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刺耳的音樂將我從睡夢中吵醒,我很不情願的伸出手,在枕頭附近亂摸一通,終於在枕頭下找到了手機,然後迷迷糊糊地按下接聽鍵。
“喂……”我的聲音還沒有醒來。
“哥!別睡啦!大事不好!爸現在正收拾行李,說是要到赤金來!”妹妹在電話裡着急地叫着。
“他來幹什麼?!”我一下子清醒了。
“有人告訴爸你認賊作父,還拿了報道給他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早就聽同學唸叨“THEONE、THEONE”的,沒想到那主唱居然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唉,要是我早些關注……”
“和你沒關係,你沒錯。讓你攔住他估計是不可能了……行了,我會想辦法的,不會讓他把笑話鬧到赤金來!”
“我會和他一起過來,一來可以幫你勸勸他,二來嘛,正好要找地方實習了,我想到赤金去……可是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你和那個人這麼像,爲什麼那麼有錢的人會認你作兒子呢?”
“來了再告訴你吧。”
我告訴了妹妹我現在的住址,讓她一到赤金就來找我,她答應着,並且保證說一定會把我們的爸爸拖到我這兒來。
掛了電話,我掏出根菸點上,狠命地抽了起來。心想如果讓那頭蠻牛見着了曾浩然和我的親孃,一定會鬧得不可開交,曾府本來就已經夠頭疼的了,更何況,我不想再因爲這種事情站到閃光燈前。突然發現,我好像更向着曾府,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是說,我早就不把那個蠻橫無理的男人當成我親爹了?
纏繞指間的煙味被呼吸的噗哧聲,掛鐘有節律的滴答聲,窗外時強時弱的汽車引擎聲,還有樹上難得的鳥雀的嘰喳聲,一切都成爲了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平靜背景。忽然間我靈光一閃,有主意了。
我去了曾府,把事情告訴了他們,並且說出了我的想法。
“按理說他來鬧事我應該高興纔對,”我看着曾夫人說,“畢竟我恨你,也恨他,你們兩人爭得遍體鱗傷纔是我最想看到的事情,但是,經過了之前那些事,我覺得人活着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並且,我是一點也不想再和你們家扯上任何關係,等時機一到,我就會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離開這裡,所以能把這件事擺平,對你我都有好處,皆大歡喜。”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曾浩然還是那副雷打不動的沉着表情。
“很簡單,再向媒體發佈一則消息,內容就是曾夫人和曾木可曾經因車禍毀容,選兩張別人的照片即可,也就是說,現在的樣子是整容過後的模樣。”
“呵呵,有點意思,那你怎麼辦?我不是才向他們宣佈你是我們走失的兒子?”
“這又要委屈曾夫人了。就說她其實精神有問題,當年的車禍不僅毀了她的容貌,還奪走了她寶貝兒子的性命,另一個兒子。有天她在大街上遇到了我,就以爲我是她的親兒子,於是就有了接下來的一切。”
“哈哈!那我豈不是真有兩個兒子了?你的想法很不錯,不過,我們並不打算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曾浩然說完,看了看身旁的夫人,兩人相視而笑,真是一對讓人羨慕的恩愛夫妻,這時候,我覺得那個即將趕來的男人完全就是多餘,是不存在的幻影。
“培培,讓你爸來找我吧,事隔多年,我已經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他。你應該也很想知道原因吧?那就帶他過來,我們家的大門爲你們敞開着,直到一切真相大白,塵埃落定。”
她的話說到了我的心坎裡。真相,是啊,我曾經鄙視曾經爲之故作矜持的真相,其實我已經渴望多時,望眼欲穿了。
隔天我去火車站接了妹妹和我親爹,妹妹見着我就興奮地向我奔來,給了我一個最熱情的擁抱,再看看那個男人,臉上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這模樣多年未見,最初見到,還是我牙牙學語,動不動就會皮開肉綻的年歲。他大概是懷着誓死一役,同歸於盡的決心來這裡的吧。
我走過去對他說:“走吧,那家人在等着你。到了那兒最好安靜點,好好說話,想動粗也沒關係,反正那裡有的是身手
矯健的保鏢和你一較高下,該怎樣你自己掂量吧。”
他“哼哼”了兩聲,意思大概是:難道我會害怕?!
