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轉過頭一看,還是那位營養不良的高材生。我取下耳塞望着他。
“查票了。”他一邊微笑,一邊指指正在檢查鄰桌車票的列車員。
“謝謝。”我對高材生說。然後打開挎包,取出了車票。
在把車票遞給列車員的時候,我發現坐在身旁的這位高材生手裡捧着一本十分眼熟的書。那是長期放在亞培牀頭的書。
“《在路上》,你喜歡看這本書?”我十分驚訝的問他。
他搖了搖頭,“這是我女朋友*給我的,她學中文的,看過很多書,她說這本書對我研究叛逆與墜落的心理有所幫助,我是心理學專業的。”
“心理學?”我開始有了點興趣。“那你研究得怎麼樣了?”
“我纔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再有一會這車廂的燈也要被關掉一半了,只有明天繼續看了。”說完,他把書合上,放在腿上,然後用右手拍了拍封面,問我道:“怎麼,你知道這本書?”
我點點頭,“不僅知道,還欣賞過好幾遍。文字是很流暢生動,不過我還是接受不了作者所描寫的觸碰道德及法律底線的事情,那樣的生活狀態,說好聽點是追求自由,說直白一點,就是不負責任。爲所欲爲的*,是對女性和愛情的不負責;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四海爲家,是對父母的不負責;無視法律,踐踏法律,是對社會的不負責。整個世界,似乎只有他是最重要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影響到他高
漲的情緒,因爲他無所謂失去,他擁有無限豐富的未知世界,他自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某個地點,找回所丟失的,或者找到新的替代品。”
“哇,你果然看過很多遍了,雖然觀點有些偏激,但還算深刻。”高材生豎起拇指,“這也許正是中西方文化的不同吧。個人主義在西方盛行,他們只能在個人價值的實現中得到自我滿足,不像中國人,相信團結就是力量,需要在集體價值的實現中找到自我價值。”
“那你說,喜歡這本書的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
“這個嘛,”他撓了撓下巴,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說:“應該是有着遠大理想卻又爲社會生存規則所累的年輕人吧。這本書給了他們一種信念,只要有足夠的勇氣,生活是可以爲他們所掌控的。這是一種理想化的生活,沒有任何倫理和情感的羈絆。有了這樣的生活,理想已經實現了一半。”
我開始對這位瘦小的男生產生了敬意。
沒錯,這也許就是亞培當初想要傳達的信息。他有他的理想,而我應該不是能夠承載這種理想的載體吧。是因爲我的束縛,所以他選擇逃離了嗎?這倒真的可以成爲一個理由。
而在兩年前,即使我認真地把亞培借給我的那本《在路上》看完,也沒能像身邊這位一樣,只看了三分之一就已經理解到整本書的精髓。當時我得出的結論是,亞培是一個可以爲自己的理想赴湯蹈火的人,就像那本書的作者凱魯亞克一樣,不畏艱辛困苦,一直勇往直
前,不爲生活妥協。“永遠年輕,永遠在路上”。這句話,是亞培的座右銘。
然而他卻又總是說,自己有一顆很老的心。這或許可以解釋,爲什麼亞培的夢想是當一名出色的小說家,卻又把自己的時間獻給了沒完沒了的廣告詞。他鄙視那些在道德包裝之下的阿諛奉承爾虞我詐的臉皮,這點倒是和我很像,所以我只陪雨婷去過一次她們公司的酒會,不同的是,他從不缺席這樣的場合。
車窗外,天已經暗得只看得見一輪銀白的月亮寂寞地懸掛着。我看着窗戶玻璃上我的側臉,五官清晰,但一臉的灰暗——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我看到了亞培以同樣的姿勢望着我。身後的車廂,座位,行人,行李,也都是這種色調的,如果沒有這種色差,究竟哪邊纔是真實的呢?
其實,我並不喜歡那本書。第一次讀,是因爲亞培,所謂愛屋及烏。後幾次讀,那已經是在亞培消失之後的事了。爲了睹物思人,爲了嘗試心靈相通的感覺——相信亞培依然會將他的那本放在牀頭,不時地拿來翻閱。但有個理由貫穿始末,那就是,爲了找到亞培突然離開的答案。
沒想到,答案在這趟列車上找到了。
亞培,這真是你要傳達給我的意思嗎?你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甘心囚困在一個港灣裡享受風平浪靜的安逸是嗎?你原本只是想要那樣一種生活,而並非是那樣一種精神是嗎?或許連你自己都不清楚吧。否則,爲什麼對我那麼好……又那麼殘忍的不辭而別!
(本章完)