手伸向它們,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勇氣去觸碰它們。
媽媽拉過浴巾將它們全部掩藏好後,轉過身微笑着對我說:“嚇着你了吧?這是在你出生前發生的一次事故留下來的傷痕,別去想它了,已經沒事了。來,扶我起來吧,你不會要媽媽一直坐在地上吧?”
我點點頭,正要扶媽媽起來,卻聽她“哎呀”一聲,仔細一看,媽媽的腿上被割破了一條口,鮮血正緩緩地往外流着。也許是剛纔我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嚇壞了,竟粗心到如此地步。
“不行,我得送你去醫院。來人,備車!”
在醫院,醫生幫媽媽把傷口處理好後,又給她拍了X光片。
“你媽媽這次摔得挺嚴重的,右腿股骨粉碎性骨折,需要手術治療,讓你爸爸趕快過來替你媽辦理入院手續吧。”
“可是我爸人在外地……我去給他打個電話。”
電話中,爸爸的聲音很焦急,他說他真想馬上就飛回來,不過最快也得到明天早上。他說他先打電話給劉秘書,讓他幫忙處理一下。他叮囑我在他回來之前,也就是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媽媽照顧好。我說,您就放心吧。心裡卻想,其實我照顧媽媽的日子比他多吧。
當天晚上我留在了醫院裡,陪媽媽聊天,安慰她好好養病,保持愉快的心情,配合醫生的治療,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下牀走路了。她笑着說,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但彷彿又想到了什麼,於是突然改變了話題,談到我的大學生活去了。我想,媽媽是怕我又問起她背上那恐怖的累累傷痕吧。我是想問,可是媽媽現在病着,還是等她好起來再說吧。
看着媽媽睡着了,睡得那麼安詳,於是我也躺到身旁的沙發上。閉上眼睛,腦子裡出現的卻全是那些傷痕,它們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我的眼睛,甚至開始流起血來展示它們之前的模樣,我嚇得睜開眼睛,病房內的昏暗的燈光將我從恐懼
中拯救出來,我只好一直保持睜眼的狀態,腦子卻沒法停止思考,究竟是什麼樣的災難或者事故,可以把一個人的背摧殘成這樣?思緒紛亂,身子卻不敢有太大動靜,因爲怕吵到媽媽。我就這樣睜着眼一動不動地躺了一夜,直到窗外的鳥兒已經開始唱着小曲兒,媽媽也醒了。她關切地問我:“在這兒睡得好嗎?今天還是回家睡吧,這裡既有醫生又有護士,別擔心了。”
我假裝很享受的伸了個懶腰,示意我昨天睡得不錯。
“媽,你該吃點東西了。不如我去給你買點粥喝,我聽同學說這附近有家小店的粥熬得不錯,特別是香菇雞肉粥,正合你口味對吧?”
“對,我的好兒子。媽看到你這麼乖,吃什麼都香。”
下了樓,我就在醫院附近居民區的小巷子裡穿梭,聽說這家店是開在自己家裡的,有一個很憨厚親切的名字:冉大娘。她熬過的粥肯定已經數之不盡,最開始是熬給孩子、丈夫、老人喝的,養足了家人的胃後,現在又用來造福附近的居民,真是位善良純樸的好媽媽,就像我媽媽一樣。我想着這些溫暖的事情,心情便好了起來。可是這家店似乎想跟我玩捉迷藏,我在附近十來棟樓之間轉了又轉,還是不見它的蹤影。就在我想找個人問問的時候,我看到了這輩子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我爸在那兒!一個女人戀戀不捨地望着他,他走近她,攬過她的腰,任她在他的手臂中扭來扭去地撒着嬌,最後,他竟然在她的脣上小啄了一下,像是在蓋章。難道他每天工作蓋那麼多紅印章還嫌不夠,還得大清早的往一個女人的嘴上蓋?我沒法動彈,只能瞎想,這比看到媽媽背上的傷痕更讓我難受,我喘不過氣來。
短短的十來個小時,不到一天的時間裡,我看到印象中像天仙般美麗的媽媽被醜陋的傷痕殘暴地撕成碎片,變成一個軟弱無助受盡苦楚的可憐人,而我的爸爸,一個對我媽唯唯諾諾,虛寒問暖,珍愛有佳的好男人,居然也學別人,寧願將自己陷入美色的迷沼裡,放棄這個本來完好無缺的家!我的思維開始無限擴大,如果我所認識的爸爸只不過是個僞君子,而我所認定的被幸福環繞的媽媽只不過是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卻只能強顏歡笑的弱女子,那麼,爸對媽的態度,媽背上的傷痕……一切的迷霧大有散盡之勢,只是我不敢睜眼一看究竟。
我逃走了。
我在另外的小店裡買了媽媽喜歡的粥,然後回到了病房裡。這時王阿姨已經在病房裡了。她說,她去醫院後就整夜照顧發燒的女兒,還好老天保佑,燒退了,把女兒從醫院送回家後她就過來我家,知道我媽出事後便趕緊來了醫院。
“你人真好,王阿姨。”我發自內心地感嘆,相比之下,我的親爹,媽媽的好老公,他在哪兒呢?我不想想。
“媽,現在有王阿姨照顧你我就放心了。我還有些事,先走了,待會再回來看你。”我像機器人一樣吐出應該輸出的言語之後,只等媽媽的點頭指示一下,便消失在病房門口。我顧不了這麼多了,我只想跑,拼命的奔跑,好讓呼嘯的風撕裂我的不安與惶恐,還我原有的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