我冷笑,拉着妹妹的手在前面帶路。
到了曾府,平日裡站得跟服務生一樣的保鏢居然一個未見,他們是說到做到,敞開大門迎接這個前來找茬的人了。
那男人一見到曾夫人,便變成了綠眼怪獸。他大步向前,擡起他那不容抗拒的大手,對着曾夫人的臉揮過去,嘴裡大罵一聲:“賤人!”
曾浩然眼明手快,將他的手死死拽住。我這才發現,曾先生要那麼多保鏢純屬浪費,他一個人就可以一敵百了吧?
只見他笑着解釋道:“不好意思,因爲從小身體不好,就加強鍛鍊,沒想到一練就過頭了。沒抓疼你吧?”
那男人不服,還想再撒野,結果三兩下就被推到了沙發上,畢竟是蠻力啊,使蠻力怎麼可能贏得過有針對性的強化訓練呢?曾先生是深藏不露型的。我這才理解他爲什麼這麼爽快地敞開大門的原因。
“既然坐下了,就好好說吧,有什麼不痛快,說出來,打架不能解決問題的。”曾先生如是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她都帶着我兒子跟你跑了!賤人,早知道就把你打死,看你還跑!”
這時曾夫人看了看我,對我說:“培培,聽到了吧,當年他就是這樣對我的,想把我打死!我那時還那麼小,十八歲出頭,怎麼可能忍受一個只會暴力的男人的虐待!你看,這就是證據!”說完這些,她站起身來背對我,猛地拉下了她背上的拉鍊,那慘不忍睹的醜陋傷疤便*裸地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我震驚了,沒想到,除了我,還有另一個人深受這個男人暴力的毒害,而且這個人還是我的生母。
“不害臊!你就是個賤人,覺得自己漂亮,就想粘在所有男人的身上!難道我還不該教訓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誰不要臉?!是你自己疑心病重,別的男人稍稍對我好一點,哪怕只是說一句話,你就會對我拳腳相加,我以爲生了兒子你會對我好一點,結果我根本就是在做夢!你不可能對誰好的,你就是個變態!”
“你說什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說完,又想將重拳捶到我媽的身上,我單手一舉,阻止了他。他很詫異地望着我。我同樣吃驚不小,原來,時間已經流逝太多,他老了,我變強了,強大得只需要單手就能阻止他的暴力,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任他發泄的小孩了。
“你……你想造反了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不想讓你繼續被人笑話。想想看,兒子和老婆都如此恨你,恨不得從沒和你有過關係,難道你不該反省下,是怎麼回事嗎?看看亞軒,她也許是這裡唯一會同情你的人了,因爲,你從沒有把你暴力的魔爪伸向她,爲什麼,你不能像對她一樣對我們?我們是你的親人,不是你的仇人吧?爲什麼這麼大的仇恨呢?爲什麼?!”
“因爲,我愛爸爸,並且相信,他是對我最好的,最值得我愛戴的人。我從未因爲恐懼而懷疑過他心裡的愛。我相信,他這麼痛苦是有苦衷的,我願意包容他,理解他,試着走進他的世界。”亞軒這麼說。
突然覺得她長大了,成熟了,她的這些話,說得我那個從未對我溫柔過的爸爸老淚縱橫。究竟他心裡有什麼苦,想必也只有他的愛女亞軒能理解了。
“剛纔是我把話說重了。事隔多年,年少無知的行爲都已經沒有必要去計較。只是我們真的不合適,如果我爲你生了兩個兒子都不能讓你相信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決心,那就算我當時沒有離家出走,也許也已經成爲你的拳下亡魂了,你說是嗎?既然如此,既然你和現在的那位可以和平共處這麼多年,還生了這麼一個貼心的寶貝女兒,我們都應該向前看纔是,你說呢?”曾夫人說。
那男人什麼話也沒說,這時亞軒坐到他身邊,勸他說:“爸,我們走吧。你還有我,還有我媽,而且,哥哥也會回來看你的,對吧?”她衝着我眨了眨眼睛。
那男人沒好氣地說:“他都成了別人的兒子了,還
會回來看我?”
這時曾先生笑道:“我只能當他像兒子一樣,要說誰是他爸,除了你沒別人了。”
“是的,你是我爸,這是一輩子都不能改變的事實。我試圖否認,那是因爲我覺得你恨我,所以我也恨你,如果時間可以沖淡這一切,我們會有閤家歡喜的那天的。”
“聽見沒,爸,哥哥還是你的好兒子!”
“事情是這樣,現在我的兒子木可,也就是亞培的親弟弟,你的親兒子,他因爲受傷還在沉睡……等他醒了,我和他媽會告訴他真相,讓他自己決定他身份的歸屬。”曾先生如是說。
“他……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可以,請跟我來。”
於是,我們一行人去曾木可的臥室探望了沉睡中的他,也許是這麼多年未見的關係,儘管對方長得和我一模一樣,他還是激動得熱淚盈眶,這個時候,我才能稍微感受到他疼愛兒子的心。
看完曾木可,亞軒帶着父親離開,說是要陪他好好逛逛赤金再送他回去,而我們的父親卻頭也沒回地走了,大概是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分離吧。
“可是爲什麼,當時你帶走了曾木可卻沒有帶走我?”送走妹妹和爸爸之後,我這麼問曾夫人,我的母親。
“怎麼說呢,這也許是天意吧。我並非有意從你們當中選擇一人,更談不上愛誰更多一點。其實那天,我打算自己一個人走的,走得乾脆些。可臨走之時卻還是忍不住吻了你們的臉。吻了你之後,你臉上帶着笑容,睡得更甜,而木可卻醒了,哇哇大哭起來。爲了不把你父親吵醒——否則我走不了了,我只能捂住他的嘴,帶他一起離開。”
“呵,真是諷刺。我現在可是一個難以入睡,睡眠質量又不好的人呢。”
“培培,很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惡劣。我當初離家出走,本來已自覺無路可尋,再加上帶着個小木可,他在路上又哭又鬧,我實在拿他沒辦法,錢用光了,我帶着這麼小的孩子也找不到工作,萬念俱灰的時候,我決定一死了之,我把木可留在沙灘上,自己向海裡走去。這時,遇到了同樣選擇死亡的浩然,他是因爲事業,愛情雙雙向他亮起了紅燈,他卻無力改變,覺得這輩子也不過如此了……兩個同樣沒有希望的人遇到了彼此,卻成爲了對方的希望,因爲,和人一比,你的悲劇也就算不得什麼了。我們都這樣想,所以後來一起努力,創造了今天的一切,這一切,本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你現在理解了嗎?”
我點點頭。
“那,你現在可以叫我‘媽媽’了嗎?”
“不可以。這樣的話,曾木可會以爲我趁他睡着的時候搶了他的東西。還是等他醒來再說吧。”
“呵呵……他不會這麼想的,他其實早就把你當成哥哥了啊。你吃官司的事情,還有那天一個人去救若秋的事情,他都着急得跟什麼似的。”
“我明白了,我不會再跟他賭氣了,誰叫我是哥哥呢。”
“好,好,你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母親很高興,高興得都快要流淚了。
我找了個理由,離開了曾家。對於突然向我招手的幸福,我還來不及適應。
若秋,我突然想到了若秋,這傢伙很久沒冒泡了,怎麼樣了,在做什麼呢?
我來到雨婷家,開門的是雨婷。
還沒等我開口尋問若秋的事,她就遞過來一張便條,上面是若秋的字跡:
亞培,我走了,別找我……………………………………
一連串的省略號讓我的心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中,這種感覺,就像是會永遠失去傾訴的機會,永遠不會再見一般。
“她去哪了?你一定知道!”我對着雨婷吼道。
“沒用的,我幫不了你。因爲我發現這張紙條時,她已經走了,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爲連我自己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怎麼能這樣消失了呢?逃避不是辦法呀!她怎麼能這麼幼稚呢?她現在怎麼能到處亂跑呢?……”
雨婷哭了。
我終於相信,我的若秋,是真的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